《长枕大被/应长好》分卷阅读16

    他如今再看浮士德对于爱情的渴望,倒不再嗤之以鼻了,反而生出了一些同理心来。但这同理心的来源是令他羞愧的:他对于文寿的感情,说是手足相亲,有些谦虚;说是爱慕倾心,又有些僭越。

    关鸿名心头无措,茫然地翻动着书页,而这书仿佛是长期与他作伴,有了感应一般地,戛然停止,让关鸿名陡然见了句话。

    “我突然浑身战栗,泪流个不停,已经铁硬的心中,又充满温情。”

    他一愣,手指拂过这句话的每一个墨字儿。他倒是没有流泪,只是合了书,于黑夜的孤灯旁,静静地思索起来。

    文寿再度回到公寓中时,他见了关鸿名,就仿佛是做了坏事儿似的,有些不敢瞧他的眼睛。关鸿名倒是并未察觉,坦然地拥抱了他,又笑道:“怎么长得这么快?比我还要高了。”

    文寿也笑,带些心虚:“那很好,以后可以帮大哥拿些东西了。”

    关鸿名拍了拍他的后背,文寿穿着件薄毛衣,仍可隐隐见龙骨:“我怕把你压断了。”

    文寿听他提起这茬,倒是想起来了,将行李搬去了房中:“大哥,往后我要早起跑跑步。”

    关鸿名倚在门框上,本还有些困惑,继而顿悟了似的:“你怕又晕过去吗?”

    文寿朗声一笑:“正是了!请大哥监督我吧。”

    关鸿名点点头:“小心些,不要跑过了头,适得其反。”

    文寿是说到做到的。正好气温合适,不必至于出门喝风受冻。翌日,他便戴了顶毛线帽子,穿着宽松的衣服,蹬了鞋,招呼一声关鸿名,就要下楼了。

    关鸿名不太放心,又嘱咐一句:“别跑得太远。”说罢挥手将他送出门外,自个儿也活动了一会儿,瞧着屋子里又积了些灰,预备清扫一番。

    外头不太寒冷,极目一望,整条路上宽阔无人,及至最远有一微弱光点,是未升的太阳的边儿。

    文寿将毗邻街区逛了个遍,又遇着了那条狗,冲它扮了个鬼脸儿,听它气得直叫唤,这才笑着跑开了。他悠哉悠哉地跑了约有半个时辰,见日头渐渐地高了,自个儿也有些气喘,便回头朝公寓去了。

    他上着楼,将毛线帽子扯了下来,头发略微地汗湿在了额头上,敲了门。

    见了门里的关鸿名,他心中便很是喜悦,手一抬,捋了捋头发,冲关鸿名笑:“大哥,我是不是很能跑?”

    关鸿名望了眼钟:“确实是。”

    然而文寿脸上这笑即刻便僵硬了,他进门放眼一看,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药瓶子,孤零零地、坦然地摆在桌上。

    关鸿名坐回沙发上,重又拿起了报纸,也见了这个瓶子,想起来似的:“文寿,我方才打扫房间,看见这瓶药掉在地上了——是做什么的?”

    文寿脑门上溢的汗比跑步时更多,他咽下唾沫,下意识地就撒了个谎:“这、这是胃药,我近来有些不舒服,让学校的医生给我开了来……”

    关鸿名本来不甚在意,如今倒是正眼看着文寿,显出了担心:“怎么胃又出了问题?”说罢,他伸手去拿了这个瓶子,想要仔细地瞧一瞧。

    文寿只想给自己一嘴巴,他大步地走上前去,将这瓶子从关鸿名手里夺了出来:“大哥,没什么问题的,医生嘱咐,说按时吃就成了……”

    关鸿名眨了眨眼,尚保持着握瓶子的姿势,不知文寿是急些什么。继而他坐正了身子,将报纸放在一边,将文寿拉来了自己身旁坐下。

    “文寿,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关鸿名偏过头,忧心忡忡道。

    文寿经他的温暖气息一拂,心中慌乱,不知自己是哪里漏了馅儿,却又听关鸿名说道:“不要吃凉的烫的,你是不是又馋嘴了?”

    文寿一听,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是自个儿脑子偏了,原来大哥说的是这些个玩意儿。于是他放松了耳朵,去听关鸿名难得一回的絮絮叨叨,只觉得关鸿名周身柔和,恨不得抱一抱他就好了。

    文寿耐心耐烦地听他嘱咐了一大通饮食道理,末了笑道:“知道了,大哥,往后酸甜苦辣咸,我都不吃了,要是成了仙,我不会忘了大哥的。”说罢,他抬头一看饭桌:“大哥,那花怎么没了?”

    关鸿名经他一打岔,自觉口干舌燥,喝了口水,也往饭桌上看:“干脱了形,扔掉了。”

    文寿一摸下巴:“光秃秃的一个瓶,不好看!大哥,咱俩去花店逛逛,买些花回来,在你房里也放一束,怎么样?”

    关鸿名这时才注意文寿的身上味道,有些淡淡的汗味儿,便一拍他的背:“去冲个澡,下午再去不迟。”

    待到文寿欢天喜地地跑进了浴室,关鸿名又想起来:“擦干净了再出来,不要冻着!”

    他回过神,心觉自己有些啰嗦,于是闭了嘴,拿起报纸起来。

    兄弟二人在下午逛了数间花店。关鸿名对于这些花朵倒是没什么见解,觉得拿红纸扎一个也差不多。而文寿则烂漫得多,他挑了束玫瑰,说要放在餐桌上,接着又拿起一捧关鸿名不知是什么名儿的嫩黄花朵,放在关鸿名的脸旁边,左右打量。关鸿名不自觉地向后一步:“做什么?”

    文寿一本正经道:“我得看看大哥像朵什么花儿,我好给你摆在卧室。”

    花店的店主听不懂中文,在一旁看文寿的动作,也笑了起来。关鸿名张口结舌:“花……”

    文寿看着花架,俯仰寻找,半晌才拿了一盆白山茶。这山茶花刚洒了水,花瓣儿还未完全展开,没什么香气,却显出端庄的美丽来。

    文寿最后拿了这花,倒引得关鸿名不禁暗暗思考了:我哪里像山茶?按照关鸿名的想法,他满以为文寿最后会端一盆仙人掌来。

    回到家里,文寿将玫瑰放在瓶中,摆弄了一番,看得满意了,才对关鸿名道:“大哥,好不好看?玫瑰倒是放哪里都适合……”说罢,他兴致高昂地进了厨房,预备做晚饭了。

    关鸿名左瞧右瞧,觉得这花鲜红地滴着水,十分有生气似的,自个儿看着,也情不自禁地振作了精神。

    待到吃完了晚饭,关鸿名洗过了碗碟,猛然就记了起来一件重要事情,他尚戴着手套,迈出厨房招呼文寿:“文寿,你的胃药,你记得要吃!”

    文寿本来与大哥高高兴兴地用了晚餐,此刻坐在沙发上,读着些历史书籍,听了这话,险些将书给碰掉了,他扭过头:“我……我的胃药……”

    关鸿名将手套脱了,挂在门边儿:“药在哪里?”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文寿的卧室走,接着拿了药出来,顺道倒了杯水,这才将药瓶递给了文寿:“听话。”

    文寿已经被定在了原地。当初为了欲盖弥彰,故意将药瓶子放在了卧室明面儿,现在倒方便大哥找了。

    他心中浪潮翻涌,大哥怎么想起了这茬?!

    他抬眼望着关鸿名,斟酌了许久:“大哥,我、我可以不吃的……”

    关鸿名俯视着他,显出了义正言辞:“防患未然。”

    文寿与他两厢对望半晌,这嘴唇颤抖了起来:“大哥,大哥你去洗洗澡,我自个儿吃……”

    关鸿名看他的表情,脑子里即刻想起了文寿小时候被何妈妈追得满屋子跑,不愿意吃药的事儿,正了颜色,盯着文寿道:“不要想跑,我看着你吃。”

    文寿堪称是欲哭无泪了,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接过了那个药瓶,颤颤巍巍地吞了下去,就了口水。

    关鸿名这才满意了,点点头:“不是小孩儿了,往后自己得记得。”

    文寿冲着他一笑,答应着知道了,这心里已经是山雨欲来,大厦将倾了:他从未想过要现在吃的!

    这药的效果,乔万一个字儿也没有提,文寿此时只希望他当初说的倾销一空乃是夸大其词。

    可惜,乔万虽长得凶狠了些,但他是个正经生意人,讲究童叟无欺,自然是没有欺骗文寿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文寿渐渐地觉出了不对头。他的脸颊无由来地发了热,心跳更是随之清晰了起来。这感觉相当奇异,仿佛是有人在他的体内当胸擂鼓。

    他不敢看端坐在一旁翻阅杂志的关鸿名,急急忙忙地就要去浴室了:“大哥,我、我去洗个澡。”

    关鸿名没有抬头,随口答应了一声,浑然不知文寿已是满面通红了。

    文寿在浴室内,早春的天气,竟然结结实实地冲了个凉水澡。然而这凉水的作用有限,他好容易感觉仿佛是给冲软了,心中欣喜,预备起身,谁知一瞧,居然又抬了头!

    这药不受他的控制,兢兢业业地发挥着作用。文寿在心里也不知是将乔万痛骂还是赞扬一通,赶紧又冲了一会儿,冲得他凉得打了个喷嚏,还是不见效果。文寿心知再这么冲下去,自个儿非得染了病不可,只好起了身,用浴巾将下边儿给围住了。

    他脚步不稳,出了浴室门,几乎是跌在了沙发上。他此刻外冷内热,脑袋晕晕乎乎,两腿夹紧了,底下还支棱着,脸上的红因为冲凉消散了些许,此刻又要有回潮的迹象。

    这动静惊动了关鸿名,他抬头一看,不由得合上了杂志:“文寿,你……”他走到文寿身边,拿手摸了他的额头,倒是未觉滚烫:“哪里不舒服?”

    文寿气息虚弱,笑了笑,道:“大哥,没有事,你让我歇一歇,我刚才冲了凉,凉得过头了。”

    关鸿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冷,冲什么凉?”他松了手,立刻就要去给文寿倒杯热水来。

    文寿低了头,他口中仿佛是有团火,灼得他有些难以忍受了。

    关鸿名急急地倒了热水给他,文寿接了过来,仰头一喝,水顺着喉咙向下流,浇到了五脏六腑,烫得他的心要跳出来了。

    文寿受此一激,简直是要热得发痛了。他垂下了头,掩面喃喃道:“大哥,我没事儿,别担心。”

    关鸿名此刻见他不大正常,当机立断道:“哪里没有事?我看你是要发烧,我去药店……”

    他这脚步还未迈出,文寿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颤声道:“大哥……”

    关鸿名扭头一看,文寿的双颊显出了不自然的红色,他仰着脸,眯起眼睛朝关鸿名微笑。他呼出的气息炙热,然而语气含混,低声慢语,仿佛是随时要断了气去:“大哥,大哥……你、你亲一亲我,好不好?”

    桌上的玫瑰慷慨地开放着,只是在夜的映衬下,仿佛褪去了外衣,显出了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秘密气息来。

    关鸿名茫然地眨了眨眼,将头发向后捋了:“什么?”

    文寿此刻身披浴袍,底下额外地围了层毛巾,竟也不觉得冷。他皱起眉头,焦灼地吐着气:“大哥……亲一亲我吧,我太难受了……”

    关鸿名这回算是听清楚了,他转过身来,愣愣地朝着文寿,张了嘴,只有一个词儿:“啊?”

    文寿心中急躁,抓住他的手,使了狠劲儿,将他猛地拉低了,弓身在他耳边,这语气却仍旧是绵软细长:“大哥,我没有发烧……大哥,你亲亲我,我就好了。”

    关鸿名骤然和他贴近,文寿呼出的热一团一团,贴着他的耳根,滑到了睫毛,将他的脸给擦红了。他单膝跪地,侧过了脸:“我、不行,这不……”

    话没说完,文寿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用力正了过来,仿佛急得又要带泪,然而措辞却极尽狡猾:“大哥,我们、我们是兄弟呀……你亲我一下儿,有什么关系呀?”

    关鸿名听了这话,眉毛拧着,眼睛里躲躲闪闪:“兄、兄弟……”

    文寿低下头,按住了关鸿名的脖子,将额头与他的相抵,声音更加地低沉而引诱:“不是兄弟……不是兄弟,”他咽了口里翻涌的热气:“大哥喜欢我,比兄弟还要多,不能算是兄弟了,对不对?”

    关鸿名一听,这腿登时一软,心里仿佛被戳了个洞,那些他不愿意、不敢提及的心事,此刻顺着这个孔洞,争先恐后地淌了出来。他一时愣在原处,有些无地自容了。

    比兄弟还要多,比兄弟还要热烈,大哥喜欢我,对不对?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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