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枕大被/应长好》分卷阅读14

    关鸿名这日起得格外早。他洗漱完毕,匆忙吃过早餐,便拿着扫帚在屋子里四处打扫。扫完了不说,又用那根极昂贵的西服拖把,仔细地将地上又给清洁了一通。这西服材质不错,拿来拖地却很费功夫。待他忙得满头大汗了,才终于歇下来,在壁炉边坐下,抬头去看墙上的钟,寻思道:文寿怎么还不回来?

    其实不是文寿故意磨蹭,乃是有一位三条少爷,非得开他刚到手的一辆克莱斯勒,将文寿拉上了车,说要载着文寿兜一圈儿风。文寿想见大哥的愿望比兜风强烈得多,却又碍于新车的面子,兜了许久,实在有些按捺不住,最终照着雷蒙的脑袋给了一巴掌,这才让他噘着嘴,向文寿的公寓中开去了。

    开了约有一个钟头,总算是见到了陶家的草坪。文寿瞧了一眼手表,不由埋怨雷蒙道:“什么时候兜风不行?你看看,耽搁这么久!”

    雷蒙将车停稳了,见了文寿推门而下的急切背影,小声道:“行了,关先生难不成还等着你……”

    话音未落,只听陶家二楼的窗户边儿传来了一声呼喊。关鸿名双手扶着窗沿,脑袋探出来,脸上带了些笑:“文寿!”

    文寿下车站定,听了这声呼喊,立刻仰起头,骤然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大哥真在等着他,当即便高声回应道:“大哥!”说罢,三步并作两步,一阵风似的卷上了二楼。

    关鸿名等候他多时,此刻早已打开了门,看文寿脚下停不住,不由得伸手拦住了他,继而将他轻轻地拢在了胸前:“小心些。”文寿被他这么一拢,也不知是否因为剧烈运动过了,心脏顿时轰如雷鸣。他低下头,收紧了关鸿名的腰,鼻子嗅在大哥的颈后,竭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原以为自个儿作了如此长久的自我劝慰,再见关鸿名必不会如何失态,谁知见了关鸿名,他这脑子就即刻沸了起来,恨不得将大哥搂在怀里揉碎了。

    关鸿名抓着他的大衣后背,将他从自个儿身上脱离开来,笑道:“这才几天?你可不是小孩子了。”他向文寿的身后望:“雷蒙也来了?”

    文寿扭头去找那一个月的袜子,发觉雷蒙这时候才追着他,有些喘地跑上来了:“关、关先生,没有提前告诉你,不好意思。”

    文寿回过头望着关鸿名,脸上有些红,眼神期期艾艾的:“大哥,他说想来咱们家瞧瞧。”

    关鸿名点点头,将二人迎入屋内,接着又附在文寿耳边小声道:“还好,我方才打扫过了。”

    文寿一愣,有些好笑:大哥这话,仿佛是向人索要表扬的小孩儿。于是他装作意外地扬头赞叹道:“真干净啊!”

    雷蒙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地,对这屋子很感兴趣,毫不客气地将自己扔在壁炉边的沙发上,眼睛一亮:“文寿,这沙发很舒服!”

    文寿扭头一看钟表,对关鸿名道:“大哥,是不是饿了?”说罢,文寿一边向厨房走,一边给雷蒙剜了一记眼刀:“规矩点儿!”

    关鸿名看他进了厨房,自个儿就坐在了雷蒙对面,客气道:“雷蒙,好久不见。”

    雷蒙伸长了脖子去看文寿的背影,接着颇为震惊的扭头问关鸿名:“他竟然会去做饭?”

    关鸿名不知他对弟弟有什么误解:“他做得不错,你今天可以试试。”

    雷蒙当即发觉这位关先生的神通广大之处,竟能将文寿一匹倔驴训得服帖。然而雷蒙自然也没有忘了此行的本意,他与关鸿名谈了谈房屋布置,轻描淡写了几句,不久便进了正题:“关先生,”雷蒙皱着眉头,显出了担心的意思:“文寿最近,他这情绪有些奇怪,你知道原因吗?”

    壁炉里的火烧得噼啪作响,关鸿名偏过头去看,眨了眨眼,心下一转,隐隐地有个猜想,却不好开口,只道:“怎么了?”

    雷蒙瞄了一眼厨房,这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他看书,看得都不搭理人了,有时候,自个儿一个人偷偷哭呢!”

    关鸿名听到这话,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坐直身体,握紧了拳头,眼睛里有些急切:“这、是吗?他一个人……”

    雷蒙点了点头:“关先生,这是大问题!”

    关鸿名垂下眼睛,不由得抱起手臂,皱紧了眉毛,有些为难了。他从不知道文寿在学校竟是如此的情形,这显然不是文寿的做派。然而关鸿名也有些察觉,文寿这些反常举动,究其根本,症结之所在,恐怕就是自个儿。

    关鸿名向来是如此,打小开始,一旦文寿出了问题,关鸿名首先便怀疑是自个儿的责任。加之出了先前的一档子事,他就算是个石头脑袋也要开悟了。

    雷蒙看关鸿名脸色阴郁,翘起了腿,开口道:“关先生,所以我今天必须得拖他去玩玩儿,我车都开来啦——你帮我劝劝他,他这样儿是不行的。”

    关鸿名听到这话,理智上应当是支持,但这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别扭着,有些不大乐意——他长久以来无人讲话,好容易见到文寿,吃个饭,却就又要放他走了,然而雷蒙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文寿毕竟还年轻,这些交际,毫无疑问是会给他一些快乐的。

    关鸿名的心中千头万绪,思索间,文寿便从厨房端了菜出来,招呼道:“上桌吧!”

    关鸿名立刻收了表情,站起身,引着雷蒙在餐桌边落了座。雷蒙抬眼见桌上有模有样的中餐,即刻是满脸的难以置信:“文寿,你做的?”

    文寿又拿了餐盘刀叉,骂道:“不吃滚蛋!”

    关鸿名低声喝止了他一句:“文寿,别这么说话。”

    三人正吃着,雷蒙瞅了个机会,这就将话头挑了起来:“喂,文寿,待会儿帕蒂有个派对,十几个女孩子跟我拜托了,点名要你去,你这次可不能推托我了!”

    文寿不耐烦地一挥手:“我要陪……”

    话音未落,关鸿名本来低头正吃着饭,忽然也开了腔,声音有些发闷:“你去吧。”

    这话一出,文寿的手就僵在了半空。良久,他才放下来,扭头看着关鸿名,却没料到关鸿名并不抬头看他,依旧是一脸风平浪静地吃着东西。

    正此时,又听雷蒙在一旁道:“关先生都说了,你就去吧!”

    文寿的眼神有些发愣,方才的一点儿高兴劲此刻也消失无踪了。他未曾想大哥竟然无意挽留他,倒显得他自作多情了。文寿轻轻地垂下头,喃喃道:“好。大哥要我去,我就去吧。”

    后半程的饭桌,雷蒙侃侃而谈,关鸿名时不时地抬头,随口答应几句,文寿在座位上,用刀将牛肉慢慢地戳烂了,好容易才回应一句。

    兄弟二人皆未料到相聚时间如此短暂,雷蒙眼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当即起身道:“那就多谢二位款待,文寿,走了。”

    关鸿名自始至终没有去看文寿的眼睛,他在饭桌上,看着文寿慢慢地起身,说要把盘子洗了。关鸿名仿佛怕耽误他的时间似的,沉声道:“我来,你去吧。去换身衣服。”

    及至关鸿名洗完了盘子,文寿与雷蒙已然在门口等着他了。雷蒙打开了门,兴高采烈道:“走呀!”

    关鸿名低着头,竭力地克制自己不去看文寿。他怕自个儿一抬头,这心思就不受他的把控,生出变化了。

    文寿站在他对面,捏了捏大哥的肩膀,使了很大的力气,仿佛是逼迫关鸿名看他。两厢对峙,文寿最终松了手,像是心灰意冷,只得转过身,轻声说了句:“大哥,我走了。”

    他这厢抬腿正要出门,谁知身后的关鸿名此时却毫无预兆地急急向前一步,猛然拽住了他的手肘。

    文寿受此一拽,心头当即一紧,回头看他,却只见关鸿名抬起脸,眉毛稍稍地撇了下来,一双灰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文寿,嘴唇微微地张合着,措辞良久,到最后也只发出了低不可闻的声音:“我……”

    文寿头一回见大哥这个模样,这心就不自觉地渐渐浮了上来。他的长眼睛张开着,捕尽了关鸿名此刻每一处的细枝末节。

    关鸿名越是抓着他,他这心就扑腾得越发急剧而欢快,及至跳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儿了,他才反手握住关鸿名的手腕,用力捏紧了,咬着牙齿,艰难地一字一句地缓慢道:“大哥,你其实不想我去的,对不对?”

    关鸿名仿佛是陡然被窥破了一些尚未藏好的秘密,立刻有些慌张,他低下头,别开了脸,向屋里退去:“不,不是。”

    文寿的眼神定在了关鸿名身上,他的呼吸急促,使劲地拉着关鸿名就踏进了屋内,顺手关了门,将一脸茫然的三条雷蒙给拍在了门外:“你走吧!”

    三条雷蒙的鼻子险些被拍歪了。他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步,看着这瞬息万变,不由得陷入了巨大的困惑: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明明就是因为关先生才不痛快,怎么让他走,他反倒不乐意了?

    雷蒙不甘心就这么被文寿爽了约,他趴伏在门上,想听听门里的动静。

    文寿掐着关鸿名的手腕,使足了力气,将他拖到了墙边儿。关鸿名背靠着墙壁,仿佛心事重重,压得他不能抬头看着文寿。

    “大哥,”文寿竭力平复了语气:“你不想让我和别人走,”文寿将两手撑在关鸿名脸边,低头去看关鸿名的眼睛:“你想让我陪着你,是不是?”

    关鸿名听这话似是而非的暧昧意思,眉毛拧成了一团,低头不轻不重地推了文寿一把:“你不要说了。”

    文寿被他推得向后一步,依旧不死心地走上前来,两手捧住了关鸿名的脸颊,声音发颤:“大哥,你告诉我,我不在,大哥你一个人,有没有想过谁?大哥,你记起过别人吗?你记起过爸爸吗?雷蒙?金小姐?密斯罗那?”他盯着关鸿名的眼睛,要从这一片烟雨中找出答案:“你是不是只想过我?”

    关鸿名侧过头,脸上有些红,却依然板直了后背,并不回答他。

    文寿将他的脸掰了过来,正对着自己。他瞧了半晌,才侧过脸,伏在关鸿名耳边道:“大哥,你说呀,你想我,想得不得了,所以你在窗户旁边等我,对不对?”

    关鸿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追问,他脑子里浪潮奔涌,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只有垂着眼睛,将嘴唇却咬得死紧。

    壁炉的火烧得愈发地旺,激了几粒火星,跳出了围栏外,在室内的温热空气中迸裂开来。

    公寓内只听得见文寿沉重的呼吸,然而与这呼吸相反,文寿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是呢喃细语:“大哥,你想一想,为什么呀?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你只想着我?”

    按理说,照关鸿名现在的力气,将文寿一把推开也不是难事,但他的手扶着文寿的胳膊,并没有动作。他看着文寿的脸,文寿的头发散了几绺下来,脸色竟有些发白,两瓣嘴唇微微地翕动着,呼出了团团雾气。他单薄的胸膛起伏着,又压出了几声喘息:“大哥,你知道的,你心里明白的,你告诉我呀……”

    关鸿名被他的气息吹拂,竟连看着他的勇气也没有了:“我……”关鸿名低下了头,仿佛是下了必死之决心,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我想你,”他思虑了良久,又像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我舍不得你。”

    文寿一听,当即愣怔在了关鸿名的面前。

    他两手下滑,抓住了关鸿名的胳膊,力气越使越大,简直把关鸿名抓得有些痛了。

    文寿的眼眶发红,显得面色愈发地苍白,他嘴角颤抖着,气儿喘得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是一个泫然欲泣:“大、大哥,哥哥,我、我……”

    话音还未竟,只听猛地一声气断,文寿手上的力气一松,脚下随之一软,竟然跌倒在了地上。关鸿名受他这突然动作惊吓,蹲下身去看他,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宝贝弟弟面如冰封,居然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关鸿名顿时三魂不见七魄,急忙跪坐下来,将文寿搂在怀里,高声慌乱地喊道:“文寿,文寿!”

    这么一喊,门外的雷蒙自然也听见了。他从头听到了脚,本来听得窸窸窣窣不太明晰,未料陡然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关家大哥的惨叫,立刻扬手拍了门:“开门!开门!”

    关鸿名在屋子里,听见这声音,还来不及多想,将文寿放在地上,慌里慌张地就去将门打开了,一见是雷蒙,甚至也不过问这人现今怎么在这儿,开口便求救道:“文寿……”

    雷蒙走过去一瞧,见文寿面色并未死白,又想起往日里听管家讲,痛觉使人清醒,于是镇定地上前一步,仿佛是要公报私仇,抓起文寿的衣领就给了他一拳。

    关鸿名在一旁本想上前阻止,然而未料到这拳头一落,文寿的胸膛就渐渐恢复了起落,稍时后,竟然挑起了眼皮——醒了!

    关鸿名跪坐在地,将文寿从雷蒙的手里夺了过来,他将文寿搂在怀里,是个背靠自己的姿势,抚着他的胸口,贴着文寿的耳朵喃喃地喊他:“文寿?”

    文寿呛咳了几声,一片晕头转向,经关鸿名的一番揉捏,好容易算是恢复了清明神志。他浑然不知自个儿的白脸蛋上还有个拳印,甫一抬眼,便朝雷蒙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在这儿?”他的脑子尚未跟得了嘴,这话用的是中文。

    谁知雷蒙听了,并未觉察有何不妥,自如地应答道:“我刚才……”话未说完,他急急地打住,飞快地改作了洋文:“你醒了就好,我走了,我走了!”

    电光火石间,文寿顿时也反应了过来,睁大了眼睛,骇然道:“你他妈的……”他这一口气上不来,又咳嗽了起来,关鸿名心中亦是惊奇,却腾出手将文寿按在怀里抱紧了,低头道:“还动?”

    说罢,关鸿名扬起头,面上纠结,仿佛不大好意思,也对雷蒙讲起了中文:“这次,谢谢你。你请回吧。”

    雷蒙哪敢多说,赶紧脚底抹油,顺带着将门关上了。

    炉内的火仍在烧,然而火力式微,间或还有噼啪作响之声,却也显得柔和轻缓了。

    文寿偎在大哥的怀里,后背温暖,前胸还有大哥安抚,顿时如坠云端,迷迷糊糊地就记起了关鸿名的那句话,他望着壁上的钟,情不自禁地一笑,开口说话,声音还有些虚弱:“大哥,你是不是说舍不得我?”

    关鸿名尚抱着他,这手就一顿,清了喉咙,不搭理他。

    文寿抬起手,向上摸了摸大哥的脸颊,分明是滚烫的。他两手撑地,脑袋微微向上,仰在了关鸿名的肩上,脸上的笑意渐渐地遮掩不住了:“大哥,你要说给我听,你一开口,我就哪里都不会去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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