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贺安年哀哀的唤他。
“你周围如果有,也可以给我介绍啊!”贺季青冲他邪魅的笑。
贺安年深呼吸,张嘴想说什么,停顿半晌后,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贺季青看到他额头上因为忍耐凸起的青筋。
孙湘起身,干瘪的笑着:“我去看你爸饺子煮好了没?”
今天的贺季青很陌生,她居然感到害怕。
贺季青看着她匆忙的逃进了厨房。
其实贺夏田的饺子早煮好了,他刚刚想要端出来,可是听到外边对话后,又缩了回去,贺季青看到他缩回去的身影了。厨房门口有扇玻璃门,房间灯都打开的时候,可以照清楚厨房里的一切。
“哥,你怎么了?”贺安年不解的看着他。
“你说我怎么了?”贺季青冷眼反问。
“今天过年嘛——”贺安年扫了眼电视。
音乐声欢快热闹,画面五颜六色。一群儿童舞蹈演员,正用夸张的表情跳着开心的舞蹈,庆祝新年来到。
贺季青轻飘飘的笑:“过年又如何?”
“开心点,不好吗?”贺安年恳求他。
“不好!”贺季青冰冷回答。
贺安年咬着下唇瞪着他,贺季青勾着嘴角笑的冰凉。
“我去端饺子!”他捏着拳头,起身也进了厨房。
贺季青放肆的大笑,和电视里热闹的音乐声一起。他已经受够了,他这些虚伪的至亲们!
他拎起桌上的红酒瓶,用力的摔到了地上。半瓶淡红色酒水跟着玻璃渣一起,溅到四处。他挑衅的望向厨房门口的玻璃门,三个人站在厨房门口,没有人站出来!玻璃门上三个影子,都站得笔直。
他掀翻了整张桌子,桌上的东西全部落在地上,汤水,剩菜,碎碗……
贺安年冲出来,大喊:“哥,你够了!”
贺季青望着他狂笑:“终于有人出来了!”
“你到底想要干嘛?你为什么要这样?”贺安年看着翻倒的桌子,满地的狼藉,脸上都是不解的愤怒。
贺季青指着厨房门口,几乎咆哮:“你们还躲在哪里干嘛?我掀了桌子,东西都砸掉了!你们还要躲着吗?”
他抡起凳子,砸向电视机。贺安年上前阻止:“住手!”
凳子砸到电视机上方的墙上,掉下来,砸倒了显示屏。上万的高清电视屏幕碎了,热闹的春晚没了,整个房间瞬间安静!
贺夏田终于也走了出来,站在厨房门口,面容哀切,远远的望着他。
贺季青踢翻一张椅子。
贺安年吼:“你到底有完没完!”
贺季青又踢倒一个巨大的青花瓷花瓶,花瓶倒在地上,摔成三块。
他对着贺夏田喊:“我对于你们来说,到底算什么?”
“你是我们的孩子。”贺夏田哽咽了。
“是吗?”贺季青冷眼反问。
贺夏田被他眼神逼退半步,厨房里的孙湘瘫坐在地上,无助的看着他。
“贺季青,你够了!”贺安年怒目瞪他。
贺季青冷笑:“够了?什么叫够了?”
他指着贺夏田:“你说我是你们的孩子,是吗?”
他转手又指向贺安年:“凭什么他可以从小待在你们身边,像笨蛋一样的长大?凭什么他犯错你们能随意打骂他,凭什么你们从不迁就他,不小心翼翼的对他?凭什么你们相亲相爱的是一家人,凭什么?我们身上流的血是一样的啊,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
贺安年呆住了,他看着面目狰狞的贺季青,眼圈发红。
贺季青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贺夏田,又看着玻璃上坐在地上的人影,那些在胸中盘绕多年的荆棘,终于一口气全部冒了出来。刺穿了他的血肉,刺破了他的理智。
“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他仇恨地瞪着贺夏田,“生下我就是为了把我扔在一边不管吗?你们有想过,我在乡下过的什么日子吗?”
贺夏田蠕动着嘴唇:“季青,那时候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他底气不足,毕竟贺安年从没离开过父母。
果然,贺季青嘲讽的望了眼贺安年。哪有什么迫不得已,只不过是一种选择而已。
“老头规矩很多,做错事不准吃饭不准睡觉,我曾经被罚站到天亮。老妈子每天都要念一百遍你爸妈不要你了,他们生了弟弟不要你了。你要是哭,她会说,不过是句玩笑话,你这孩子怎么那么较真啊!”
贺季青陷入童年回忆,那些回忆并不美好,带着成人世界的残忍和冷酷。曾经的他甚至都不敢去回想,每次回想,都像回到地狱一般。
不管是贺夏田还是孙湘,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贺夏田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不是没想过,贺季青和他们不亲的原因。
“你们把我扔在那里七年,一共去看过我两次。第二次,是在我五岁的时候。我记得,我求妈,你明天带我回家好不好。她说好的,可是隔天我醒来,你已经偷偷走了。老妈子嘲笑我,说谁叫你睡得跟猪一样。我觉得自己像个没人要的孤儿,忍不住大哭,老妈子骂我,再哭就把你送给隔壁的疯女人。我又害怕又难过,却又不得不忍着眼泪。”
七岁以前的贺季青,每日都活在被抛弃的惶恐之中。心理学上说,童年的伤痛最不容易消除,会伴随人的一生。贺季青又何尝不知?
“我每天都盼着回家,但又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曾经想过死,一个七岁不到的小孩想过死,多可笑啊!”
贺季青无法再回想了,掏开结疤的伤口,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他无力的坐在沙发上,双手捧脸,无声的哭着,全身发抖。
小时候,他常做梦。有时候,他梦到被隔壁疯女人抓去了,她让他喊他妈妈,他不喊,她用棍子揍他。有时候,他梦到孙湘,但是是个模糊的影子,在梦里喊他:“季青——”他伸手去抓,影子马上变成烟雾飘走了。他经常梦到独自在无人的森林里行走,有很多很多的怪兽想要吃他,他拼命的往前跑啊跑啊,他喊着妈妈救我,爸爸救我,却无人应他。他在梦里总是寻找着什么,却什么都找不到。他常常,从梦里哭醒。醒来继续哭,哭到睡着。如此反复。没有人安慰他。
他每天都活在恐惧和无助当中。为了掩饰恐惧和无助,他只能装出大人的样子。没有人看穿他,大家都夸他聪明懂事。
他以为回家后,贺夏田和孙湘会看穿他的伪装,没想他们也跟其他人一样,说起他的懂事,都面带骄傲。好像,他天生就这样。
贺夏田哭着说:“对不起。”
贺季青冲他摆手,一切都已经晚了。他要的不是这句对不起,他心里明白,他要的不是这个。
贺安年小心地挪到贺季青身边坐下,他张开手臂想抱他,刚碰到他就被他甩开。
“不要碰我!”贺季青呵斥他。
贺安年受伤的举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今天,他总算明白了贺季青从小到大讨厌他的原因。
贺季青抹去眼泪,抬头望向厨房门口,贺夏田倚在门边,老泪纵横。他嗫嚅着:“对不起,对不起,季青。”
而孙湘,始终都没出来过,她无法面对他。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哪怕到了今天,他还是被遗弃的那一个。他仓惶的笑着,像个疯子。他踉跄起身,夺门而出。
贺安年在后面追着喊:“哥——”
外边大雨滂沱,节日夜晚所有热闹的灯光都被雨幕掩盖,变得昏暗模糊。欢声笑语,也被巨大雨声消融。
贺季青冲到一楼门口,被紧追而来的贺安年拦下。他抓着贺季青的手臂,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你放手!”贺季青怒视他,用力挣扎。
他没有贺安年强壮。贺安年不放。
两人僵持着。外边的大雨,被风吹斜了,打到两人身上,很快湿了两人裤脚。
“贺季青,我从小就知道你不喜欢我!”贺安年先开口打破沉默。
贺季青本来还在扭曲挣扎的手臂僵住。
“以前我不知道原因,认为只要我对你好,你一定会喜欢我的。事实证明,不管我多努力,你都不会喜欢我。现在我知道原因了。”贺安年有点哽咽。
贺季青偏头看着外边的大雨,好像下大了一些,雨幕更紧密了,远处的光亮已经模糊不清。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请你放开我!”
贺安年反倒拽得更紧了,捏得他手臂疼。
“他们是有错,没错。可是你就没错吗?”贺安年反问他。
贺季青连笑的力气都没了。顾春水也是这样反问他。
“你还记得吗?初中时,你的老师说你有音乐天赋,跟爸妈建议说,让你去学钢琴。他们二话没说,借了钱买了一架钢琴。自从你回来后,我连买本小人书,都要跟他们磨破嘴皮。你真以为我不会念书吗?”
贺安年认真的看着贺季青,四目对视,贺季青也从他眼里看到了诸多不平。
父母的爱,永远分不匀。给了这一个,忘了那一个。
“我也能过目不忘的。”贺安年苦笑。
贺季青无言,为人父母难,做人子女难,跟人谈爱难,恨人也难。这世上最不难的事情,他还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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