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分卷阅读1

    《在人间》作者:实验小运手

    文案:

    生活在人间,最残忍也最慈悲。菜鸟医生攻x落魄民工受

    生活在人间,最残忍也最慈悲。

    01

    蒋文轩转过身去的时候,还能听见病床上呼吸机里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生命的声音。

    他离杨星很远,背过身也看不见杨星浑身上下刚刚被清洗的血液,但是蒋文轩总觉得,心上像是撒了一把细细的针,然后被滚滚而来的车轮反复地碾压,尖锐地疼。

    这是不对的。蒋文轩把手上的病历本攥紧,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蒋文轩心想,如果顾老师看见自己窝窝囊囊的样子,估计又要发火了。

    医生是救死扶伤的,但是在手术台上,你不能拿病人当人看。这是个很奇怪的悖论,蒋文轩记得,刚刚念大学的时候,院长就在新生典礼上不断地说鬼手佛心四个字,想要学生们把它刻在脑海里,死都不能忘。

    蒋文轩坐电梯到二十六楼,爬上天台,很是懊恼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手上的打火机迎着风,火苗窜上来又下去。医院有规定,不许抽烟,蒋文轩也并没有烟瘾,只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把烟拿出来看看。很多医生都这样,像是医院里一个不成文的传统。

    杨星,杨星。蒋文轩把稍微有些长的刘海拨打后面去,单手捂住脸,眼前就全是杨星在救护车上不断地往外渗血的画面。血肉模糊的,不像是个人。

    “这还能活吗?”

    “不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说不准。”

    “家属呢?”

    “工地上来的民工,哪里有什么家属。看样子不到二十,可惜了。”

    “谁送来的?”

    “他工友,说是活儿还没干完,老板在催,送上救护车就走了。”

    ……

    末了大伙儿用一句“都是可怜人”结束了一番讨论,只有蒋文轩一个人瞧着杨星模糊的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蒋文轩是新来的实习医生,这个暑假过后马上就要升博士了,跟着导师上了几台大手术,但是真实的生离死别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残忍。

    用导师的话来说,蒋文轩是个太过幸福的人,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太过幸福,没经历过生死,往往也就太过容易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最近一个宠物去世,很难过。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我不信神佛,但是在那一刻真的希望它下一世好好活。

    疼,浑身疼。

    杨星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有这样的感觉。纵然是不信神佛的人,在那一瞬间也觉得,自己怕是到了十八层地狱。明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奶奶生前,总是说做人要老实本分,以后子孙才会有福报。说这话的时候,奶奶躺在炕上,冬天的土房子呼啦啦地灌着风,把炕上的年画一角吹下去,上下翻飞着。奶奶消瘦的身体埋在三层被子底下,花白的头发颤颤巍巍的,手指干枯得像是一截古怪的树枝。“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好好活。”

    小时候就听人说自己福薄,杨星牵着奶奶的手很疑惑地看着比自己高太多的大人,揪着奶奶洗得破了边儿的袖口,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爸爸死了,妈妈跟人跑了,爷爷前两年疯了,就剩奶奶一个人拉扯小孙子长大——这日子可要怎么过。街里的人看着杨星总是叹气。

    杨星从灶火堆里扒出个烧滚烫的土豆,用大襟擦干净,刚想要递给奶奶,一摸,奶奶已经僵了。杨星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不知情的时候眼泪就已经哗啦啦地往外淌。

    都说做人本分子孙就有福报,奶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可是到了自己这辈,还不是剩自己一个人在这人世间苦苦挣扎。

    你看,我一辈子没做坏事,死后还不是在十八层地狱里受苦受难。杨星闭上眼,想要努力忽略自己身上火烧火燎的疼。

    “怎么样?”还没来得及把眼睛闭上,杨星就看见迷迷糊糊的有个人,声音好听,穿着白大褂,离自己很近,身上有好闻的气味。杨星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活着,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杨星想要说话,嗓子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浑身使不上力气。那人伸出手来,把自己在外面的手指包在手心里,轻轻地捏着。温柔又坚定地说,“别怕。”

    杨星想要笑,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肺都是疼的。杨星以前就知道,像他这样的,活着就是受罪,只是没想到,这罪遭的还是不够。原来是自己太天真。

    “你从楼上摔下来,昏迷三天了。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那人似乎很高兴,自己手指上的力道又大了些,嘴角有个不太明显的梨涡。怪讨人喜欢的。

    杨星羡慕地看着他,用邻里的话来说,这人是有福气的。杨星的手指往外抽了抽,没抽动,挠挠他的手心,很吃力地说,“疼。”

    杨星刚刚醒过来,没什么力气,说话都像猫儿似的,细细的,软软的。

    蒋文轩没听清,侧过脸把耳朵贴在杨星嘴边,又很低沉地问一句,“你说什么?”

    “疼……”杨星使劲儿想把话说清楚,上身努力挪动了一下,热乎乎的气流就钻进蒋文轩耳朵里,痒痒的。

    “我倒怕你不疼。疼才好。”蒋文轩起身,带走了萦绕在杨星鼻尖儿上的好闻的香气。

    医生起身瞧了眼输液瓶,俯身对杨星说,疼到受不了的时候再给你开止痛药,止痛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杨星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听懂了。于是又留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妈妈没走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拿出爸爸死后工地给的赔偿金来来回回地数,昏暗的灯光下不再年轻的皮肤上在不经意间爬出一条条皱纹,唉声叹气的。

    奶奶每次到这时都要用她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杨星的头发,嘴里叨念着说,日子熬过去就好了。

    熬吧,熬成一锅浓稠发黑的药水,灌下去,盖住伤疤继续弯着腰弓着背往前走,走到那个不太温暖却很明亮的未来。或者熬成一坛熏人的酒,一碗下去醉生梦死度此余生,两眼一抹黑,不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艰难。只是最后妈妈到底是没熬下去,在一个节点,忘记了过去,找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后来终于轮到自己了,杨星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大概是人的生活里的悲伤难过都被时间冲刷得缓慢又轻柔,沉浸在里面感受不到太大的波澜。

    等到蒋文轩再来查房的时候,就看见杨星眨着眼睛,睫毛长久地停在下眼睑上方,轻轻地扇动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怎么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笔迹潦草。又像是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块大白兔,放在病人手心里。不太好意思地说,“是在儿科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兜里总会带些糖给小孩子。”

    杨星轻轻攥着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输液管的晃动,蒋文轩根本不知道杨星的拒绝。

    “拿着吧,我老师说,病房里的病人总要有些念想才能挺过去。”蒋文轩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指甲刀,很温柔认真地给杨星剪着指甲。

    “蒋医生?”值班室的护士小赵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又突然惊醒,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看见蒋医生站在门外昏黄的灯光下,穿着件t恤衫,拎着个不锈钢饭盒往病房走。小赵抬眼看了看时钟,短针已经指到11了。

    “赵姐你怎么不去床上睡?”蒋文轩停下来,隔着大概有十米的距离和小赵寒暄。

    “昨天我值班,今天小王相亲,替她值班,连着两天没休息,太困了。”小赵说完打了个呵欠,眼睛要睁不睁的,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

    “赵姐你赶紧休息。”蒋文轩目送小赵进了休息室,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

    杨星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睡着的时候也是轻轻皱着眉,双手在空气里不安分地挥舞着,似乎要抓住什么一样。

    “在呢,在呢。”蒋文轩伸手把杨星的手包起来,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孩子。看着杨星不再挣扎了,才放开他的手。

    杨星是个可怜人。蒋文轩心想。从医生护士的口中,蒋文轩大概拼凑出了一个生活不幸的影子,影影绰绰地笼罩着杨星这个人。无父无母,小小年纪出门打工,还没等赚到钱,就一个意外从高空摔下,险些落下残废。

    可好像他们说的又不完全对。杨星白天的时候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眼神里总还是有灵气,不像是经受过大苦大难的样子。不爱笑也不爱哭,眼睛就眨呀眨,看着自己手腕上一截破旧的红绳,绳子上串了个珠子,珠子也是红壳子,最里面有些白。蒋文轩问过杨星,杨星似乎不太好意思,抿着嘴想笑又怕疼不敢笑,很小声地说这是奶奶给自己留下来的物件儿。奶奶说是玛瑙,能保佑自己的。杨星谈到奶奶的时候眼睛特别亮,蒋文轩见过那样的眼睛,是在小时候去乡下的叔叔家,家里刚刚出生的小羊羔也是这样,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像是童话故事里形容的一样,像是宝石,熠熠发光。

    “那你奶奶呢?”蒋文轩等杨星体温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杨星说话。

    “前年走了。糖尿病,我们买不起胰岛素。”杨星不太想让别人同情自己,于是很艰难地做出一个笑脸,或许是因为太痛了,笑出来的时候脸有些扭曲,这个笑也就变得皱皱巴巴的了。

    “对不起。”蒋文轩把杨星的被子拉起来一个角,拽出杨星的胳膊,从腋窝力里拿出体温计,抿嘴不去看杨星。

    “没事儿,村子里的人都说,奶奶解脱了,去享福了。”杨星脸红彤彤的,低着头。几天前自己意识不清醒,蒋医生给自己检查身体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这几天精神好了,才突然发现自己是光着的,浑身上下只盖了个被子,蒋医生再查房看自己康复情况的时候就很难为情,一双小鹿眼滴溜溜地往外瞟,脸却红得要滴出血来。

    蒋文轩正回忆着,睡得不安稳的杨星已经醒过来,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蒋医生?”他好像很欢喜似的,说话的语调都轻快起来。今天的蒋医生很不一样,剪了头发,没穿白大褂,一件白色半袖清清爽爽,像是自己从工地往群租房的路上时常看见的高中生。

    “嗯,是我。你可以吃流食了,做了些鸡汤过来,还热着。”蒋文轩也跟着杨星笑,同时手脚麻利地盛出一碗鸡汤。鸡是市场上现杀的老母鸡,放在砂锅上小火慢炖了几个小时,一点一点地熬出味道。杨星靠吊着营养液维持生命一段时间,现在闻着香味馋得不行,很小心地偷偷咽着口水。

    蒋文轩其实听到了杨星咽口水的声音,只是装作没听到,白瓷羹匙在不锈钢碗里慢慢地搅动着,时不时吹一下。余光看见杨星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可怜地看着自己。

    蒋文轩听杨星的工友们说起过他,十九岁,成绩一直很好,可是念到高二就没再念下去。出来打工两年多,身子弱又不会技术,在工地只能当力工,扛水泥,一天100块。今年在市重点高中盖新楼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脚手架,从五楼摔下去。可能还欠下不少钱,工友们提着牛奶水果过来的时候还要很尖锐地笑着,说星儿啊你还不如直接死了,欠下的债也就一笔勾销了。

    杨星听着,很吃力地笑着,没精打采地说,不是没那个好命吗。

    当时蒋文轩就站在隔壁病床查病人体温,听到这话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残忍。瞥了眼杨星的脸,心里感到难过。顾老师就总说,蒋文轩实在不是个当医生的料,心太软,太慈悲。

    但是就算是在那时,蒋文轩都没觉得杨星可怜。反而到了这会儿,看见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手里鸡汤的人,觉得可怜。

    “只能少喝一点。”蒋文轩摇摇头,用羹匙盛出一点鸡汤,送到病人唇边。杨星愣愣地张开嘴,想到刚刚蒋医生的嘴唇也刚好挨着这羹匙,脸就突地红起来,睫毛抖呀抖,甚至身体也轻轻地打着冷战。

    蒋文轩看着病人突然紧闭的双唇,坐得离他更近,声音低沉,“不好喝?”又把羹匙递到自己唇边,喝下一口,笑着说,“挺好喝的呀。”

    “……喝。”杨星说话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像是嗓子眼儿里藏了把琴,不知道这时怎么就被拨动了,不听使唤地抖着声音。

    “我以为我做的不好吃,被嫌弃了。”蒋文轩再次递过鸡汤时,笑着和杨星说。不得不说,蒋文轩是个很好的人,脾气好,愿意帮助人。一眼瞧过去,就能看出来,就算不是养尊处优,也一定是家里经济条件好,不愁吃不愁穿,父母恩爱的家庭里长出来的小孩。

    “不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杨星突然打了个嗝,比说话声音还要大一些。然后很不好意思地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嘴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露出两个小虎牙。总算是有点少年的模样。

    “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当时我都以为你活不了了。那时,你全是是血。”蒋文轩比划了一下,“还好你活下来了。”

    杨星知道这是蒋文轩安慰自己呢,白天时工友说的话让蒋医生难受了,于是他有些费力地伸出手,勾着蒋文轩的手指,很小声地说,“还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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