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下)》分卷阅读116

    紫域之外,镜湖映天。

    人行湖边,仿佛将星罗棋布踩在脚下,此刻天地颠倒。

    邱灵赋来过此处,那是紫域陋巷不远处的湖泊,寒气逼人,刺骨阴森。不远处还有一湖,阿魄曾将他拖入水中,将面具一般的泥污融在湖水之中,向自己露出坦荡的真面目。

    邱灵赋远远地看到了一座黑色的房屋,原来阿魄就在这星河之畔。

    不等叶徽和解释,邱灵赋便已经飞奔而去。

    这屋子不大,压抑得好似一座黑暗无光的墓,他把门撞开,一眼就看到那床上的人。

    那人闭着双眼,两颊凹陷,嘴角沉重地静止着,他睡得不安详,也不放心。

    邱灵赋来到他身边,跪在床边,从被中牵起他的手。

    “阿魄。”他没有对阿魄的冷漠怒气冲冲,也没有任性哭闹,他只是认真又严肃地念着他的名字。

    可即使如此,阿魄却没有回应他。

    也许此时自己要去杀人,去作恶,将所有美好的东西毁灭,他也不会睁开眼睛告诫自己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邱灵赋将他的手放在脸颊,希望他再好好地抚摸自己,可那只手却是僵硬冰凉的。邱灵赋便将他的手腕压在自己唇上,用吻去感受他虚弱的脉搏。

    他还活着。他的血液还在流动,他的心跳还在跳动。

    邱灵赋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他可曾说过他为何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闭上了嘴,为了忍住眼泪,他突然凑上前去,吻了一下那少年的唇,紧接着又吻了吻他紧闭的眼。

    接着他又紧握他的手,呼吸缓慢又小心。

    叶徽和在不远处观察着邱灵赋的举动,却始终未走。

    “此毒是在三个月前所中,毒症外人极难察觉,中毒者本身若不是武艺高强者,也极难察觉,其余的我一概不知。”叶徽和垂眼道,“两个月前,我曾以为自己已精通世上所有奇毒,但目前看来······”

    邱灵赋喃喃道:“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他们还在那白雪岭之上。

    白雪岭危机四伏,可阿魄如此身手,如何会大意中了别人暗算?即使是自己千百次精心设计,也未曾让他服下他不愿服下的毒物。

    邱灵赋摇了摇头:“他不会服下一种他不愿服下的毒。”

    叶徽和挑眉:“难道他自己想死不成?”

    阿魄与死这一字绝无半点关联,他是活在人间的魂魄。

    邱灵赋恨恨地低声道:“不。”

    邱灵赋回想着那座遥远的雪山,那座尘封杀戮和往事的安静坟墓。当自己被眼前的事迷住双眼时,大雪之下还有什么是自己未曾留意的?他自顾自地享受着阿魄的温暖,却忽视了他本身。

    他想起了那饥寒交迫的山洞之中,自己也曾莫名地生起如此时一般患得患失的心境来,他害怕阿魄的消失,就像害怕死亡。

    那时的阿魄也曾因为多日未进食,像这般一动不动。

    他又想起阿魄是如何为自己从那洞顶一跃而下,而在那不曾犹豫的一跃而下之前,又是如何听着自己绝望的呼喊沉重离开。

    邱灵赋沉声道:“段惊蛰曾经设计让我们吃下一种面饼······可那面饼我也吃了。”

    叶徽和摇头:“以此人的武功,任何毒物放在嘴中,他都能尝出异样来。”

    邱灵赋手颤抖地撩开阿魄的头发,反复叫着他的名字:“阿魄,阿魄。你来告诉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这是他最卑微的模样。没有人会忍心看他苦苦哀求,去放弃本该有的高傲姿态,像一粒尘埃一样伏在地上。

    但他却突然不说了。

    他也曾这么卑微地恳求过阿魄,求他看自己一眼,求他带自己离开寒冷和饥饿,黑暗和孤独。

    邱灵赋眼前浮现起阿魄的背影,他仿佛能看到那时阿魄离开时步伐何其紊乱,他看不到的神情如何目眦欲裂。

    那时段惊蛰浑身是伤,他坐在那椅子上,懒洋洋地拿出了一支瓷瓶,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那瓶中装着穆融的解药······

    阿魄未经多思,伸手便拿过······

    邱灵赋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许久才发现上边全是自己的眼泪。

    他紧紧地攥紧了阿魄的手,像是要把两人之间微弱的联系再好好维持下去。

    “我从来没有······真的想毒害你。”除此之外,他无法再说出更多。

    阿魄从来细致入微,是不是只有过这一次的大失分寸?可身在江湖,哪能失半点分寸?

    是他自己太软弱,无穷无尽地发泄自己心里的暗火,才使得阿魄只顾着承受自己的尖锐和无理,却无法将自己的痛苦与他一起承担。

    邱灵赋泪眼朦胧地看着阿魄的脸,可又像是对自己说话:“你们都走了,我是不能辜负你们死去的。但是哭比笑着容易多了,你说的那种潇洒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他说着又轻声问道:“可今后还有多少年?”

    他还未死,可能他还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听得见自己的哭泣。他其实后悔了,他不想看自己在此悲痛欲绝,也许阿魄开始觉悟,就算这毒会把他身边的人逼入危险,他也想活下来。

    因为活下来的人,才是要永远承受痛苦的那一个。

    邱灵赋微微侧头,问叶徽和:“你真的······”

    “救不了。”叶徽和未等他说完,又再次残忍地回答他。

    他顿了顿,又轻飘飘道:“人何时才会明白,一种□□,从来就不止让一人痛不欲生。这就是□□之所以为‘毒’。”

    他又看着阿魄平静的脸,喃喃道:“他是个聪明人,可有时聪明人也做不了更聪明的选择。”

    邱灵赋忽然俯下身子,在阿魄的唇上亲吻舔舐。他恨自己的泪止不住,让本该温柔的吻从未有过的咸苦。

    这世间所有人的命运本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是生是死是聚是散全靠自己,外人半点也动不得,就像自己从始至终也未能改变邱心素的决定,也无法干涉阿魄温柔和包容之下对他自己的伤害。

    屋外有残月一轮,漂泊星海。

    墓穴一般死气沉沉的屋内,只有一门月色向邱灵赋开着。月光太凉,他把自己的腿脚缩在阴影里,不肯沾染那月色半分。

    他只是跪在地上,时而吻着阿魄的脉搏,时而吻着他的呼吸或心跳。

    叶徽和离开了,消失在屋外无边月色之中,消失在吞没一切的江河湖海之中。

    邱灵赋看着阿魄的面容,直到天明。

    我还能做什么?

    天明了。

    暖阳照在阿魄脸上,让他的脸似乎都有了血色。

    邱灵赋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面上的阳光,不自觉伸出手掌,小心摸了摸。

    他的手掌盈满了阳光,可阿魄的脸上却映着妖魔黑色的手。邱灵赋近乎残忍和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他爬上了床,将耳朵埋进阿魄胸膛,他似乎听到的是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他握住他的手腕,摸到的似乎也是自己的脉搏。

    这个夜晚太漫长,邱灵赋仿佛已独自一人度过了许多年。

    他的眼睛永不再清澈,声音也永不再虚浮。他最后亲吻着阿魄的唇角,然后睁着眼睛问阿魄:“阿魄,你要什么?”

    接着他又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了,阿魄,我去买酒来。”

    说着他便像是清晨醒来与爱人作别的人,融入外边无边的暖阳中。

    邱灵赋没有带上幕帷帽,素面朝天走在紫域的街道上,可奇怪的是,此时也没人察觉得出他是他。

    即将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所及之处都是阳光。

    邱灵赋浑身舒泰,他的灵魂泡在温水之中,懒惰得甚至不想再回那间屋子里。

    自己也许很快就会忘记昨夜的寒冷,也会忘了那个温暖又冰凉的人。

    邱灵赋买了一壶好酒,却没有往回走。

    阳光普照大地紫域的路像是浩瀚江河,金光粼粼,万古不歇,把他推向说书人不曾说及的远方。

    第100章 说书人(三)

    邱灵赋没有喝酒。但他只提着酒,骨子里便透着一股醉软的感觉。他从路边扯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咀嚼,是甜的。他的神情安详,浅色的发与皮肤像是发着光,整个人像好似要融在阳光中。

    他在这样的阳光中没走几步,一束目光放在了他身上,他懒洋洋回看过去。

    他对拿目光并不惊讶,他特地来找此人,因为这是他决心忘记阿魄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