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下)》分卷阅读80

    现在邱灵赋终于怕了,他感到心脏开始阵阵收缩,胃里翻腾乱搅,想要吐出来。

    但他对江湖抱有敬畏,不是因为他所告诉他的那些危险。

    伍老先生又道:“但是你并非什么也做不了,对付你敌人那样狡猾的知己,便是让自己不像自己。”

    邱灵赋眼神锁在伍老先生身上:“你真的不是段惊蛰的人?”

    伍老先生说话起来几乎像是要睡着了:“我不认识段惊蛰,但你娘是我亲自交给雨儿的。十年前我曾去你们淮安的屋子,也曾远远看过你们。那时正逢天气转凉,你生病后嫌药太苦不愿吃,你娘让那小跟从给你买了味锦铺的松子糖。”

    邱灵赋傻傻听着,忽然笑了:“我就知道那些糖都是她让小石买的,她看我吃了还装作生气。”

    他的笑截然而止,只觉得胸中本就郁气难纾,此时更是五味陈杂冲上心头,两只清透的眼睛里忽然流下泪水。他怔住,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知道这泪水从何而来。

    那毒没发作,只是那段惊蛰变成了心中的一份压抑的毒,这毒太厉害,若治不好,便会让他眼睁睁地失去一切。

    纸上谈兵的十多年,让他能做的比自己想象中的少太多。

    伍老先生看他,年老之人,要么已经对泪水麻木,要么看不了泪水。

    他问:“你哭什么?”

    他确实早该哭了,可不该是这个时候。该哭时不哭,该坚强时却流泪,他看得出这人内心的拉扯挣扎太多了。

    邱灵赋猛地把眼睛擦了:“我想哭便哭。”

    邱灵赋问那伍老先生:“我能不能借你的小刀?”

    伍老先生从怀中拿出那把刀:“可以,但这刀不能杀人。”

    “它很钝吗?”

    伍老先生将刀子给了邱灵赋:“我只是不希望吃东西时吃到人血的味道。”

    邱灵赋笑了,他将刀子拿起,又赶紧用泥土给自己的脸上抹了泥:“我走了。”

    伍老先生深深地看着他:“保重。”

    “你要走了?”邱灵赋敏锐,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伍老先生站起来:“我早该走了,看着你娘长大,又看着你长大,也算知足了。”

    那边的刀剑铿铿,愈杀愈烈,像是夺命铃一样催着邱灵赋,他睁大眼睛看了伍老先生一眼,可能来不及把下一句话问出口。

    “走吧。”伍老先生催道。

    第73章 殊途(三)

    伍老先生走了,他在这江湖已经待了许久,久到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邱灵赋不过一眨眼,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就像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要去哪里?

    邱灵赋想到了一个地方,衔璧曾说邱心素还是个孩童时,就已经被人盯上。那这秘密,便是从血脉里带出来的。

    血脉是从伍老先生那里带出来的。

    邱灵赋看着手中那把朽刀,那是自己唯一的武器,他想着有朝一日给这老头子还回去。

    但邱灵赋极少用这种近身的兵器,因为凡是人靠得太近,便会让他束手束脚。但此时容不得挑剔,他看那边黑影聚集如蠕动的巨云,已经杀得激烈,血腥和杀戮刺激了这些江湖人的**——阿魄与衔璧的命代表着那十多年来传说的宝物,切不可落入别人手里!

    不少武林大派的掌门长老见此一幕,理智尚存,插手其中意图劝阻,可正如许碧川所说的,江湖如今没有武林盟,就算是泰山北斗紫霄佛门,也没有真正领导江湖的威慑力。

    不过瞬息之间,场面已经像是一场控制不住的江湖屠杀,每个人盯着阿魄与衔璧的眼睛都是血红灼热的,与他们手中燃烧的火把一样血红灼热。

    邱灵赋看到那些鬼火一般的眼睛,发热的头脑反而被这夜风吹得冷却下来。与阿魄那般英勇无畏一向不是邱灵赋的能耐。

    更何况他心中清楚,他要是真的上去协助,阿魄恐怕更走不开。

    他从湿漉漉的雪地里挖出许多冰冷的石子,这些石子拿在手中寒气刺骨,要是往时他连碰都不愿碰。他却越挖越多,攥在手中几乎灼热。

    他往那边看去,观察着那两道年轻的身影,一粒尖石从手中飞射过去,打歪了一段意欲插进衔璧胸膛的铁矛。

    阿魄在那洞中教过他,为了活下来,暗器和毒也不是不能用。

    只是此时没有毒,只有暗器。

    今夜这座山上聚集着天下最顶尖的武林豪杰,立刻有人察觉了暗处有人。

    时不待人,邱灵赋手中的石子一粒粒飞出,打在那些朝阿魄衔璧劈去的刀剑上。

    阿魄在密麻如荆棘的刀锋中回头望去,他很快找到了那人意欲为自己打破的缺口。

    他与衔璧对视一眼,便挥起那贴身的沌光匕首朝那处破去,像是一个带着尖角的骏马扬尘奔出。涌上来的人潮见了这股气势,都不由得心生退意,节节后退。

    他像风一样洒脱自由,是个会把他人的馈赠全盘收下的人,从来知道如何对得起别人——只要他不知道这冒着危险的好意是邱灵赋给的。

    邱灵赋看阿魄英姿飒爽浴血破出,只觉得快意涌上心尖,两人之间这么遥遥呼应,也是极有默契。天生一对的人,就该有天生一对的默契。

    阿魄从那缺口冲出之时,只觉得手中的匕首似在轻颤,他的心也觉得莫名地颤动。在这样危险的时候,他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了一下。

    衔璧见他出神,只急催道:“快走!”

    他将横在面前的几把剑挑开,义无反顾冲了出去。

    这个缺口,光靠几颗石子是打不开,还得靠那暗中人对武林众的吸引。

    数以百计的黑影像是发现食物的幽魂飞驰而来,邱灵赋面前的视线被这眼花缭乱的黑影遮盖,像是墨污染了水,渐渐看不到干净的部分。

    他从那黑影之间最后的缝隙中,看到阿魄与衔璧冲出重围,没入这山中浓墨未散的阴影中。

    来到他面前第一个的,是面露兴奋的陈巍,其次才是武功最为顶尖的九思道长渡德大师。而后焰云庄的烈老鬼也哼哧哼哧赶来。

    还有许多邱灵赋见过或未曾谋面的人。

    他们看邱灵赋不过坐着,一派温和友善的模样,也没有动手。能不动手的事,能用威慑力镇住的人,他们通常不会动手,这是他们测量自己权利地位的方式。

    第一个惊叫的是烈百溪:“邱小少爷!是你!”

    邱灵赋与他还算熟,烈百溪本就是个心思简单的人,此时不分场合,竟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邱灵赋朝他笑了笑,这烈百溪立刻呆了,脸蓦然发红,在如此严峻的局势下,也不知这小子想到了什么。

    但他立刻醒悟过来,疑惑道:“你在这做什么?”

    陈巍一把亮闪闪的大刀架在邱灵赋脖子上:“还能做什么?他帮那阿魄小子和那黄毛丫头逃走了!”

    烈百溪看那刀尖映着火光锋利无比,倒吸一口寒气,脚步欲前又止,神色紧张。

    邱灵赋虽表现得淡定,但心中却狂跳不止,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真正的实力,知道自己无法游刃有余对抗这么多人。

    可现在看了烈百溪惊慌的模样,他心里反而平静不少。

    他摇头晃脑:“大家半年前在花雨叶把酒言欢,今日在白雪岭明争暗斗,我只是觉得要做点什么。”

    话说出口,他还笑了。觉得自己这话说得道骨仙风,像是怀揣着那刀,便有几分伍老先生的意思。

    烈百溪脱口而出:“半年前在花雨叶,不是也有明争暗斗吗?”

    说完便遭了烈老鬼一个眼刀子,这傻小子立马闭嘴不敢再说话。

    九思道长问:“邱小少爷可知道这花雨叶与阿魄,还有白家之间的关系?”

    泰山北斗果真名不虚传,这紫霄佛门都是悠久的老派,经过历代的变迁,这掌门领袖都是精挑细选,看得最透彻。

    邱灵赋听了又一笑,他可是说书人,说书人可绝不会放过任何观众侧耳倾听的时候。

    他话语清脆平和:“孔雀滨当年利用说书人,诬陷白家持不义之财。而后贪财者顺势借此讨伐,寻而不得便杀人逼问,逼问不得全门灭口。如今那家伙再利用说书人诱使大家上这白雪岭,嫁祸花雨叶意欲挑起江湖纷争。我说到这里,你们信不信?”

    把故事说得如此直白简单,邱灵赋还是第一次。这也是他第一次那么痛快尝到如此强烈的、作为说书人的快意。

    信不信?他问在场的人。

    不信,当然不信!

    光给焰云庄、孔雀滨、青山盟等六门按了个贪财者的名头,就已经是满口胡言。而那逼问不得全门灭口,哪里是名门正派做的事?

    连大门派都走了邪道,难道小门派还能明哲自保?

    邱灵赋说的一个字都也不能信。

    陈巍早已脸色大变,漆黑的苍穹之下也能见他的脸死人一样刷白了一层。

    他扬起大刀:“把这小子宰了!”

    但立刻有人吓得惊叫,赶紧劝阻:“先让他说出宝物在哪!”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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