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下)》分卷阅读46

    这一看着就是准备通宵达旦的架势,客栈伙计按照吩咐在厨房里备了足够的下酒菜,与那伙人交代了便要上楼歇息了。可正要走又听到人吩咐道:“伙计快去提点热水,我们段二公子要洗漱。”

    这里人人都是要闹到天亮的,怎么突然有人中途离席?伙计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贵气的年轻公子正与上来劝留的陈巍陈大掌门推辞着,举手投足之间确实与周围的江湖人格格不入,这客栈是青山盟的,那伙计自然知道那是孔雀滨的段惊蛰。

    这看了不过一眼,那人的目光便朝这边伙计轻轻扫来,平淡无常,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可这伙计立刻感觉像是被捉了现行,仿佛自己多年前的蠢事傻事都暴露在了这双眼睛之下。不敢多看,赶紧收了目光,往一旁准备热水去了。

    段惊蛰上楼离开,陈巍盯着那背影许久,劝留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全无,只粗鲁地呸了一口:“自以为是的小白脸,毛没长齐,酒喝不痛快,还想踩爷爷头上。”

    这话说得小声,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可那段惊蛰却忽然偏了偏头,眼睛往陈巍这边扫来,陈巍这江湖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竟然下意识低头饮酒掩饰,再抬头时那段惊蛰已经消失在了那楼梯上。

    敏锐的人都是天生的江湖军师,每一代总有这类人在尚武江湖中制造点诡计动乱。与光明磊落以武较量的江湖世界不同,这些人好运筹帷幄,想的都是常人不会想到的诡异路子,普通江湖人是林里的狼和虎争相厮杀,这类人就是狐狸和鼠从中狡猾作计。

    譬如当年的段仲思,譬如现在的许碧川。再有江湖上有一低调行事掌握武林秘闻的门派,名为书阁,这个门派像是要做武林中的史官,专门记载搜集武林大小事,从中寻觅秘辛,搜罗武器秘籍。

    对弟子一向严格筛选的书阁曾向许碧川发出邀请函,但许碧川拒绝邀请之事江湖人尽皆知,这书阁讨不得好,还给许碧川做了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这些人总归都是江湖鬼才、武林中的商人。

    与那惨死的丁奢不同,武林的商人贪命不贪财。陈巍对这些人一向敬而远之,他们披着白道的外衣行着黑道的勾当,自己就算是武艺稍胜一筹,也得避让三分。

    陈巍不知缘何想起这些,只是忽然觉得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又大口喝了一碗酒才觉得好受一些。他自小便喜欢这酒肉江湖的豪爽,哪来那么多幺蛾子,害得自己不得不如覆薄冰小心防着。

    沐浴更衣,开窗对月,清风入帷。

    一切顺心如意照着他的计划走,又是面对清风霁月,难得心中清净耳边清静。但段惊蛰从来不爱这样的心平气和,就像此时天上高悬圆月,他望一眼便觉得厌恶至极,要不是因为无法触及,他可能会像天狗吃月亮一般,想办法用刀子在它身上划出个空洞洞的缺口。

    此时只能关了窗,他烦躁地抬眼,便瞥见屋外一处静立的人影,思量片刻便道:“你进来。”

    外边的影子动了动,看得出推开门时是犹豫的。段惊蛰在单衣外披着一件衣服,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派清闲模样,孔汀低下头,知道此时进来绝非好事。

    “什么意思?”敏感地捕捉到孔汀低头的动作,段惊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见到我很厌恶?”

    说着语气里却换上了愉悦的炫耀:“厌恶也没办法,谁叫哥哥在我手里。”

    孔汀低眉顺眼,未去回答他的话,只道:“你派去的那白家人,未跟出来,怕已经躲在了山中。”

    段惊蛰听罢,嘲讽一笑:“不可能,他怕死,就像你怕哥哥死。”

    孔汀听了那个名字,沉默片刻:“我不怕。”

    “你不怕?你不怕为何每次我说他,你就会屈从于我?”段惊蛰忽然兴致盎然起来,冷笑道,“我知道,你怕他被折磨被羞辱。要是我,我也宁愿他死。”

    “为何总要提起他?”孔汀抬眼看段惊蛰,“你提起他的时候,就、就像······”

    猜测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可段惊蛰却挑眉问道:“像什么?”

    看他沉默,段惊蛰又自顾自喃喃道:“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孔汀听了这句话,第一次好好地正视他,话里却是无法理解,沉着一口气:“既然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为何又用他来要挟我?”

    孔汀不可置信的眼神意外地让段惊蛰很受用:“因为能用来要挟你的只有他。”

    孔汀听了这话,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你已经冷血至此······”

    “够了!”段惊蛰喜怒无常的呵斥让孔汀未能把话说尽,段惊蛰恼怒看他一眼,“你以为你是我哥哥?还来说教我?就是我哥哥,说教我也已经是十年前了。”

    段惊蛰开口时话语是冷箭一般冲出来,但一说起“哥哥”二字,语气不自觉轻了起来,最后一句已经是与往时拖延的味道无异,像是一字一字都在想着事。

    孔汀闭口不言,但黑色的眼睛依旧注视着段惊蛰,那目光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伤神之色,段惊蛰才意识到这人在此之前从未敢真正地正眼瞧过自己。

    段惊蛰看向那双眼睛,忽然觉得呼吸如堵,与他说话时那轻浮傲气的神色渐渐敛了去。

    “说话。”他眼睛沉沉,盯着站在那里的人。

    孔汀低垂了眼睛,不再与他对视,又岔开了话题:“那你认为那白家人现在······”

    “死了。”段惊蛰想到这里忽然笑道。

    “死了?”孔汀意外,“那······”

    “这么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我怎么会让他做奸细?死在应该死的地方便是他最大的价值。我这也是在肃清江湖·····怎么?你觉得残忍?”段惊蛰饶有兴致地看那孔汀的反应。

    岂料孔汀听了这句话,安静片刻后才低声道:“这江湖的恃强凌弱规则,你不是从来讨厌么?”

    段惊蛰警觉地看向他,一向能轻易看透人心的眼眸中窦生疑虑。

    但这疑虑只在他眼底一瞬掠过,像是被惊扰的游鱼在水面飞快消失,他很快便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圆其说:“怎么?我哥连这个都告诉你?看来他确实很喜欢你。”

    段惊蛰说着又皱了下眉,显然他自己不喜欢这个说法。

    好在孔汀却不接他的话,只问:“白家弟子死了,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提及接下来的计划,段惊蛰眉间的阴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嘴边弯起了笑容,像极了游戏里一时占了上风,顿显得意忘形的孩童。对外时低调行事彬彬有礼,门内阴狠毒辣城府难测,也只有这时候的这个笑容,如虬曲的枯木上绽了一枝毒花,能从诡谲中看出三分鲜活动人的生机来。

    那笑容太过放肆,孔汀便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鞋尖,像是在看千里之行来到此处一路沾来的尘土,眼中的光泽也似被那片尘蒙住了,他眼神动了动,在段惊蛰看不到的地方,把拳头悄悄攥紧了。

    蜡烛燃了三刻钟,房内的灯光稍微有些昏暗,许碧川取来剪子,给那烛火剪了一截灯芯。

    “你说那桂仁给你下了毒便跑了?”那烛火一跳便亮了几分,许碧川眼中映着的那团烛火也明了些许,听邱灵赋将一路得知之事道来,他却偏偏只挑这一处问,“你为何要瞒着阿魄?你这性子,难道不是会添油加醋要阿魄为你做主,骗他为你鞍前马后?”

    “我只不过是不愿与他争吵,要不然岂不是中了那段惊蛰的奸计?”邱灵赋嘴里含糊,可抬眼看见许碧川暧昧的笑容,知道他是误会,却也心虚没有继续反驳。

    许碧川果然没继续问下去,只又问了其它:“你说胡堂主中了你的软筋散后便死了?”

    “嗯,我可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弱不禁风到这个地步,连软筋散也能致死。”邱灵赋此刻说起胡堂主的死却是嬉皮笑脸,可说笑着又是一道痛楚袭来,面上的笑像是被勒令喊停一般,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碧川未看过来,便没有察觉,只侃道:“你这说书的行当怕是久不做了,这江湖上同行都说烂了,你还不知道?”

    这段日子自己阿魄两人与那段惊蛰周旋,哪还当什么说书的,连听书也没机会。邱灵赋额头上汗涔涔,意识混沌地想。

    “有一种奇毒名为雀伏。服用此毒者只会身体稍有不适,但再次遇上任意一种毒,便会引发雀伏的毒性,暴毙身亡。”许碧川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紧不慢道:“现在江湖上早传闻那胡堂主死在花雨叶之手了,毕竟只要是奇毒,能想到的不是蛊地便是花雨叶。”

    那桂仁所中的就是这毒无疑了,邱灵赋心底不由得又暗暗猜测起段惊蛰给桂仁服用此毒的用意来。

    可如今胸口还隐隐余痛,想到自己也身负有毒,哪里想得到那么远?平日只顾着费尽心思瞒阿魄,自己现在要说起这名字都不知道的毒,才真正觉得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生活过得太糟了,状态不好想写点欢快的东西,过几天会开一个活泼一点的新文。邓竹邓渊骨科文,不是很长(尽量···),讲述两个伪直男在各种外界刺激下觉醒的过程,老少皆宜。

    和这一篇同时更······

    第48章 心毒(五)

    “那我所中的······”

    许碧川再度把过他的手腕:“你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涉及到自己的小命,邱灵赋自然是乖顺无比:“胸口时有刺痛。”

    “在何等情况下会痛?”

    他好好捉摸了片刻才道:“不见有规律。”

    这等许碧川回答的时间比往时更漫长,邱灵赋看许碧川沉默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问道:“川川······”

    “不是雀伏。”许碧川眉间纠结,终于开了口,“雀伏用后不会致心绞,你这毒我看不出。只得吃点药好好观察一阵。”

    “这毒致死吗?”邱灵赋终究是怕死的,他也不屑隐藏自己这贪生怕死的念头。

    “那要看段惊蛰要不要你死。”

    邱灵赋听了忽然感到万般颓丧:“他不要我死,他要我来要挟我娘。”

    自己出来这一着是要帮邱心素的,这会儿果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段惊蛰毫毛也没沾上,却因为自以为是而成了把柄。

    原来自己最后,走的竟是这说书故事里最可笑最愚蠢的一种死法吗?

    许碧川何曾见过这没心肺的小子露出这般难过的神色,却也只能安慰道:“切勿多想,现在看来这毒对你还未有什么影响,先好好休息调养。别忘了,除了花雨叶,你还有个阿魄。”

    “阿魄······”邱灵赋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抬头看向那紧闭掩实的门。

    在那之外约莫十步的地方,有一高束长发的布衣少年,昏黄烛光下一动不动地望向那扇门。

    白家之事经过许碧川精心酿作,如今就像是地里挖出了价值连城的棺材,尘封的血腥气和铜臭味一同喷薄而出,刺激着整个江湖的心脏。

    三十大小门派带着正义凛然的借口奔赴白雪岭,成百上千的江湖人为之兴奋难眠。但普通百姓却依旧平静度日,阿魄与他们一样,都是在一个肮脏黑暗的小茶馆里,知晓了江湖对此的重视究竟到何等地步。

    “江湖终究是平静太久了,此举怕是做错了。”许碧川摇头,“要是邱心素能够露面,为我提点哪怕一句都好。”

    “为何是做错?”邱灵赋躺在床上翘着腿,哪有一点病弱的模样,还赖着阿魄,要他为自己剥栗子。

    许碧川轻摇折扇,看着楼下清晨的街道:“这事引得江湖人瞩目,除了避免大雪封山由着孔雀滨胡作非为,我想不出对花雨叶的任何好处。”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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