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宋琦在解约后就没有打算重新找娱乐公司。
毕竟在媒体如此发达的现在，一个音乐创作上的抄袭者，甚至远比其他任何罪名要重得多。娱乐圈本身就是个踩底捧高的地方，一时间墙倒众人推，这场灾难，宋琦估计是很难躲过。
虞一联系了宋琦，两人在以前经常一起吃的一家牛肉拉面店见面。
因为远离市中心，在不怎么有高楼大厦的小区附近，宋琦打扮得也很平常。
没错，他现在的面容，或许即使不需要任何伪装，也没有人能认出来他。即使认出来，这时候恐怕也没有人会狂热地围堵他，只为了求一份签名。
宋琦迟到了。
等到他来的时候，虞一已经一个人呼噜了一碗牛肉拉面。这倒春寒的天，吃一碗牛肉拉面，瞬间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暖融融的。
宋琦憔悴了很多，那双眼睛不再像以前一样有摄人的光芒，皮肤色度也暗淡，黑眼圈很重。虽然短短一段时间，人的神态却大变了。
很奇怪的，现在的虞一看着宋琦，心里也没有怜悯，更没有同情，但更没有报复后的快感。他只是沉默地给宋琦点了一碗牛肉面，静静地坐在对面，看宋琦也同样一言不发地狼吞虎咽起来。
他的脸埋得越来越低，最终不动了，只是小口地喝着面汤。
这一刻，他也只是人群中最平凡的一个人。
虞一觉得很唏嘘，他不是没看到宋琦努力隐藏的脸，和他不知不觉滴落在碗中的泪。他只是点上一根烟，不再看宋琦，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外面已经开始抽条的柳树，吞云吐雾。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虞一耐心地等宋琦吃完饭，平静地问道。
“我要去临省了。”宋琦也终于冷静下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表叔在那边，愿意接纳我，我会跟着他做一些小生意。”
“还想做音乐吗？”虞一弹了弹烟灰。
“也许不，也许……”宋琦的神色再次暗淡，他没有看虞一，“我不知道。”
两人沉默片刻。
“对不起。我始终欠你这一句。”宋琦说道。
“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两人的对话只有短短几句，像一场告别。事到如今，两人已无话可说，虞一站起身，路过宋琦时按了按他的肩膀，“重新开始吧。”
宋琦的眼眶一瞬间又红了。
直到虞一走出了一段距离，宋琦才在身后重新喊住了他：“喂！李晟军他……”
“警局已经在逮捕他了。”虞一知道他想说什么。
宋琦点了点头，也不管在前面的虞一有没有看他：“再见。”
虞一没有说再见，因为无数次说了再见，总是在跟人告别。这一次，他们已经用另外一种形式，彻底地和往事告别了。
只希望以后的日子里，各自安好，然后，永不相见。
跟宋琦告别之后，虞一按照先前收到的邮件地址，找到了昕乐公司的地点——这是他前几天投的一份简历，昨天刚拿到的回复。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骆连不知道，齐胜英也不知道。
这重新开始的过程，不光是宋琦一个人，也是属于他的。
面试的老板姓董，看上去三十来岁，和虞一想象中不同，虽然是小公司的老板，打扮看上去却十分体面。董老板的目光谦和，言谈举止也看得出十分绅士，不像是一个人创业起来的小老板，他身上仿佛有一股贵气。
他坐在面试官的一侧，静静翻看虞一的简历，时不时问一些小问题。
虞一的整体面试都很出色，从容不迫，且关于音乐创作方面的问题回答得迅速又不缺思考，那是实打实的经历累计出的经验。而谈及到对音乐的看法，虞一的回答又十分耐人寻味，不是众俗大流的回答——
“我不想说音乐的最终目的是点亮人的灵魂，或令人共情，从而改变听众。这些大话我从小听到大，能做到人寥寥无几。我也可以说出一些例子，在历史上，中外的音乐艺术家，他们的确让他们的音乐作品升华，留下了让人类为之骄傲的价值。每个人心里有一把标尺，衡量着一件事物对自己的意义，音乐也是一样。这个时代的人都太匆匆，也太浮躁。对于我来说，音乐知识一种表达方式，它非常纯粹，纯粹得就好像你看见一朵特别娇艳的花朵，或一片特别广袤的大海，它能让人的心沉淀下来，去享受旋律，享受自己的情绪。它并不是能照射到所有人的心底，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用音乐去引起共鸣。有的人对绘画更敏感，有的人对文字，有的人对图画，而有的人对音乐。我所想要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去创作一种纯粹的表达，去加强这种共鸣性。我没有什么伟大的目标，这个时代太匆匆，我只希望这一束光，能尽可能多地照射到更多人心里。”
作为这段时间，因为抄袭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主人公，意外的是，虞一并没有在面试时受到这方面的问题。对方显然十分尊重他的个人意愿，在问完对音乐方面的态度，看法，以及简述自己的经历和能力后，这场面试就结束了。
前后只用了半小时不到的时间。
临走时，那位一直坐在房间一侧，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董老板，在虞一等电梯的时候追了上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董卿因递上自己的名片，笑呵呵地问，“其实我还有一个个人的问题想问你。刚才在面试时，顾忌到尊重你的原则，所有并没有把我们公司除了专业之外好奇的一些问题问出来。”
原来对抄袭案的疑问还是有的，只是对方全部在面试部分掐掉了，可以说是十分绅士了。
虞一心情不错，免不得开了个玩笑：“嗯？有男朋友了，很稳定，不打算分手。”
董卿因当即因为虞一的风趣大笑起来：“虞先生风趣又豁达，那真是太可惜了。”
虞一笑笑。
“我是想知道，宋先生当初坑了你那么多，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你都一个人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看得出当初你真的对宋先生很在意。为什么现在回过头来，又是这么一击毙命，下手毫不留情呢？”董卿因渐渐收了笑容，认真地问虞一。
他看上去和和气气，问题却是十分犀利。
“因为，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并不代表完全走出来。我要完全走在阳光下，就务必驱散过往不存在的阴霾。音乐是纯粹的，所以我要还一个公理，才不愧对我音乐人的身份。”虞一也同样认真说道。
董卿因没什么反应，眯着眼摸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
“——如果我像以上这么说，对贵公司是最标准的回答了吧？”虞一说着，一脚迈进了刚到的，敞开了门的电梯中。
董老板听到虞一这一句，觉得有趣，挑了挑眉，站在电梯间外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进来。
虞一在电梯内按下底层的按键，笑着耸了耸肩：“如果是我私心的答案，道理很简单呀，董老板。莫须有的罪名，我不必承认，我有能力澄清，于是就这么做了。以前不这么做，只是我还没想开。而我想开了，事情从那一刻起，就解决了。”
电梯门卡着虞一的最后一句话，缓缓合上。
第50章 见家长
这一天下来，虞一的心情十分愉快，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下午一共面试了三家公司，对方对他的表现看上去都很满意，剩下的就是等通知。虞一知道，既然是行内人，那么能给他发面试邀请的，必然都是知道他的背景和事件的公司。
在这个前提下，还会对他感兴趣，公司的环境就绝不是什么太偏商业化的范畴。
他喜欢有情怀的东西，即使如今已经不年轻，即使如今已经吃过亏，虞一仍是对十几岁时喜欢上的东西怀抱热忱。
其实这一点，也是骆连欣赏，并被吸引的一大点。
不管骆连今晚回不回来吃饭，虞一都决定自己庆祝一下。回家前他专程去买了些菜，还买了啤酒，打算亲自下厨，弄点好吃的。
可惜的是，骆连家中虽然有厨房，说到底还是一个摄影棚性质的“家”，厨房是简易式的，空间并不大，酱料和工具也有限。
这让虞一犯了难。
骆连的电话却来得很准时，似乎就是为了给虞一解决疑难一样，他在电话那头说：“在家？接你出去晚饭。”
“今天这么早就有空了？”
“嗯。”
虞一听出骆连还是有心事，也许见面就知道了，当下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骆连来的速度很快，十五分钟就到了虞一楼下。他没有上楼，就在公寓楼下静静等虞一下来。
等虞一真的跑下来时，就看到骆连依在车旁抽烟。他什么也没看，但也不像是发呆，无所事事，他长久地盯着不远处草丛中的一朵兰花，神色温柔，又带了点固执。
放慢了角度靠近骆连，虞一难得在他的脸上看出固执的神色。因为骆连大部分时候，表情并不多，这就让他偶尔活动的神色非常抓人眼球。虞一不知此刻自己心中为什么生出这样的情绪，间或的，莫名的，若隐若现的。
虞一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但是他非常想吻一吻他的骆先生。
见虞一下了楼，骆连偏头吐出最后一口烟，然后朝着虚空中伸出手。
虞一将自己的脸在围巾中压了压，然后朝骆连走去：“大冷天的，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小鱼。”骆连沉声道。
虞一瞬间睁大了眼。
虽然说他对这个昵称早就习以为常，但他和骆连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过骆连这样叫他。
竟然莫名地觉得有些……可爱？
“我想……”骆连却双手插兜，脸上并没有玩笑的意思，如果非要理解他这一刻的表情，或许用有些窘迫来形容比较合适。然而，虞一什么时候在骆连的脸上看到窘迫这样的神色？
“你想什么？”
我也想呀，想干。虞一心里不厚道地补充。
“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父亲。”
千万种答案中，偏偏这一种是虞一始料未及的。他在空中呵出一团雾气，掩饰似地别开了眼睛，开玩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吗？可我还没有准备好。”
“也是我也没有准备好。”骆连接着说，“但是来不及了。”
“嗯？”
“他明天中午就要走了，之后我可能把这边手上的事情弄完，就暂时回去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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