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魂魄在我面前浮现，细小的魂魄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嘶鸣，略为完整的魂魄总共也就三具，可惜已经太散，辨认不出。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那依次是善财、惊蛰于玄镜。
有时候想想，命运真是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巧合黏在一起，当所有的拼图合为一体，谁也想不到是怎样的一幅图画。
徐徐的，有几片魂魄拼到一起，依稀是个孩童的模样，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里这一次不再是漫不经心的神色里，那原本带着少年气的眼睛又恢复过去的童稚，静静地望着我，仿佛遗憾着什么。
他的脸庞残缺不全，只半边眼睛俯视着我，忽得涩声开口：“师父，为什么我不是你第一个弟子呢？”
见我不答，他忽然笑了起来，一瞬间，所有尖叫嘶鸣的魂魄寂静下去，那道光越来越盛，如同燃烧的火苗，仿佛洗净了身边其他的满是怨念的魂魄，一点火光蔓延开来，残缺的身体由陌生的魂魄组装，竟至一个完整的躯壳。
是善财，他竟从那些怨魂之中挣扎出来了！
虽然是残缺不全的，但是神志不再混合在一起，竟是独立与空中的一个魂魄。
是什么样强大的力量才能让他从那深渊地狱之中一尘不染地爬出来呢？
那道幽微的光渐渐强大，并且逐渐蔓延开来——
如同花朵自尸身之上盛开，受到沾染的魂魄的怨气开始渐渐消退。
宛如新生的孩童，他用那双纯净不染尘的眸子望着我，忽然笑起来：“没什么，只是小时候心里悬了很久，忽然放下了。”
他转头望望身边那些正在被洗净的怨魂，轻声道：“我死的时候，以为自己从此都要残缺不全了，那一瞬间恐惧蔓延，生怕有朝一日被你们看到，遂成了这幅样子。”
“我这一路上都在与我的恐惧挣扎，这怪物硬是将我带来了这里，我生怕让你们失望，我怕我不再是师父心里的徒弟，我怕我不是师妹眼里的师兄，我怕我再不如前了。”
他望着我们，忽得笑了起来，那一瞬间笑容灿烂，依稀如前：“可如今，我发现我也没有那么的怕。”
我从未见过即身成佛的先例，可如今他在我面前竟已是佛身，不仅将自己从那污秽中分离，真是凭一己之力将那些冤魂一同净化，竟成完整身体中的一部分。
大约是早已落入最深最黑暗的深渊之中，能从那死渊之中爬出，已是满身鲜血淋漓，与佛无异了吧。
身体渐渐完整，他抬起由碎片组成的手来，深深望着那只手，轻声道：“我原先以为我死后灵魂散落，便终至残缺。”
凝视之下，显出温柔的笑意，如同梦呓般说道：“如今才醒悟，我生来便是残缺的，此刻才得以完整罢了。”
说罢，仿佛与我不再是师徒，也从未因身死而怨憎我，似是我多年挚友一般对我落下一个笑：“拜别菩萨了。”
继而一道佛光显现，转身前往极乐西天往生而去。
我怔怔望着他，到底是何等强大的心智，才能于此等历劫之后再度涅槃得到，凭借一己之力化身为佛，真是令人惊叹。
龙女怔了好久，忽得激动地尖声叫起来，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师父，师父，方才那是佛光么？”
我说：“是啊，极乐西天有了新的神明，我等应当前去迎接了。”
我应当为他高兴，西天又有了新的神明，自地狱之中涅槃，排除一切忧难，日后或为佛，或为菩萨，或为护法，我尚且不知。
这却是在劫数之外最令人惊讶不已的东西。
龙女尚且不解：“可是，这是怎么、怎么……”
我又如何知道呢？
或许他本离得道只差一步，便是那藏于心中的恐惧而已。
这恐惧追随他良久，如同怪物般侵占他的身躯。
就在那恐惧消失的一瞬，终得解脱。人世间的事，好也无常，坏也无常，我却总期骥这种好的无常。
我真是个糟糕的神明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上一章嘴欠说要做朋友，现在我后悔了，我们不要做朋友。
我不走夜路，我挚爱的亲人也不走夜路，我就是个想把故事写完整的写手而已，故事还没完不要这样对我啊！
第140章 有工作的善财
善财突然成佛这件事，惊动了半个西天, 除了我觉得天打雷劈, 别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全都来庆祝我。
我有什么好庆祝的，我宁可他一辈子在我南海扫竹叶子, 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这么说了，我为他高兴，这是实打实的。
但是当师父的, 总有点偏心, 总想着他这般历经苦难, 还不如不成佛的好。
我同另外三位菩萨一同到极乐西天迎接，佛祖给他点了点, 也是位菩萨了, 虽然说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 我总觉得他比我们四个强得多。
如来对我说, 他觉得善财得道是个好兆头，毕竟西天过于死气沉沉, 来个年轻人, 有点新鲜血液, 多好。
然而没几天，事实就残酷地证明，他错了。
错的太彻底了。
善财能当我们的新鲜血液？
就他, 有了名号以后佛祖给他指了块地儿，以后就是他修行的地方了, 我们寻思着让他找几个徒弟或是小神仙打下手，结果给我们来一句：不成啊，懒，过两天吧。
我们心想过两天就过两天，反正西天诸佛都丧，不缺这一个两个的。
他既没侍从也没徒弟也就算了，反正有没有人规定神仙必须有人跟着，随他去吧。
然而佛祖给他指的是块毛地，他得自己盖房子啊，堂堂一个神仙，总不能就露天住着吧。
结果他还真露天住着了，回答也很简单：“懒啊，过两天吧。”
……真是懒到家了。
年纪轻轻就这么丧，那以后可怎么办啊。
就这么过了小几个月，我带着龙女善财二号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照旧露天住着，一张毯子扑在地上就是个窝，下雨天往山洞里凑活凑活，大风天蹲个角儿里头打瞌睡，就是一身衣裳洗得干净，人也算是秀气，死活不肯挪地儿。
……气得善财二号一口气烧了他的山洞，东家西家的零碎全烧了个尽，他这才勉为其难地去盖房子。
神仙么，平地起高楼也不是什么难事，两分钟就盖好的房子，他愣是给我拖了小几个月。
我又对他说，趁着那东土四个师徒还没取到经，他应早早去凡间传个教，给自己宣传宣传，有点名气，才有人供奉。
神仙啊，就是有人记得他才是神仙，若是一个人也记不得他，便要灰飞烟灭了。
结果他懒洋洋地坐地上，瞥我一眼，给我道：“我这不是懒……“
他话还没说完，被我一脚踢得满地乱窜，吓得连忙道：“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
我啄么着他大概没料到好不容易出师了还要挨我揍，吓得头也不回跑凡间传教去了。
我觉得他这种属性的人，大约信众还会很多，毕竟他懒，可以和很多人找到共鸣啊！
他下界去，只要和人家说，亲，你懒吗？你想要一边懒一边被人保佑吗？信我吧，我专门保佑懒人啊！岂不是就可以收获一大票信众？
但是他现在不是我徒弟，他是我同事了，我不能打他，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下界丧里丧气的传教，据善财二号给我的回报说，他传教还要挑，每天就传十个，打雷不传，下雨不传，太阳太大怕晒黑了不传，气得我简直恨不得大耳刮子扇他。
就这每天传十个，还要挑挑信众，太勤奋的不要，嫌弃和他画风不符。
有这么个徒弟我能说什么？这才成仙几天就懒成这样，以后别给懒死了吧！
他回来以后还跟我说，他遇上一个姑娘，觉得他长得好看，很正经地要信仰他，又和他说她觉得这个神仙真是太新奇了，想把他带回家介绍给家里所有人一起信。
善财心里头想，好呀，我岂不是可以多一家子信众，这样信众还可以传承，回头家里生个小的也是他的信众，打小就从娃娃抓起，多好。
结果他一去人家家里就被人家爹妈拿着棍子给打出来了，而且打人的还很理直气壮，因为那个姑娘是个男的，和他这种小白脸神棍混在一起，不正经。
……
这信息量，好大。
我绕了几个弯，都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过了没两天吧，他又来我南海，给我讲他寻思了一下，人这种信徒，不好。
一边是忙着在生老病死里面打滚，一边新陈代谢又很快，没过几年就没了，还要继续传教，而且一代比一代难搞定，难。
确实，人那一闪而过的短暂生命在长久活着的神明眼里不过是一朵快速开谢的花一般，过于短暂了。
于是善财跟我说，他觉得他应该转变业务方向，向妖怪去传道。
他还一副很是有理的样子对我说：“师父你看，这世上的妖怪本来脑子也不好使，活得又久，性格又比人专一，我们若是能招一群妖怪做信徒，岂不是既行善，又利己？”
我当场差点没被他吓的昏过去。
招一群妖怪做信徒，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以后，这群下贱的妖怪，打着你的名号，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是管还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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