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公爵之妻》分卷阅读71

    但是在这噩梦中,他确实得到异化的认同感。他像一个水鬼一样生活,而这水鬼一家也当他是同类。

    他不认识被水鬼抓来的人类,而他面对那些人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放血处理,成了一具具尸体。就像作为人类时,他面对牛羊猪等动物的尸体,现在他作为水鬼认可的一份子,去面对人类的尸体。

    他很排斥,也很困惑。

    水鬼和人类之间的斗争是不可调和的,他们争夺在自然中生存的资源和空间。

    罗德里克不时从水下游上来,坐在岸边,仰望星空与水面倒影的星空。

    幻梦空间的时间是不规则的,他似乎在这里活了很久,又好像只活了几天,这种暧昧的错觉来自他对水鬼社会的代入感。他的的确确感受到自己活在水鬼中间,并且像一个水鬼一样,遵循他们的法则——可是这反伦理反人类的水鬼法则让他恶心。

    他听见星空与水面中,一个动人的声音对他说:“你只是在接触历史……”

    接触非人类的历史,并且被它改变。

    不规则的时间在动荡,水位下降,水鬼的资源也渐渐减少,相比起来,岸上人类的优势倒是凸显出来。水鬼们猎捕的人类越来越少,不得不用小鱼取代人肉。

    罗德里克还是会上岸。

    夜色里,他看见人类祭司在岸边升起篝火,舞蹈,祈求神明庇护。

    星空与水面仍旧充满魔力,挤压着,这些生活中夹层世界的异类生物。

    火光中,人类抓着俘获的水鬼,然后穿在长矛上,用火烤熟,然后分食。

    这和水鬼吃人似乎没有什么差异。

    但是罗德里克认得那个被吃的水鬼,他和她相处了很久。

    那种迫不得已吃人的恐惧和恶心进一步变质了,他跪在地上,胃里酸液如火灼烧,他望着对岸的祭祀,止不住呕吐起来。

    幻梦空间的星空在不可抗拒的魔力下,斗转星移,非线性的时间如神祇舞蹈,在毁灭与重生的日日夜夜,汇聚成不朽的命运之轮。

    涟漪波动,水鬼游上岸,他老了。

    他的背驼了,皮肤皱了,肌肉垮塌,现在比罗德里克还要矮小。

    罗德里克问老水鬼:“为什么种族之间的矛盾不可协调?”

    “你看,之前我恨你,但是现在我就不恨你,你是人类,但是我不恨你了。”

    “因为我在水里帮你做饭?”

    “因为我理解你,而你也理解我。就像一个整体。”老水鬼说,“还因为外面那些该死的人类在追杀我们,欺辱我们,以获得生存资源和虚伪的崇高。”

    罗德里克看着岸上,曾几何时,被插在长矛上的人类,变成了水鬼。

    战争是不会消停的,永远不会。

    世界不存在绝对的和谐共生,一切和谐都是相对的。在和谐是在动态的产生矛盾和解决矛盾中相对稳定的。如果集体失去它的对手,变成一个整体,那么它的共性会崩解,变成新的受害者与加害者的平衡圈子。

    斗转星移,他看见插在长矛上的水鬼变成了女巫。

    人类,或者其他生命,他们屠戮他者,并非他者在本质上和自己是不是一类,而是他们认为,那些他者就是“异类”。为了自体的纯粹和高尚,在将可见的异类消除干净后,他们必定会对自己的同类下手。

    罗德里克和老水鬼坐在岸上,在幻梦世界的魔法驱力下感受动荡的时间。

    水干涸了,变成了沼泽,绿苔蔓延,森林生起。

    罗德里克把手盖在脸上,从指缝大量林间的太阳,思考:

    难道没法办法化解这种必然的矛盾?明明,人和怪物也能和谐相处。

    如果有爱。

    “或者强权与暴力。”

    他听到他异母弟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那过于耀眼的阳光席卷了幻梦空间,漫天盖地的白光吞噬了这虚幻的世界,罗德里克意识到,这虚构的历史之梦真正坍塌。

    他闭上眼。

    再睁开。

    梦境,水鬼,祭司,星空与水面,统统消失不见。

    他站在森林里,朝阳照亮他的脸。

    68

    怪诞的梦似乎有什么寓意,但它已过去。

    罗德里克返回小镇,沿途看见樵夫整理木材。他对樵夫打了一个招呼,樵夫微笑回应。

    “您知道附近的异教部落吗?”罗德里克问道。

    “你是不是想打听那群强盗的事情?”樵夫把东西放下,坐在树桩上,虚着眼睛朝远方望去——茂密的森林割据了天空的边际。

    “强盗?”

    “强盗、掠夺者、异教徒、偷走女人孩子的杂种……”樵夫骂了一连串,甚至没有歇气。

    “那确实不是什么好家伙。”罗德里克说。

    “那一定是人类中最坏的家伙。”樵夫唾弃。

    “比女巫还坏吗?”罗德里克走到樵夫的一旁,盯着树桩上一只蚂蚁,它正找寻同伴。像蚂蚁这样的动物,总是群居,他们必须活在群体里,被认同,被欢迎。

    “女巫已经死了,瘟疫也一定会过去。那些崇拜女巫的异教徒也一定会死去。”樵夫说。

    “是啊。”罗德里克答应道。

    回到镇上,罗德里克看见人们围在一起,突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走到人群中,看到他们搀扶的昏倒的老神父。他恍惚一下,愣在原地。

    意外突然降临,将压抑的种子深埋土地。那熟悉的、又轻又浓的悲伤,像教堂里的低沉哀曲。

    难道这就是命运?把一种美丽的东西塞到人的心里,又猝不及防,将它拿去。人与所爱之人,必将分离。死亡让人恐惧,继而诱使悲伤发酵,变成苦酒。

    医生匆匆赶来,用各种方法看了看倒下的老神父,然后站起来,什么也没说。

    气氛就像醉人的酒气让人昏沉,但是罗德里克无法逃避落定的现实——他的朋友死了。老神父总会死的。他年纪大了,又瞎了。他生前帮了许多人,是个善良虔诚的人。

    但是他死了。

    老神父脸上密密的皱纹与干涩的皮肤,好像参天古树的皮。他在路上突然倒下,继而断了呼吸。那是一个淡淡的休止符,轻轻地落在乐谱上。

    人们意识到,这可敬的人死了,心里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情绪。他们拖着老人的遗体走过破旧的道路,在开裂的石板上留下整齐的脚步声,竟有韵律。他们送着老神父的遗体去乡村教堂,做告别仪式。

    “感谢他来到我们之间,给我们带来欢乐,帮我们分担忧郁……”

    他们的朋友死了,但是希望是不会死的。

    罗德里克回到修道院的藏书室,拿起一本书,坐在窗旁,开始。

    使人平静。

    书是知识的容器,是故事的容器。

    罗德里克一页一页翻阅,在故事中寻找心灵的安慰剂,他沉浸在纸的海洋里,触摸脑内变成画面的文字。翻页之时,泛黄的纸在光照下近乎发亮,它轻轻落下,又沉在阴影里。灰尘在光下慢舞,像是零碎的魂灵,从书里探出头。

    “它们活着……”罗德里克自言自语,然后翻开新的一页,飒飒的翻页声就像一个老者对他言语,对他说:去复活它们!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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