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万朵》分卷阅读41

    他凝眉沉思,片刻后道,“将你进宫的缘由,仔细说与我听。”

    “是。”沐青道,“我原是邑阳城的一名平民百姓,虽无权无势,尚可自给自足,不必仰人鼻息苟且存世,只是不想被一个信任的小兄弟陷害,被抓入了大牢。在牢中,奴才见到了一些惨绝人寰的恶行,一时出言,得罪了牢房里的牢头,他对奴才心存怨愤,竟将奴才交给了一个专门从事人口买卖的组织,在经由此,转而卖入皇宫之中。那次与奴才一同被卖入宫中的,还有另外四名年龄不过十五的稚子。”

    “奴才不愿被阉割为太监,便想法设法逃跑了,可宫里守卫森严,奴才无法逃离,一时情急之下躲入了千禧殿,遇上垂死的秦川。他病入膏肓,却放不下无人照顾的温贵妃,知晓了奴才的事后便让奴才以他的身份在皇宫里生存下去,唯一的要求便是,想让奴才照顾好温贵妃。”

    “这些,便是奴才进宫和成为秦川的真正缘由。”言毕,沐青抬头小心翼翼的望了容修一眼,见他的目光正牢牢地凝视着自己,心中微惧,连忙收回眼神,低垂着头,道,“奴才并非有意欺瞒殿下,奴才知晓此事事关重要,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容修垂眸凝视着沐青,半晌,沉声道,“你所言当真?没有任何欺瞒?”

    沐青微震,当即道,“奴才愿意发誓,奴才所言句句为真,绝没有任何欺瞒殿下之处。”

    容修眉宇陡沉,眼中闪过冷厉之色。“看来,不仅仅是朝堂,就连皇宫内亦是一团浑浊,那些条令与法度,皆是废纸陈章吗?”他左手握拳,猛然捶在了软榻之上。

    父皇病重,朝廷大权旁落于奸臣贼寇之手,就连后宫亦是被人一手遮天,官宦相护,祸乱横行,这个天下,这个朝堂,如若在不整治,并将败落在这些乱臣贼子之手。

    沉默片刻,容修忽然道,“你入宫这些时日,可曾打听出究竟是何人敢做如此毁灭人道之事?”

    沐青骤然抬头,望见容修眼底如深渊一般漆黑,掩着一层愠怒的阴霾的眼眸,心底一颤,片刻后道,“那一日,接奴才一行人入宫的,便是宣华殿的林信。”

    “是他?”容修缓缓出声。“看来,这又是宣华殿的手笔,好个文妃娘娘。”

    “是的,奴才最初见到他时,他不过是一名小太监,不过月余,再见到他,他已是宣华殿内的管事,在文妃娘娘面前颇为得宠,买卖奴才此事,他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容修沉默稍许,道,“不着急,他做的这些事,自会为此付出代价。”言罢,又瞧了沐青一眼,道,“你起身罢。”

    沐青站起身,惶恐不安的望着面前的容修,缓缓道,“殿下……”

    容修眸光朝他轻轻扫来,道,“我说过,出门在外,不必喊我殿下。”

    沐青颔首,“是,公子。”

    看出了沐青眉宇间的不安,容修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因此事追究与你,我们之前是何种身份,此刻还是如此。你如今是我的人,为我行事,这一点不会改变。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你今日好好歇息一日,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赶回京城。”

    “是。”沐青心中稍缓,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眼容修后,心中惴惴不安的心绪始终无法散去。

    毕竟他是一名假太监,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容修还会轻易相信他吗?

    与江南淮安的暖日巡风相比,坐落西北的西京则显得森冷许多。

    一连数日的凌冽寒风似乎要将这座腐朽的皇朝洗净铅华般不知疲倦地愈吹愈烈,将整座西京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天地之中,徒留冬日的森寒与萧索。

    皇宫,千禧殿。

    侍女兰心在寒风之中将御膳房的午膳从送饭的小太监手中接过后便转身回殿,将属于自己的一份午膳取出后,提着食盒径自走入温贵妃的寝殿。

    这几日愈发冷了,千禧殿内供暖的炭灰极少,大部分都被兰心收走拿去自己的屋子里取暖,以至于身为贵妃之尊的温良宜,寝殿之中竟然冰冷得如同地窖一般。

    于是,温贵妃时常便是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用棉被包裹着身子取暖,一边不知想些什么傻傻笑着。

    兰心这几日见到的都是这种景况,已经见怪不怪。如平时那般随手推开寝殿的大门,将食盒放在地上,道,“午膳来了,吃罢。”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寝殿,连眼神都不瞧温贵妃一眼。

    温良宜缩在床榻角落,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察觉兰心走远后这才从床榻上起了身,上前将食盒拎起,放在外间破败的雕木桌椅上。如平日那般掀开食盒的木盖,简单的没有丝毫热气的饭菜映入眼帘,温良宜拾起盒中的木筷与白饭,慢条斯理的缓缓送入口中。

    突然,端着瓷碗的指尖触摸到一种异常的触感,温良宜心中一跳,将瓷碗高高端起,一眼,看到了碗底凹陷的中央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温良宜连忙将碗中的米饭赶入盛着菜肴的盘中,将瓷碗翻转过来,小心翼翼的取下那物,竟是一个简单的薄片粘在上头,打开一看,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

    温良宜将纸条展开,寥寥数语立即映入眼帘——亥时三刻,云雀台。

    这字迹,她认得,这是昭元帝的字迹!

    温良宜眼神微动,随即将纸条塞入口中,然后就着冷饭冷菜,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云雀台是宫中的一处亭台,专门为后宫中的嫔妃节宴时使用。但自从昭元帝病后,宫中鲜少有歌舞声乐,云雀台便如其名,已是门可罗雀,人迹罕至。

    不过云雀台对于温贵妃倒是另有一种情怀。当年她入宫不久,鲜少与昭元帝接触,自然说不上得圣心,却在那年中秋之际,与云雀台上一舞水袖惊鸿,刹那间夺了昭元帝的心神,至此便宠冠六宫,长盛不衰。

    只可惜,荏苒的时光早已不复如初。

    亥时三刻,夜幕深沉。

    温良宜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了云雀台东南角,她消瘦婉约的身形在森冷的夜色中瑟瑟发抖,远远望向云雀台,发现台上一角立着的一道身影后,便加快脚步上前。

    迈上七阶铺着青石板的阶梯,抬脚走上云雀台,看清那道立着的人影后,温良宜踌躇片刻,缓缓上前,道,“可是……赵公公?”

    赵德胜见到温良宜后,当即跪拜道,“奴才赵德胜,见过贵妃娘娘。”

    温良宜神色复杂,道,“赵公公不必多礼。”

    赵德胜起身,道,“陛下正在后面的殿中等着贵妃娘娘,请贵妃娘娘随奴才过来。”言罢便转身往云雀台的东边下了台阶,温良宜不在犹疑,当即跟上脚步。

    两人沿着云雀台西侧的一条小道,走进了云雀台后的殿宇之中。温良宜尾随赵德胜走进一间主殿后,一看瞧见正立在殿中央的,熟悉而略显佝偻的身影,如水的双眸微微颤动,声音轻颤道,“陛下……”

    昭元帝回转过身,一双浑浊得溢满血丝此刻却精神奕奕的双目紧紧盯着温良宜,半晌,道,“温儿……果然是你。”

    赵德胜见状,无声无息的退下,同时悄无声息地掩上了殿门。

    “是妾身,陛下……”温良宜望着似乎苍老了许多的昭元帝,曾经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她眼中沁出湿意,缓缓道,“数年未见,已物是人非,陛下您……原来还记着妾身?”

    “朕怎会忘记你,温儿。”昭元帝走进温良宜,立在她面前缓声道,“朕只是心中有愧,一直不敢去见你,没想到竟一别多年。那几日深夜,朕总觉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朕的身边徘徊,让朕如沐暖阳,心醉神往,却始终无法看清真容,原来,竟然真的是你!温儿,你可知,亲眼见到你在朕的身边,朕心底有多高兴?”

    “陛下,妾身……亦是如此,只是妾身不能与陛下相认,陛下要原谅妾身的苦衷。”温良宜道,“妾身一直想去看望陛下,后来无意听闻陛下身子不好,心中一直记挂,只能想法设法在深夜去看陛下一眼,陛下的身子如今可好些了?”

    昭元帝点点头,神色之中竟有一丝垂垂老矣的无奈,道,“若非你的出现,只怕朕现在已没有精神站在你面前,温儿。”昭元帝握住温良宜的左手,视线落在她仍缠着丝带的手腕上,道,“想不到朕身为一国之君,想要见自己心系之人竟然要防着他人小心翼翼……”

    “陛下……”温良宜感同身受,心中复杂难明。

    昭元帝神色中有倦怠,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不甘与隐怒,“温儿,如今后宫之中愿意真心对朕的只有你了。你用自己的血为朕趋毒,这份心思朕会记在心底,可是,朕更想知道,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46章 君心

    温良宜沉默良久,道,“陛下,妾身听闻陛下缠绵病榻良久,妾身不信,因为妾身记得陛下的身子一直都十分康健,所以妾身想法设法偷偷去看了陛下,见陛下气色不对,妾身心中起疑。”

    “后来,妾身拿到了为陛下熬制汤药的药渣,找人检验了一番,这才知晓陛下的汤药里竟被下了慢性的毒药,因为剂量小,且药性慢所以轻易无法察觉。可一旦食用过多,陛下您……”温良宜看了昭元帝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十分明确。

    注意道昭元帝沉下来的目光,温良宜又道,“妾身来看陛下时,陛下体内摄入的药量已过量,妾身听闻偏方之中有一道奇法,便是以活血为引,或许会破坏药性,妾身不知此法是否得当,但妾身实在不愿见陛下被人所害,便想着试上一试,只愿……只愿陛下您能安好如初……”

    “温儿……”昭元帝心中剧颤,一手牵着温良宜冰凉入骨的柔夷,一手将她揽入怀中。虽然如今的身体已无法与从前比较,可一直心心念念的人被揽入怀中,熟悉的情感再次降临,昭元帝日益操劳沉寂许久的心,再次发生了波动。

    “你明白朕的困境,所以想来解救朕,是吗?”

    “陛下……”温良宜踌躇片刻,道,“妾身知晓,眼前的困境只是一时的,以陛下的能力,您迟早可以化解的,妾身担心的,只是您的身子。”

    “温儿,你可知,朕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国之君了。”

    昭元帝叹息一声,沙哑的声音之中似乎混合了多年以来被朝政和朝廷堆积起来的昏暗与腐朽,道,“这个天下,这个朝廷,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天下,朝廷了。多年以来,朕一直想治理好这个朝廷,可现实总是不遂人愿,如今连后宫朕都无法掌控,无法护住朕的子嗣,无法护住你,你可怨朕?”

    “陛下。妾身从未忘记过,多年以前,那个雄心勃勃,志在天下的一国君主。”温良宜从昭元帝的怀中轻轻退出,双眸望着昭元帝,眸光清亮,上善若水的清淡嗓音此刻竟缓缓而出,充斥着一种铁血铮铮的铿锵之意。

    “陛下,您现在还是一国之君,这个天下还在您手中,您难道就此,失去当年的雄心壮志了吗?陛下,因为忻儿的缘故,我们一别多年,这样的错误,还要再次发生吗?还有忻儿,我们的孩子,死得冤枉,陛下您也不想查清楚吗?”

    望着温良宜饱含无数情绪的,澄亮的明眸,昭元帝心潮翻江倒海久久未语。

    不错,这个朝堂虽然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的臣子们也在不知不觉中一个个结党营私,专权夺利。可这个天下,依旧是他容氏的天下,他昭元帝,依旧是这个皇朝的唯一君主。

    天下万民,奉他为帝,他便是真正的帝王。

    臣子势大又如何,这个迄今已两百余年的皇朝,也不是轻易便可撼动的。容氏的天下,必然是属于容氏的,属于朝廷的,属于天下万民的。

    昭元帝眸光颤动,久久不发一言。

    温良宜一直静静注视着昭元帝,用一种隐忍的,充满希冀的目光,

    半晌,昭元帝心中似乎已有所定,浑浊的双目凝视着温良宜,道,“温儿,若朕说,朕想做回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直指天下的昭元帝,你可愿陪朕一起走下去?”

    温良宜沉默片刻,忽然诞出一个温柔如水却灿烂如光的笑容,微微颔首,“只要陛下不嫌弃妾身,妾身会一直,站在陛下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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