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道：“公子，订房的那位爷给您备了点心，要现在送进来么？”
赵锦清起身，拉开了门。
小二利索地将东西端了进去，精致的瓷盘上列了几块酥饼小吃。确实是新做的，点心一送进来，微烤的香味立刻熏满了房屋。小二放下动心，告了声退，随即关上了房门。
赵锦清拾起一块糕点，老实说，他已太久没有吃过这样刚刚做出来、还带着温度的点心了。很久以前，在锦侯府的时候，在皇宫的时候，在青镇的时候，哪怕过得并不好，身旁却总是有人照顾着，做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刚刚烤出来就送到了他的餐桌上，香味立刻就溢满了整个屋子。
赵锦清刚咬了一口，目光便被窗外的人群吸引。
不知何时，外面竟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赵锦清定睛一看，都是些普通百姓，只是……那隐隐被围在中央的人，竟是一名熟悉的旧人！
赵锦清心狂烈地跳了起来，他立马背过身去，心中思索着：不可能！那个人绝不可能孤身出现在这里！更何况，如果真得是他，那今夜在寻阳楼中的人又在何处？
赵锦清不敢再光明正大地偷看，他立刻关上了窗户，偷偷划开一道小洞。
果然看到那被百姓围在中央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四周的普通人严阵以待，表情严肃。而那年轻人旁边，是一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人，赵锦清眼睛一酸，回想起当年幽幽深宫中，深夜秉烛执灯不肯休息的老人……
赵渊确实来到了这里。他带着不少身边人，有高顺，有护卫，甚至还有一看便能看得出男扮女装的女子！
赵锦清坐了下来，良久才抬头，不远处的铜镜中露出一张带着伤疤的脸庞。
他松了一口气，只要自己不说话，恐怕无人认得出他来。就算他当真说了话，赵渊也未必记得自己的声音！
只是，赵渊在这里，高顺随侍在侧，那此刻应该呆在寻阳楼中的当朝天子究竟是谁？
还有那名女子，为何做一副男子打扮？可是那隆起小腹，已经出卖了她的属性。
赵锦清想得头痛，却没有一点头绪。他偷偷看着赵渊带着一群普通百姓进了楼门，接着小二将他请上了楼，进了最豪华位置最好的房间。赵锦清偷偷钻了个洞，透过小洞看到了远处几个人护卫在门口的身影。
赵锦清这下开始担心章太麟的到来。到现在为止，皇帝陛下没有过来，意味着什么？赵渊可能并不知道今晚在这里会有一场为阴谋而来的会面，可若是章太麟一出现……
那名叫阿五的少年也不知哪里去了，赵锦清想到这里，心道：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他刚准备离开，却觉腹中一痛：那很久没有发作的剧痛再次袭来，赵锦清捂住了肚子，然而，双腿却已软倒了，剧烈的疼痛使双腿无法承载赵锦清浑身的力量。他额上的汗一点点流了出来，赵锦清一呕，随即吐出一口暗黑色的血来……
他注视着地上的血迹，这不应该！他的身体已经在恢复，半个月来，他明显可以感觉得到老神仙药物的作用，就算发作之时，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赵锦清坚持不住，任由自己躺在了地上……然而，桌子上的瓷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赵锦清微微苦笑：看来，他又掉进了别人的陷阱之中……
只是，这次捕猎的猎手，是谁？
他想到这里，心渐渐沉了下去，这个时候，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有等待，才能得到答案……
夜幕中，出现了两道匆匆而行的影子。
章太麟身着一套蓝色锦衣，此刻正边走边说：“你是说，你亲眼看到有两个人同白清说话，白清却装作不认识？”
阿五点点头：“是。大人，我本想跟踪他们，可是我送白公子进了房，再下去寻时，那两个人已不见了。”
“哦？那两人是个什么模样？”章太麟道。
阿五道：“像是南方来的纨绔子弟，听口音像是江宁一带的。”
章太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他刚想说话，然而，不远处突然有人冲着他挥了挥手，那人站在花灯之中，身后是漆黑的夜景。那道影子与这道夜幕融合在一起，脸庞上挂着微笑：“章太麟！”
章太麟微微一怔，阿五浑然未觉：“大人，我们现在去见白公子么？”
那道影子一步一步跳着走上前来，就像一只蹦跳的兔子般活泼可爱。他在章太麟不远处又挥了挥手，露出可爱的笑容：“章太麟，不认识我了么？”
阿五急忙上前，拦住了来人，可是章太麟却摇了摇头，对着阿五道：“你先下去！”
“大人……”阿五拦着的手放了下来，退了一步，随后便没入了人群之中。
在这么多花灯中，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这多么像一场梦幻！
尤其是那闪亮着的一串又一串花灯，是来人最好的布景。他长大了，脸庞也更俊美了，身材也更加柔和了……这么多灯花之中，来人出现得太突然了，以至于章太麟也放缓了脚步，不知为何，他看到这人，竟想到了吉利楼里躲在布帘之后不肯现身的小倌，想到了里面传来的清雅的兰虞曲音……
孙玉宁看着章太麟：“我在寻阳楼找了你很久。”
章太麟忽然清醒了过来，嘴角划过一道浅浅的微笑：“阿宁，我也找了你很久。”
“我不知道，你居然为了我来到了京城。”
两人找了一处茶馆。
孙玉宁替他倒了一杯茶水，随即拘谨地坐了下来，他的位置选的很巧妙，两人虽坐在一张桌子的两侧，但却保持着距离。章太麟当然注意到了，但却并未说什么，只是道：“我来京城已经整整五年，也找了你五年。”
“哦，是这样啊！”孙玉宁点点头：“只可惜，五年太久了……章太麟，我知道你来找我只是愧疚而已，我也很后悔，当初我不懂事，在平州那样生你的气，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章太麟微微笑了：“当然，我不会怪你。”
“我……”孙玉宁不安地揉着自己的指头，太久没见，有些话他已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他期待着抬起头，又复又低下头去，耳旁忽然传来温柔的声音：“阿宁，我做官了。”
孙玉宁抬起头，只见章太麟正对他微笑：“我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我已经有能力保护好你，让你过一辈子的好日子，阿宁，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孙玉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便心中后悔起来。他还记得陵尘昨晚告诉自己的话，只好低下头去，再不敢看章太麟的眼睛。
“章太麟，我已经不是五年的孙玉宁了。我现在……是定南王府的孙玉宁。即使我想跟着你，王爷也不会答允的。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而发生什么冲突……尤其是你，他是武将，你是文官，一定会吃亏的……”孙玉宁慢慢地说。
他不知道这些话还有没有补救的作用，然而，只觉头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孙玉宁一怔，抬头就看到章太麟温柔如水的目光，以及……微笑。
“阿宁，你这样替我考虑，我……很感动。”章太麟轻叹一口气：“我……没有想到，短短五年，我们之间竟已变了这么多。阿宁，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妨告诉我。”
“真的？”孙玉宁猛然道：“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伴相知，阿宁，我怎么会骗你？”章太麟笑着说。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僵硬了，他的侍从阿五突然现身，摆了个急报的手势。
章太麟的脸上划过一道一闪而逝的阴沉，但对着孙玉宁仍是一副温柔如水的表情：“我现在有点急事，阿宁，你若有事，不妨明日在此相见？”
“不，我现在就有话同你说……”
章太麟心中一跳，侍从阿五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道：“皇上不知为何，竟去了白公子所在的酒楼之中！”
章太麟皱了皱眉，聪明如他，也知道自己掉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而孙玉宁的出现，是不是又是那人的其中一着？
章太麟面上带了一丝急色：“阿宁，我现在有些要紧的事，无法照料到你，你先回去吧！”
言罢，他不等孙玉宁回答，随手将一锭银锭放在桌上，起身就走！
孙玉宁一急，连忙跟了上去：“不，章太麟……”
阿五已经窜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孙玉宁的去路：“公子，请不要……”
可是，那激言厉词竟未出口，章太麟挥了挥手，阿五当然看到了主子的意思，只冷哼一声，瞪了孙玉宁一眼，跟上前去！
孙玉宁不安地跟在后面，昨夜，陵尘管家叫他好好表现，可是……该怎么好好表现？难道说，今晚王爷也会出现吗？那若是王爷看到自己跟章太麟出现在一起，会不会像戏文里那样吃醋呢？一定会的吧，王爷那样占有欲强烈的人，一定会吃醋的……
孙玉宁眉毛皱成一团，他用力地抿了抿唇，随即跟在了章太麟身后。
花灯环绕的夜晚，一派祥和的京城之中，似乎有什么点燃了引线。
阴翳之中，正在赏灯的容逍微微一怔，望着不远处移动的背影：“那是……阿宁？”
陵尘跟在容逍身边，答道：“王爷，我没看错的话，阿宁公子前面的人应该是章太麟章大人吧？”
容逍的面色冷了下来：“是他？”
“王爷，我们今夜还赏花灯吗？”陵尘道。
容逍冷冷道：“跟上去！”
第127章 第二十二章
月夜，男子推开了窗。
风轻月泠，皎皎如斯。
他望了很久的月亮，从月一开始升起的时候，他的姿势就像定格了。不知为何，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他的脑海中想起了很多事。
冷月，冷月无声。
他是定南王府的杀手，这是早已确定的事。他从未怀疑过，毕竟当初为那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提供家的，是南疆暗卫营。
可是……
从星亦被毒打起，已经整整半个月了。王爷没有再召见过他和星亦，他们就像被丢弃的废子，被扔在这孤独冷漠的定南王府中。
所谓杀手，真的只是主人的一颗棋子吗？如果，主人认为他们没有价值，如果他们稍微违背了主人的意愿……
或许，星亦和他还是幸运的。
南疆流淌着的已经死去的暗卫的血液，那些超越寒暑的一日日训练，真得值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