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地方偏僻，虽然口味绝佳，但来人免不了比起别处少很多。王公贵族们不屑于来这样的地方，普通百姓也不会来这里乱花钱，然而，这店又是如何长存而不倒的呢。
老神仙的表情一惊一乍的，赵锦清的目光已然转移，落在了不远处的异乡人身上。
那是一群七尺长的男子，头戴异国帽子，口里也不知道说的哪国话。除了点餐时，座位中的一个一直沉默地男子抬起头说了几句大赵的官话，他们便用着自己本地的语言交谈着。
老神仙循着赵锦清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来，拿着筷子“当啷”在碗上敲了一下，“看什么看，不就是一群外国人么！”
赵锦清无奈地笑了：“是姜国人。大赵和姜国有生意往来，他们便是来京城买卖东西的。”
说话间，店中已然渗进了一丝冷气，门开了，很快又合上，走进了一个身着灰衣的男人。
他是一个人来的，赵锦清抬头，心中就是一跳：如果没看错，这人正是章太麟！
之前在吉利楼，他数次透过纱帐观看外面，早已对此人十分熟悉。两人的交流仅限于说话，弹琴，之后就是干脆的沉默。虽然穷极无聊，他却天天来吉利楼，赵锦清默默叹了口气：这个人，他看不明白。
有的人天生就在自己身上画了一道伪装，可能这人就是这样的人。赵锦清完全不知道，一个连面都不肯露的“小倌”对于来吉利楼的客人有何吸引力，更不明白为何他会帮着自己欺骗老鸨，做出一副他做的很好的假象。甚至于，身为赵渊的谋士，他未曾做官……
可笑的矛盾，既不是为了名利，为何跟上了赵渊，为何来京？
若是真的那么简单，赵渊为何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推荐章太麟，甚至于亲自带他来御花园拜见自己？
赵锦清不无头痛。
他们来的早，很快就上了菜。赵锦清吃了几口，有时老神仙也问两句，便也回应一下。小白痴似乎饿了，赵锦清又单点了一份羊肉，就放在小白痴旁边。
得了食的小黄狗也开心起来，大快朵颐。
这本是一件小事，谁知落在有心人眼里，反而成了一件可笑的事。那异国的汉子中间，男人抬眼看了这边一眼，他本是一直沉默的，这时候才说了一句：“哼，丑人多作怪。”
他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赵锦清微微抬头，却见那人盯着自己，目光灼灼，不由无奈。也不知道自己触及了对方哪点不快，赵锦清倒也不甚在意，低头吃着饭。
老神仙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哪里耐得住，吃了两口就摔了摔筷子，转头道：“你骂谁呢！”
异国男子哼了一声：“我骂丑八怪。”
赵锦清：“……”
这两个字，他倒是不打算认，这厢还在埋头吃饭，老神仙已经怒了，冷着一张脸道：“白清，他骂你丑呢！你还吃什么吃！”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这里，赵锦清如芒在背，心中如有万马奔腾：不过就是几道疤，有那么丑么……= =
老神仙的话说完，异国人已然哈哈大笑起来。赵锦清叹了口气：“嗯，我知道了，快些吃饭吧。”
他知道，不动声色，息事宁人，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处理的法则。
第56章 第二十一章
他的让步并没有换来对方的让步，反而惹来一阵哄笑。老神仙没想到赵锦清这么没骨气，只是瞪着他，蓦然拍了一把桌子：“白清，你说句硬话，我替你收拾这群人！”
小白痴正在嚼着吃的嘴顿了下，似乎并不明白这场状况。
赵锦清无奈：用什么收拾？对面的人是姜国人，看样子似乎是常年经商的，否则官话也不至于说的那么清楚。更何况，别人腰间都带着刀，真要拼起来，他们两个人，又怎么争得过！
徒自找受辱而已。
在比较冲动的人面前，赵锦清的行为算不上一个男人，老神仙只觉自己气的吐了一口老血，对面还在笑着，他抽出竹筒里的筷子，直接拔了两只扔了出去。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法，瞬间筷子射到了对面，赵锦清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靠在刚才挑衅的异国男子的木柱旁，筷子擦着对方的头发，已然深深凹了下去！
一时间，全场静寂。半秒后，有什么东西从中间断裂开来。
噼啪一声，断掉的半截筷子落地。
赵锦清也是微微惊愕，这算什么，是老神仙对自己不信他故事的行为，做出的抵抗么！
全场的目光再次发生转移，这次愁得不是赵锦清，而是老神仙。
那桌的异国人已然全部站起来，独独留了刚才挑衅的男人围在中间，整齐的抽出雪白的刀子。
男人哼了一声：“我道什么，会点功夫，就在我面前逞强么！”
空气里如同烧了火药，赵锦清只道这顿饭吃不成了，起身拉了一把老神仙，暗暗使了个眼色，刚要说话，老神仙已经拆台了：“姓白的，你拽我干嘛，不就是一群商人，我老神仙才不怕他们！有本事，就来杀我啊，我老神仙上至皇帝，下至武林盟主，哪个没杀过！”
……
赵锦清黑着脸看向他：老家伙又开始犯病了，可这是在京城，说这些浑话，是不要命了！
他微微转头，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章太麟，章太麟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冲他看了过来。
赵锦清赔笑道：“扰了几位兴致，我且赔个不是。其实，我家老爷子这里有些病，说的话都做不得数，我们先走了。”
他赶紧拽着老神仙撤，老神仙已经是怒不可遏了：“白清，你才有病！哪个男人被骂丑八怪还能好好吃饭的！”
赵锦清欲哭无泪：拜托，这饭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赵锦清赶紧拉人就走，然而，还没走了两步，背后已传来一道声音：“我也觉得，该走的不是这两位！”
异国男子冷笑道：“那该走的，看来是我们兄弟了！”
章太麟淡淡道：“要不了多久，官府的人就会来。几位莫不是以为，在我大赵，凭着刀子就可以横行无忌么？”
也许是为了论证他的猜想，赵锦清没动，门已然被推开了。来人是赵锦清很熟悉的，穿着红衣的男人仍穿着皇宫禁卫的衣服，身上带着冷气。穿堂的凉风浇的赵锦清透心凉，这身衣服足以镇得住很多人。
他是皇宫禁卫的统领，容逍一手提拔起来的，赵锦清没来由生了一阵烦躁：其实，禁卫同人吃饭，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只是，这个人若是章太麟呢？
这身衣服果然吓住了人，异国男子哼了一声，带着一溜人离开，临走时还瞪了站在门口的赵锦清和老神仙一眼，“别让我再看见你，丑八怪。”
姜国人走了，可胜利并不属于赵锦清。赵锦清回身，章太麟已然站起身，对着身侧的禁卫统领道：“我有事出去一下，稍等。”
他直直朝着赵锦清走来，老神仙很佩服的上前：“还是这位公子爷有主意，那帮人实在太过欺人太甚！”
章太麟微笑地点点头：“这位公子，我可以和你单独聊两句吗？”
赵锦清已然出了一手的汗。他看着对面的那双明亮的眼睛，章太麟的目光单纯而不含杂质，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这在一般人看来或许会卸下心防，只有在赵锦清看来，才能察觉到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他会出头，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认出他了。
老神仙笑道：“白清就是这样，你说什么，他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的！”他探头探脑的附耳过去，低声道：“我偷偷告诉你吧，你也看得出来，他长的丑，心中有些自卑。”
赵锦清无奈地扶了扶额，叹了口气：“走吧。”
雪花未停的夜色里，赵锦清却并没有感到寒冷。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精神和耐受力反而会变得更加亢奋，他隐隐压抑着自己心头的不安，尽力做出淡然的表情，跟着章太麟出了门。
两人并未走多远，小白痴见主人走，正要跟上，就被老神仙喊住了：“小白痴，不许过去！”
小白痴冲着他汪汪叫了两声，倒也听话，在门外卧了下来。
赵锦清笑了笑：“被你发现了。”
章太麟也笑了：“你开口，我就听出来了。最近去了吉利楼，老鸨说你不在了，原来，竟是真的。”
赵锦清道：“你今日帮了我，多谢。”
章太麟不无苦恼地蹲了下来，拿着树枝在下了一层的雪地上写了一个名字：“你就没好奇过，我是什么人吗？”
赵锦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一笔一划在雪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姓章，字太麟，跟我回府里怎么样？我虽然没有官位，亦非京城本地人，但保你衣食无忧还是很容易的。”
“不必了。”赵锦清无奈道：“我这副尊容，恐怕叫你十分失望。章公子，何必，互相在对方身上寻找不快呢。”
“你倒是看的十分明白。”章太麟点点头：“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来找我，我经常来这里吃饭，这里的羊肉味道很好。”
赵锦清笑了。
章太麟叹气：“人之皮囊，还真是十分重要的。如果，我今日没看到，或者你还在纱帐之中，我应该不会让你这样轻易离去。”
“真的很重要？”赵锦清抬眼看他，章太麟的目光已然移向别处：“是真的。告辞了，白清公子。”
言罢，章太麟回身，一步一步在雪地里留下几个脚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神仙才带着小白痴过来，狠狠拍了拍他的肩：“白清，我说你刚才也太过分了吧，居然说老神仙我有病！”
赵锦清看着面前的雪花，他自小在京城长大，雪花与他原本就是最熟悉的伙伴和朋友。他目视落雪良久，才仿佛又走回了这个世界里，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而已：
纷纷落落，再无尘世忧扰。
“老神仙，我要去平州。”他淡淡的说。
老神仙一惊一乍：“干嘛了，自卑了！京城的药好多了，再加上老神仙我的手艺，一定给你治好脸！”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起，那里的酒很好喝。”
“什么酒啊，我怎么没听过……诶，你现在去哪儿！真是的！”
“……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