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深河却不敢随便回话了,怕问句里藏着几分真意。
霍桑突然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男孩笑容。「不过我昨天还扶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呢!我也算是一个好人吧?」
他翻个白眼。「是,是,你可以去竞选好人好事代表了。」
霍桑搔搔头,挺不好意思的。「真的?还好啦……」
路戒兰用力一甩把被单晒在太阳底下,然后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把篮子夹在腋下进了房子。
厨房里的厨具都还放在原位,他默默地用力刷洗着锅碗瓢盆,然后把早上在市场买的菜放进炒锅里,变出一道又一道美味料理。菜的香味掩盖过房子陈年的霉昧,仿佛下一刻会有满身脏兮兮的孩子从外面跑进来吵着肚子饿。
摆好碗筷,他穿越蒙着阴翳的长廊弯腰抱起鞠水,鞠水的头软软地靠在路戒兰的肩上,紧闭双眼。
路戒兰费尽心力才找到当地一位极有本事的老先生,把嵇模稜当初给他的式神符咒再造出来,所以这几天他们两个就像结婚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吃饭,睡觉。下午抱着鞠水坐在花园的长廊下看太阳落下,牵着手出去散步。有时候就**,鞠水从来不挣扎,那个有一张七情六欲的脸儿已经不复见,他越来越虚弱,没有力气和路戒兰抗争,所以他宁愿当一个乖巧的情人,就像养出来的宠物一样。
路戒兰把他放在对面的椅子上,为他添了一碗饭。「今天市场的菜没什么变化,所以比较清淡一点。」
鞠水缓缓捧起碗来扒了一口,敛下的眼睛瞧不出情绪。
「等一下吃完我们出去吧!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开车上山也要一个小时,穿暖一点,你最近精神不太好,不小心一点会感冒的。」
鞠水添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苍白的脸因为热度微微粉润起来。他根本不必吃饭,也不会生病,流血也是假象,可是他顺从地当一个人类,或许他真的是人类呢!有时候他会这么想,因为他的心好痛,像是真材实料的肉一样,所以他粉饰太平地喝着汤,好像汤可以抚慰他的身体。
「你喜欢看星星吗?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跑去山上看星星,这个城市光害很严重,只有山上会好一点,不过也就是单纯地看而已,不会许愿什么的。」
鞠水放下碗,路戒兰又夹了一些菜到他碗里,推向他的方向。
「不过你应该也看腻了吧?繁花湖那里没什么光害,也不常下雨,看到星星的机率很大。」
「我没有两个人看过。」鞠水把辣椒挑掉放在碟子上。
路戒兰笑了,似乎很高兴。「那今天我们可以看个够,我看要多带一些东西才行。」
「带点酒吧!我还没喝过酒呢!」鞠水说,眼皮忍不住打架。
恍恍惚惚当中,鞠水看见路戒兰笑着对他说些什么,然后再次醒来看见包围自己的闪烁星空。
鞠水揉揉眼睛,从一堆毯子底下钻出来。「我怎么又睡着了?」
「小睡猪,你再不醒就要天亮了。」路戒兰递给他一瓶啤酒。
鞠水把手从袖子里甩出来,小心喝了一口,吐吐舌头。「这酒是还没酿好吗?好苦。」
路戒兰笑。「那酿好的该是什么味道?」
「甜甜的,像麦茶的味道之类的……」
「那样子的酒治疗不了人的。」
鞠水忍着呛再喝一口,他想要被治好,不然他的心一直觉得酸疼酸疼的。
「你看见他们了吗?」
「谁?」
「我的爸爸、妈妈、叔叔,他们还在房子里吧?」
鞠水摇摇头。「我没看见他们,他们有来吗?」
「我以为他们一直都在的,没想到紧咬着不放的人只有我而已,他们却都已经放下。真可笑,真可笑。」路戒兰无声地笑,把脸埋在胸前身体颤动着。
鞠水知道他根本笑不出来,他默默地握住路戒兰粗糙的大手。
「那一年我十二岁,那天下着大雨,我改着别人的考卷还以为我可以掌控生杀大权,没想到我才是等着被杀的一个。我妈妈和叔叔光着身子被我爸爸杀死之后塞到衣柜里,然后我爸爸在门把上打了个结吊死在上面。我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我爸爸坐在地上,好像很疲倦似的,我本来还想问他:爸爸,你为什么坐在地上?可是当我看见他坐在一片红色中间,我就知道没有必要问了,他是因为心很冷的缘故,冷到有极大的意志力坐着就可以死掉。」
鞠水环住路戒兰冰冷的身体,可惜他的身体一样冷,取不了什么暖。
「你不觉得好笑吗?我保留着这栋房子一年又一年,可是他们却抛下我去过他们的新生活了,我至少也是他们的小孩吧?当初他们忘了把我带走,现在又再次忘了我。拜托,我这么惹人厌吗?所有人都想要抛弃我,你们以为我是吃软饭的不成?」
「我不会抛下你的,除非你先抛弃我。」
「你骗我,你会抛弃我。」
「我不会的,你说过如果我走了,你会下地狱找我索命。我害怕,所以不会走。」
「你以为我真的会去找你?为什么我总是要不断地找你们?我真的不想要这么累了,我紧紧地抓住,可是最后总是我一个人留在原地。不要以为我不会放手,我会放手的,我说真的……」
「你不会的,你不会的。」
「他们也像你这样曾经紧紧地抱住我,可是最后都放手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鞠水贴在路戒兰的颈窝绽开温柔的微笑。「因为如果你放手了,我会化为厉鬼上人间找你索命,你怕不怕?」
路戒兰却闷闷地笑了。「我求之不得呢!」
鞠水收紧手臂,望向天空。「许个愿吧!今天的流星特别多,就是让我们许愿的。」
路戒兰没有这么做,他许过很多愿,可是从来没有成功,他只觉得流星是个坏兆头。
倒是鞠水紧握双手许下很多心愿,可是就是没许让自己活过来。
霍桑大口嚼着饼干,整只手沾满油腻腻的饼干屑。把脚搭在挡风玻璃地窝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哼着歌。
「坐好,系上安全带。」霍深河紧皱眉头,一边抽几张面纸丢过去。
霍桑不可置否地把脚放下,用舌头舔干净手指头。「你说这次梁泡泡为什么一点行动都没有?」
「他也有他的工作,整天管你干什么?你是猫啊?用面纸擦,别擦在椅背上!」霍深河差点开进逆向车道,可怜他有洁癖还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怎么能不管我?」霍桑嘟起嘴。
「不管你不是很好吗?你的肚子就可以吃饱了。」我也就安生了。
「吃是吃饱了,可是食之无味。」
每次都说要把梁先生怎样怎样,可是到最后还不是他被梁先生气得七窍生烟,不过这话霍深河可不敢说,一说又要闹猴子脾气。「可能是这次我们计画严密,他没有察觉到吧?」
「梁泡泡退步了呢……」他搓搓下巴喃喃自语。「还是他跟上次那个女的谈恋爱去了?我看他真是乐不思蜀了。」
难道梁先生该思蜀?「谁规定他一定要跟你掺和的?人家交女朋友你也不能怎么样。」
霍桑整张脸沉下来。「你为什么乱说话?」
霍深河没有立刻陪罪,反正他本来就讨厌他入骨,让他说几句解心头之恨也好。「你对我下蛊以后就没人弄东西给你吃了。」
「你以为我怕你威胁啊?」他冷哼一声,双手环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不然这些年你也不敢对我下手。「别说这些了,赶紧干正经事吧!」
「姓柴的那个女人我看顺便解决掉好了,麻烦!」
「霍桑!别因为你不高兴就搭上别人性命!那女人不在我们的计画之内,你当初说只要两条,搭上一个局外人的生命没有意义。」霍深河的脸闪过一丝痛苦,两个相爱的人死去很凄美,可是孤单的人死去就太凄凉了。
「好啦!好啦!你把车子停下来,要不然把车子弄脏你又要哀哀叫。」
他没力气再纠正他,随便摸到他身上一点点蛊毒都会有事的,但是他根本不会在乎。
霍桑在置物箱找到一张发票。「唔!就用这个好了。」他随手把它撕成人形,然后用原子笔快速在上面画下指令。
「它这样长短脚怎么走得快?你干脆撕个拐杖给它。」
「我美劳一向不及格,要不然你说怎么办?」
他从置物箱再挖出一张发票,撕成一对翅膀。「用飞的比较快。」
「说的也是。」他把它们用订书机订在一起,又在上面添了几笔,戴上抛弃型手套,把蛊涂在纸人身上。「去!今天晚上要到喔!」
鞠水坐起身子,任床单滑落腰际,光裸的肌肤透出幽暗的青蓝色磷光。他忍住眼泪穿好衣服,下床的时候不小心被床单绊了一跤,他赶紧爬起来往门外去,连鞋都来不及穿,他只怕追不上路戒兰。
今夜他们就像平常一样温存,可是半夜路戒兰突然无声无息坐起来,他还以为他在梦游,仔细听他的梦呓,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名字。鞠水小心翼翼地叫他,他也十分清醒地和鞠水对话,不一会儿就穿戴整齐拿着钥匙出门去了。
鞠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会儿要他不要抛弃他,一会儿就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到底要他怎么办?可是鞠水是个傻子,他还是选择永远相信路戒兰。
跑上马路面对一片寂静,前面是沁着露水的公路,他努力忆起先前走过的方向,然后开始奔跑。
他的脚步快要迈不开,毕竟这不是他的身体,跑几步就跌跤,但是他还是爬起来继续跑。
轰!
一阵雷闷闷打在天际,快要下雨了,可是这个时候鞠水突然失去了方向感,他忘记路戒兰带他过来的路,他左顾右盼,忍不住大声啜泣起来。
该怎么办?到底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