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嵬吓死了,左佑胳膊肿的像萝卜,密密麻麻的红点子像是要往外渗血一样恐怖,他慌了摇头,赶紧问:“要不要马上送医院。”
老大夫看两位家长,左肃说:“以前都是半天就过去……”显然这次要严重很多。
夏嵬:“他早起发的烧,有炎症,后来我们去医院看急诊,皮试是三个小时前做的。”
左肃终于肯正眼看夏嵬,他从夏嵬的话里听出来,三个小时前左佑在医院做皮试,而他三个小时前也在医院看耳朵。
夏嵬跟左肃对视,被那双威严的眼睛看的有点胆怯,他补了句:“我们去的二院附属。”
左肃叹了口气,低头看左佑。
老大夫起身说:“我回去取药,换个消炎药,头孢有问题吗?”
左肃摇头:“以前用过。”
夏嵬揽住老大夫,老医生至少得七十好几了,来回走一趟要花不少时间,他说:“您写个单子,告诉我位置在哪,我去拿。”
老大夫很干脆利索一个人,写了单子递给夏嵬,看夏嵬二话不说,大步离开笑了笑说:“咱们老喽!还是年轻人中用。”
老太太虞思彦根本听不见别人说的话,一心挂着左佑,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看着左佑烧糊了,干动嘴巴发不出声音,着急的问:“他说的什么呀?这小孩儿怎么了?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清啊!”
左肃低着头,两只眼睛始终盯着左佑眼皮下咕噜噜转的眼珠,干裂惨白的嘴唇阖动着发不出声,老头内眼角一压,一直炯炯有神的双眼控制不住的浑浊了。
左佑如果是三个小时前碰见他们,为什么现在才进家门?
他的儿子他自己知道,想得多,顾虑的多,心思敏感又会掩藏,面上大大咧咧浑不在意,实际上别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情绪。
左佑的眼珠在薄透的眼皮下,不停的滚动,一秒不停歇的滑动,青色的毛细血管在没什么血色的皮肉下,显得格外真亮。
他听的清屋里所有人的话,忽远忽近,沉重的眼皮就是怎么都抬不起来,他猜自己在做梦,因为追了左肃和虞思彦一路,他开始不停的幻想两个人围着自己转悠的场景,可是他太贪婪,于是上天惩罚他只听得见,却看不见真人。
冷空气来的太突然,喇嘛梵音似的钻入耳膜,靡靡之音空泛悠远的传开,四散进空气里,不停的回荡,每一个音波来来回回,都会重复撞击一次他的耳膜,无处可躲的他,开始攀爬高耸入云的雪山。
冰凉的雪刺入指尖,凉意渗透皮肤钻进血脉,一刻间他好似被冰封了,可是他还有没见到的人……
正午暖阳的台阶上夏嵬走向他,嘴唇蠕动,他却一个音都听不到,烈阳如芒刺背,烧红的针尖似的排排刺入他的背部,焦灼的糊味儿,钻进他的鼻腔,带起震裂脾肺的一阵咳……
他看见左肃坐在客厅沙发正中,威严的脸上,眼神凝重,语气粗重不停的重复“不正常,这不正常,不正常,这不正常……”一声比一声大,一次比一次快。
他听见虞思彦的低声啜泣被无限放大,在耳边无限循环,忽高忽低,“呜呜呜……”哭的他肝胆快要爆裂了,
他看见孙阳天母亲的耳光扇在夏嵬的脸上,猩红的掌印变成了血巴掌,半张血红的脸,夏嵬被打偏了头,眼神空洞,仿若失去生命一般……
耳畔环绕的靡靡梵音变成尖刺的喊叫,若有若无的啜泣变成撕裂空气的嘶吼,无数张嘴,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聚向他,凡是声音全部钻入他的耳膜,浸透他的大脑,凡是指尖均点在他的肉身上,一点一片,最后左佑看见另一个自己被咒骂被嘲笑声胀破了大脑,被锋利的之间戳到血肉模糊……
“啊!!!”
“按住他!按住他!”
老大夫捏着针头刚扎进左佑的血管里,左佑就开始抽搐,挣动起来。
夏嵬从来没见如此脆弱的左佑,狰狞的脸像一张瓷面具,在拧的狠一点,下一刻就裂成碎片。
他被左佑压抑着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呜鸣和嘶吼,吓的楞在原地。
左肃坐在床边,抱起挣动的左佑,死死抱紧,说:“老钱,快!”
虞思彦吓的不停的哭,她发现她哭越厉害,左佑反应越激烈。
夏嵬也发现了,他牵起虞思彦的手拉着人往外走。
老太太走出卧室,也不管搀扶她的人是谁,一下扑到夏嵬身上。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我的儿呀!”
夏嵬抬了抬手,拍不下去,扶着人坐在沙发上,安慰了两句,赶紧回了屋。
针扎上了,但是左佑烧的抽搐了,大夫在他手心下缠了一个药盒,算作固定。
夏嵬抓住左佑另一只手握住,左肃把搭在左佑额头的毛巾裹着自己的手指,塞进左佑嘴里。
老大夫出了一身汗,起身摸了把脸说:“你们太大意了,这么严重的过敏源为什么还要做皮试,还有……哎!先退烧,再抽了,马上送医院。”
老大夫走了,夏嵬和左肃一个抱着人,一个抓着手,按着腿。
左肃抬眼看夏嵬,黑着脸问:“你不知道他过敏?”
“对不起!我不知道。”
“哼!三个小时前做皮试,为什么不输液?”
“他做皮试,我去取药,回来他不见了。”
“……不见了?”
“护士说他突然跑了,没追上,是不是……”
“我们上午去过二院附属。”
夏嵬心下了然,果真是遇见了,追到这里。他想了想说:“我发现他不见了,先回了趟家,他没带手机,我找来这里,他坐在台阶上……”
左肃一怔,压下内眼角问:“什么时候?”
夏嵬回想了一下具体时间说:“临近十二点。”
左肃转开眼不在看夏嵬,也没看左佑,看着昨天才打扫干净的小院儿,低声说:“你就这么由着他。”这句话听上去像是质问,但是夏嵬却觉得像是埋怨,一种带着认可的埋怨。
夏嵬眉心一松,揪着的心脏松了松,看着手心里一直握着依旧冰凉青白的手说:“别的事,我会劝,这件事,我劝不住。”
左肃威严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两边嘴角向下一弯,属于老年人特有的鼻唇沟好似更长了,一直延伸到下巴。
夏嵬抬眼刚好看到这个动容的神情,在一个惯用威严的老人脸上,这种细微的表情,说明此人心理已经天翻地覆了,他大着胆说:“他中秋回来过,十月初,十二月末,一月……都回来过。”
左肃眼神晃动的厉害,想起身,把裹着毛巾的手指从左佑嘴里拿出来。
夏嵬垂头盯着左佑眼皮下转动慢了不少的眼珠,继续说:“他去了南县墓地……”
左肃把人放平,两脚刚站在地板上,猛地转头蹙眉看着夏嵬问:“什么?”
夏嵬抬头与他对视,压下心理那点胆怯,说:“他希望在你们除夕去扫墓的时候,可以见你们一面。”
“呜呜……我就说,不要这样,现在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虞思彦站在了卧室门口,听见夏嵬这么说,又哭了起来。
左肃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赶紧搀着虞思彦出去了。
夏嵬看见两人走了,听着开门关门声,然后闭上了眼,一颗突跳的心,慢慢平静,最后无力的用额头顶在左佑手背上,缓缓说:“快醒,我要疯了!”
这对父母的爱太矛盾,矛盾到别扭。
直到傍晚,左佑的父母也没在出现,老大夫倒是过来了一次,拿了抗过敏的药,又检查了一番,才走。
夏嵬听见大夫走的时候,左肃出来送,大夫走后,大门关上,就没再听见脚步移动的动静。
他猜左肃在客厅坐着或者站着,他有些坐不住了。
左佑高烧降到低烧,他拿瓶装水给左佑喂了大夫留下的药。
这半下午,那俩人都没进来看过,更别说一杯热水。
他起身出去,打开门看见两个老人的背影,孤立,坚硬,却带着股颓丧劲儿,他刚硬气起来的心气儿立刻没了。
他的父母从来都是快刀子嘴,跟左佑的父母不一样,他不太能跟类似的人相处的好。
有话说话,何苦要憋出内伤。
六点,天已经黑透了。沙发上的背影看上虚无又厚重,沉沉的压在沙发上,如果不是有抽泣声,夏嵬该以为闹鬼了。其实听见时有时无的哭泣声,才更像闹鬼。
正当他想是出去还是不出去的时候,黑暗中左肃突然开口吓的他打了寒颤。
“说说他这几年怎么过得?”
左肃的声音带着老教授惯有的威严和分量感,掷地有声,即使声音不大。
夏嵬迈出卧室,回手关门,从门缝里看了眼漆黑的卧室,一张透白的脸隐没在灰色被子里。
他走到客厅中央,坐在一侧的沙发上,没落座先开口:“左佑说过,这三张沙发,分别属于你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位置。可是回来这么多次,他哪张沙发都没坐过,我猜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这个家里没了位置,请问我猜的对吗?”
虞思彦是位极度感情化的女人,这个老太太跟看上去一样柔弱,很敬重丈夫,又很疼爱儿子,却偏偏没什么主意,遇事慌乱了唯一的表现就是哭,不停的哭。
黑暗中,夏嵬看见左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笑了笑,继续说:“他大一办了助学贷款,室友开了一间酒吧,他在里面做驻唱……”
左肃忽然坐直,不敢置信的问:“驻唱?酒吧?”
夏嵬重复一遍:“对,酒吧驻唱,一间清吧,希望你们有时间去听听他唱歌,他唱的真的很……”
“胡闹!”左肃厚实的手掌拍在沙发扶手上,“砰!”的一声。
夏嵬没停顿:“他唱的真的很好,他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清吧的老板,我很庆幸左佑遇见了他,他叫侯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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