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分卷阅读17

    司空骞握紧了断刃。

    沈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司空骞,她跑到沈寄傲身边,关切道:“义父,你没事吧?”

    沈寄傲摆了摆手,说无妨。他在沈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司空骞发现他的脖颈有些奇怪的紫黑色线条攀了上来,皮肤微微肿胀,那线条还在不断地往上爬,紫黑色几乎很快就在皮肤上晕染开了,这情景让司空骞想到了裘霜质。他将已经断掉的剑指向沈寄傲,神色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他想,他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他当然能看出来温行舟那夜答应得到底勉强,他的身份见不得光,温灵隽与他在外几个月,带了一身伤回来,怎么看他司空骞也不是良人。如若他死了,小隽大约会伤心一阵子。依他的性格,恐怕会难过很久。但也说不准,万一再遇上个别的什么哥哥,动了心,他也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就像那本册子所记,青梅竹马也好,死生不渝也罢,终究是会变的。

    但临到头,他才知道自己多舍不得。

    沈寄傲苍白狼狈的脸上仍挂着从容的微笑,他说:“我知道你想杀我,可你瞧瞧你如今这副样子,司空骞,如若不是运气好,这阵法不知何故正好对你无用,你根本碰不到我一片衣角。”

    “如果我能运气一直好下去呢?”

    沈寄傲几乎笑出了声,“我可不记得你从前这么嘴硬。”

    司空骞握着那柄剑,断口处也是锋利无比的,若是找准机会,未必不能插进沈寄傲的心脏,置他于死地。他想再试一次。

    猝然间,符阵光芒熄灭,灵力溃散掀起了一阵风,所有人眼前一片黑暗。司空骞呆了一下,上天真如此眷顾他?

    正在此时,他又听到沈占叫了一声,“谁?!”

    他回忆着之前的站位,猛地扑向沈寄傲。同时抬起那柄已断掉的剑刺向他。断剑刺进血肉,“噗嗤”一声,司空骞听到沈寄傲痛苦的喘息着,令他惊诧的是,沈寄傲比他还没有力气。

    “司空骞,我一直很欣赏你……”沈寄傲低哑地笑着,“我是个怕死的人。我从小活下来就不太容易,你这样极有天赋的人大概无法想象。但我也想过很多我死的方式。当然——”

    司空骞并没有打算听他废话,他确认沈寄傲在他手上已无挣扎之力,便抽出了那柄断剑,又反手扎进沈寄傲的胸膛。

    沈寄傲咳了两声,不笑了,嗓音因疼而微颤着,“当然,我也想过,我可能会死在你手上。但不是在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方式。你成了个废人,全靠着一点运气……”

    “不是运气。”

    司空骞的眼睛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黑暗,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个身影。虽然看不出面貌,但他认得这声音,是封春衣。

    沈占倒在地上,封春衣握着刺到身体里的断刀的刀柄,跌跌撞撞走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她笑了笑,“是宿命。”

    沈寄傲讥讽一笑,并不说话。

    封春衣看着他说:“我今天来就是帮司空骞杀你的。从十三年前见到你那一眼开始,所有的开端与结局我就都看见了。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最后杀你的这个人,是司空骞。”

    沈寄傲讽刺了她一句,“那你看到你自己也死在这里了吗?”

    “我十五岁时就知道我会死在这里,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但一路走到今天,我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是皮影戏里的纸人,被上天操纵着唱一出戏,戏结束了,我就可以被丢弃了。就是这样。”

    封春衣缓缓退回沈占身边,脸上带着笑容,用微弱缥缈的嗓音一字字说:“一切都结束了。”

    天摇地动后,整座墓轰然坍塌。

    那一天黄昏时刻,摇碧林在一瞬间有五处阵法结界同时崩塌,但震动控制在了摇碧林范围内,所以城里感觉不到,但最早被发现的那座墓却因为这剧烈的震动而全面坍塌。留守在外面的人眼睁睁看着整个地面忽然陷了下去,林间飞禽走兽全都受了惊,发出狂躁的叫声,甚至攻击人类。渡星门很快派了大量人手去维持秩序,同时查看那些塌掉的阵法结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色渐浓,明月初升。

    修为甚高、没怎么受伤的人几乎都从那座墓里出来了,期间因为石块腾挪,还造成了二次坍塌。大家都灰头土脸的,被同门子弟拉起来,询问情况。涂轲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发现师父叮嘱的那人并没有出来。放假剑的那座墓室地面裂开后,很快墓顶也塌了,正好把那窟窿填上了。震了一阵后,平静了片刻,整座地下宫殿已经毁得不像样子,大家在商议如何出去,是否再下去救人时,与沈公子那边的两个人起了冲突。那两人坚持要下去救人,而其他几大门派都认为此地不宜久留。温行舟只吩咐涂轲见机行事,暗中帮忙,可没吩咐他为那人拼命。在他眼里,渡星门子弟比那来历不明的人重要多了,自然不愿意再帮着冒险。倒是夜家,竟似乎还想继续深入。涂轲在心里嗤笑他们,真是魔怔了。

    后来整个墓室彻底塌掉了,几千年的墓穴,脆弱得跟纸扎的一样,那石块却是实打实的沉重,他们虽说修行,但比不得古人上天入地,这种时刻,别说救人,能自己逃出来就不错了。

    “大师兄!”

    涂轲回头一看,是渡星门的弟子,原先留在城里的那一批,他问:“现在是什么情况?”那几个人回答道:“摇碧林里又有五个结界塌了,全是剑冢。”

    “你们进去了?”

    “没有,但是外面都立了碑。”

    夜家几位对视了一眼。

    天空传来一声鸢唳,众人见一只棕红色的天鸢缓缓降落,温灵隽从天鸢身上跳下来,冲到涂轲面前,问道:“人呢?”

    涂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

    温灵隽红着眼睛拽住了涂轲的衣服,压低嗓音,咬牙迸字,“我爹让你保护的那个人。”

    涂轲的眼微微一眯,拂开温灵隽的手,“在底下。”

    “为什么不救他上来?!”

    涂轲道:“渡星门这么多弟子我等着我救,哪顾得上一个外人……”

    温灵隽愤怒地推了他一把。涂轲冷冷地看着他,“少爷,想救人自己去啊。你是温家的少爷,又不是我们渡星门的少爷,我凭什么听你差遣?”

    在渡星门弟子中,温灵妙颇有威望,而他温灵隽什么都不是。“你说得对。”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冲进陵墓中。稍迟一步赶来的温灵妙没拦住,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骂谁。见温灵妙也一副要往里冲的架势,涂轲挡住她,道:“师妹,你可是渡星门的少门主,做事怎么能跟他一样冲动?况且里面的路根本不通,他很快就会出来了。”

    司空骞在朦胧中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喊义父义父,聒噪的学舌鸟似的。司空骞睁开了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眨了眨眼,抹掉眼睫上的血迹。沈占与他隔了错综复杂堆叠起来的石块,沈寄傲倒是在他这边,只是那柄断剑已经被他拔了出来,沈寄傲闭着眼,捂着伤口,他的身体不断鼓动着,血已经慢慢不再流了。沈占小声叫着他,沈寄傲笑了一声,说:“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司空骞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沈寄傲身边,捡起那柄断剑,插进了沈寄傲的喉咙里,再拔出来。他神色狠厉,又一剑捅进沈寄傲的心脏,握紧剑柄,用力搅动着。沈寄傲口中溢出鲜血,发出垂死挣扎的声音。他身上的东西也在不断挣扎,把沈寄傲整个人都撑得不似人形。司空骞几乎把他的整个上身都捣烂了,那扭曲的挣扎才缓缓停止。

    沈占与他们一墙之隔,透过一个小口看清这一切,她愤怒地拍着石块,凄厉地叫着:“义父!义父——啊——”

    司空骞抹掉溅在自己脸上的腥臭液体与血水,回过头,看着沈占。沈占哭了。她死死盯着司空骞,喊道:“我要杀了你!”

    司空骞把剑丢在地上,说:“别伤心了。沈寄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他抢来的你知道吗?你本来有爹有娘,是他为了一己私欲……”

    “你杀了义父,我要杀了你!”

    司空骞觉得累极了。他不再说话,看着沈寄傲的尸体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沈占的声音渐渐小了,他觉得疲倦,口渴,耳朵里塞满了嗡鸣。有一个瞬间,他想,如果他没来这里找沈寄傲报仇,现在应当在和小隽逗弄他的那只白色小天鸢。天鸢里甚少有纯白的,因此偶尔出现一只就显得格外珍贵。他想到父母……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他们具体的样貌,是怎样的鼻子?嘴唇?眉毛?太模糊了。他很想再看一眼星星,那样就像看到了家人一样,他想跟他们说对不起,他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如果幽冥真的存在,也许死后他就能与爹娘重逢,百年之后,或许还能等来小隽。

    司空骞昏昏沉沉地仰起头,忽然愣了一下。

    有一束星光泻了进来。

    在昏迷之前,他感受到了一个拥抱。

    那一年,白垣川嘉郡摇碧林出了五把神兵。当然不是上古意义上的神兵,但也足够让人们一窥六千年前的铸器盛况,并在江湖掀起惊涛骇浪。

    当今铸器巅峰一派续竹山庄铸器系列兵器铭“六气”分之。分别是:阴、阳、风、雨、晦、明。九年前,续竹山庄炼出“阴”字第一的剑,传闻具有半灵,赠予了渡星门温灵妙,第二年,炼出“阳”字第一的刀,给了当时的少庄主林锦秋。江湖一度传言,续竹山庄与渡星门会联姻,但彼时两人均是自己门派的下一代继承人,联姻根本是不可能的,后来林锦秋惨死露浮山,此事更是不了了之。林锦秋死后,也有无数人觊觎那把阳字第一的刀,但自那之后,那刀便被尘封于续竹山庄。自阳字第一后,续竹山庄再也没有炼出过半灵之器,直到围剿折枝教之前,续竹山庄宣布炼出了近三千年来第一把真正的接近神兵的剑,是林道初庄主毕生之心血所造。然而神剑宣告出世不足半年,便有一个隐秘的传言在江湖上流传开来。续竹山庄头两把半灵之器的身后多了一位姓司空的女人的影子。司空这个姓,如若有心翻阅典籍,能找出一些上古时与铸器紧密相连的蛛丝马迹。又半年,续竹山庄宣布退出华景盟,搬离含清城。露浮山中谷换了个名字,后来成了名满天下的素灵谷,也成了华景盟中的新成员,庇佑一方安宁。

    再一年,渡星门小少爷温灵隽成婚,宴请整个惊鸿城。

    温灵妙把那柄剑放到司空骞手里。她笑了笑,“十一年前花灯节,你娘在渡星门亲手打造。算是聘礼。只要你别嫌上面续竹山庄的铭。”

    司空骞穿了一身红色的嫁衣,身旁放着一顶红盖头。

    他接过那柄剑,抚摸着刀鞘上的纹路,他说:“多谢。”

    “成亲礼入夜开始,华景盟各派都派了人来,到时候小心些。”

    司空骞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顾流和沈寄傲还没找到?”

    一年半前。渡星门终究不可能袖手旁观,帮着温灵隽从头开始清理坍塌的碎石,期间也把一些因受伤不便行动、几乎绝望的人救了出来。温灵隽中途看到了顾流,但也只看了一眼罢了。后来顾流也加入了清理工作,第二天晚上,才找到司空骞所在。温灵隽把司空骞抱出来时,顾流也看到了里面的躺在地上的沈寄傲,他当时就呆住了。

    后来顾流就带着沈寄傲不见了。看见人说往林子深处去了,那时候整个摇碧林都混乱无比,到处窜着人与兽,渡星门作为离这儿最近的门派,大量人力都在解决这事儿。很多他们在摇碧林中圈养的兽场也几乎毁于一旦。大约忙碌了一个多月,司空骞精神也养得差不多,提到沈寄傲,温灵妙才答应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着找一找。

    此时,温灵妙点了点头,说:“当时我就看过了,沈寄傲十成十是死了,管能不能找到尸身呢。我希望你以后能和小隽好好过日子,眉城的宅子已经置好了,成婚后你们就可以过去。”

    司空骞把剑挂到床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拿起那块盖头,盖上了。

    大堂已聚满了客人。

    月色被华灯掩盖,席间觥筹交错。

    邰新火和裘霜质也在其中,大半年前他们与司空骞取得了联系,如今代表折枝教——当然,表面上看来折枝教已被华景盟剿灭,来参加这场婚宴。他们是极少数知道那盖头下究竟是谁的人。按道理,看到高大俊朗的教主穿女子喜服,应当感到几分滑稽。可邰新火痴痴地望过去,眼泪滴进了酒里。她今日的装扮与以前的她完全不同,换了百褶裙,梳着温柔漂亮的发髻,唇上抿了胭脂,眉上点了黛色,在裘霜质眼里,简直美艳不可方物。可她的脸上全是伤心。

    裘霜质的低头,看见杯中自己的倒影,半张脸上还有未退的疤痕。他想劝劝邰新火,可是他也知道,若感情能被劝去,自己也不会一直在她看他的时候看着她。

    天空上绽开绚烂礼花,欢乐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一拜天地——”

    有人穿过多恨山漫天风雪,推开那座沈府尘封已久的大门。

    侍女们正凑在大堂讲着体己话,这地方终年很少见人来,青莎闯进来时,她们都愣了愣。有人起身询问,青莎目光环绕大堂一圈,开口道:“你们中有一个人,是当年虞县大灾,公子身边一个叫顾游的侍从救回来的,是哪位?”

    小馑怯怯地站了出来。青莎伸出手,笑道:“没事,过来。”

    小姑娘所在角落,似乎并不热衷于参与谈话。事实上,顾游对她的好这座沈府的人都瞧在眼里,多少有些不忿和艳羡。论姿色,她不是顶尖,论性格,更是闷葫芦一个,凭白得了公子身边掌着数项权力的顾游亲眼,得了那么多好处,大家想不通,也看不惯。小馑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把手放到青莎掌心。青莎握住了,笑得愈发温柔,“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姐姐。跟我走罢。”

    在鹿郡,顾流跟她说顾游的死因开始,她就有这样的打算。公子死了,更好,她可以带着那个女孩儿走得远远的。她早就厌倦了跟在沈寄傲身边的日子。她觉得自己跟顾游是有几分相似的,尽管他们始终只是同僚,甚至称不上朋友。是她一厢情愿。

    有人站出来道:“走什么?没有公子的命令——”

    青莎把小馑腰间的铃铛拽下来扔到地上,小馑吓了一跳,青莎冷眼看着那群分不清谁是谁的面容,寒声道:“公子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大堂霎时乱作一团。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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