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分卷阅读13

    浅浅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脸上的红色已逼近眼角。司空骞嘴角噙着抹笑意,浑然不惧。在华景盟众人的眼里,此刻他是天底下最可怖的魔。而他们来,就是为了除魔。

    寡不敌众。更何况他们一个个都想要他死。被人反剪双手踢折膝盖跪在地上时,他残余的理智感到一丝轻松。有人捏着他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魔头,你杀我父兄,今日我便要亲手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报仇。司空骞咂摸着这个词,忍不住失笑。天道轮回啊。

    他本不欲挣扎,却听到温灵隽嗓音沉着地说:“等一等。”司空骞呼吸一窒,忍不住握紧了拳,他想,千万别做傻事,小隽。

    温灵隽走到林淳夏身边,嗓音哑了两分,“我曾被这……魔头,折辱,心中也欲除之而后快。让我来吧。”

    林淳夏沉默不应,温灵隽便接着说:“你手上这柄剑是你父亲亲手打造,我又没有趁手的武器,用它杀了这魔头,岂不是你我心头都畅快?我……我,实话说,我被他……奸污,实在是日思夜想地想杀了他……”

    “好了!”渡星门那女子听不下去,帮腔道:“淳夏,让他试试吧。”她走近一些,轻声对林淳夏说:“小隽从未杀过人,未必下得了手,他或许只是想泄愤罢了。”

    林淳夏犹豫了一会儿,轻轻一点头,把剑递给了温灵隽。

    温灵隽能猜到他姐在说什么,她想错了。

    他双手拿剑,指在司空骞的胸膛,不可自抑地颤抖着,剑也跟着抖,几乎指不准心脏处。他勉强朝林淳夏笑了笑,“抱歉,头一次杀人,有些紧张。”林淳夏不置可否地看着。温灵隽闭上眼,缓缓地深呼吸,尽力使自己的平静、双手稳定。

    等双手和剑都不再颤抖时,他睁开了眼,轻移剑尖位置,对准司空骞的心口——

    一剑穿心。

    司空骞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因为极致的痛苦,额角青筋抽动着。那几乎要钻进眼睛里的暗红停住了,像两道血泪停留在司空骞的脸上。温灵隽松开手,抖得更厉害了。但他面上还是镇定的,只是嘴唇发白,完全可以解释成头一次杀人的缘故。林淳夏在他身旁嗤笑了一声,反手拔出司空骞胸口的那柄剑。温灵隽朝他笑了笑,正要道谢,便睚眦欲裂地看见林淳夏猛地又将剑捅进司空骞的心脏,然后狠狠抽出。鲜血四溅,温灵隽整个人一颤,想扑到司空骞身上看他的伤势,又深知此时绝不能这样做。林淳夏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缓缓将剑擦干净,然后面无表情地朝温灵隽道:“算我们俩一起杀的。”

    抓着司空骞的人松开了手,没人支撑,司空骞便一头栽倒。胸腔的血不要命地涌出来,染红碎石,汩汩洇进石缝,汇成细流,淌进那条溪里。细小的雨滴砸下来,漾开红色的涟漪。

    当今最大的魔头,像是就这样死了。

    华景盟来这儿最大的目的达到了。之后他们进了溪南折枝教安寨扎营的地方,再往里有山洞,里面关着真魔,啃食着灵兽。年纪小些的既不忍又愤愤,最终商量一番,将此处烧毁了。

    不出五日,折枝教被华景盟一举捣毁的消息将会散播开。没了教主司空骞,折枝教其余的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境界低微,贪生怕死。倒是有些充满野心抱负的人曾在折枝教最辉煌时加入,但大半年前司空骞失踪,这样的人便跑了大半,剩余的能在华景盟密不透风的追堵中藏好不被抓到就不错了。

    烟火滚滚,不知道的还以为烧了半面露浮山。华景盟众撤出露浮山,续竹山庄做东,邀请他们前往含清城,他们在含清城最好的酒楼预订了宴席,今日如此痛快,当不醉不归。

    一出山,雨又下大了。

    温灵妙能察觉到一路上自己的弟弟都心不在焉。她从白垣得到消息后没日没夜地乘天鸢赶来,在这座城的医馆接到了温灵隽。温灵隽见到她以后,愣了一下,倏忽泪如雨下。她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弟弟低头靠在她的肩上,哭得异常委屈。他什么都没跟她说。以至于方才在司空骞面前他断断续续说出那几句话,让她震惊又心疼。

    温灵妙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温灵隽的后脖子,小声安慰他:“没事了啊,明天我们就回家。”

    她的弟弟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轻轻“嗯”了一声。

    当晚,所有人酒酣耳热之际,温灵隽跟温灵妙说自己不舒服,要先回房休息。温灵妙点了头,要他好好睡一觉,明天启程回家,爹爹在家盼着他呢。温灵隽眼睛一酸,差点又要落泪。他抿紧了唇,扭头走了。

    翌日清早,温灵妙才发现温灵隽根本不在房里。

    夜色浓重,雨没完没了得下。

    溪水涨了起来,司空骞的半个身子已浸在了水里。露浮山谷弥漫着水汽、烟灰气、血腥气。溪南没有活物,更是一片死气沉沉。突然间,司空骞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他从漫长的沉寂与黑暗中苏醒,世界重回他的感知里。最先感受到的是冰凉雨,慢慢的,是浑身上下皮开肉绽骨折的疼痛。他艰难地、长长地一呼一吸,同时错觉听到风声灌进胸腔破开的那个洞的哀号。沉重的呼吸就在耳畔,疼得发抖的呼吸声,提醒他还活着。

    司空骞微微屈起膝盖,抵着地面,想站起来,但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可以支撑起这个动作。他勉强撑起一点儿身子,又猝然倒了下去,石头磕到胸膛,他猛地咳嗽起来,呛出一口又一口鲜血。他缓了一会儿,慢慢伸手去触碰胸前的伤口,确认那里的确被前后贯穿,他的手指甚至触碰到了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心脏旁,好像还有别的什么,膨胀着,跳动着,柔软又黏腻。司空骞沾了一手的血,茫然地想:都这样了,他怎么还活着?

    他没法起身,只能缓慢爬着。爬到魏子桐身边时,发现他还睁着眼,神色扭曲僵硬着,顿时心脏狠狠一抽。他控制不住自己因疼痛而抽搐的肌肉,只能特别狼狈地颤抖着伸手帮魏子桐合上眼。他又往前爬了一段路,身后留下蜿蜒的血迹,而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这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了。生劫境以下,心脏仍是人体至关重要的位置,被这样洞穿,不论挣扎多久,都逃不过死亡。

    他停下了,艰难地翻过身,仰面看着阴沉沉下着雨的天。雨水落在他的面颊上,和泪水混在一起。十七岁那场昏天黑地的恸哭之后,他就没再流过泪。流泪不能解决任何事,不是哭两声就可以报仇的。司空骞闭上眼睛,想,他现在哭,也只是因为太疼了。

    这场雨似乎没有尽头。

    司空骞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是有人拼命喊他,喊他骞哥哥,司空骞,赵骞哥哥。那个人不停地叫他坚持一下,不要死,很快就到了。

    赵骞。他其实是记在母亲那边的族谱里的,自然就随了母姓,按道理大名应该是叫司空骞的。平时在家,父母喊他并不拘泥,亲昵高兴时就骞儿小骞得喊,生气时必然连名带姓地喊司空骞或赵骞,出门在外,则多叫他赵骞,有时候连母亲都自称为赵影,好像司空是个多么见不得人的姓一样。后来听了封春衣的话,他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怀璧其罪”。

    背他的人似乎在哭,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仍在不停喊他。雨很大,他们都湿透了。远远的能看到烟雨中的城池,他们正在朝那儿走去。

    司空骞混沌的思绪花了好长时间清醒,才意识到背着自己的人是谁。那些密密麻麻的疼也再度涌上来。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大袍子,胸口被布层层包裹,简单止了血。温灵隽感觉到他的动静,惊喜道:“骞哥哥!你醒了吗!我们就快到了。洛大夫……洛生尘有办法可以救你,你坚持一下!”

    司空骞的脑袋靠在温灵隽脑袋,喘息还在微微发抖,热的,仓促紊乱地打在温灵隽耳边,他沉默着,很久很久,才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小隽,我好疼啊。”

    温灵隽微微一僵,忍住了嚎啕,咬牙带着哭腔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很快。”

    “小隽……”

    “我在这儿。”

    发现温灵隽不在房里之后,一瞬间,温灵妙设想了无数种不好的可能。她调集渡星门弟子,开始在城中搜寻。华景盟众人得知消息,也义不容辞提出帮忙,顿时,含清城的每条街道上都奔走着寻找温灵隽的人。今天天气很好,连日大雨后,含清城出了抹火红的太阳。正午时分,烈日炎炎,蒸得路上一股潮湿闷热。有人终于找到了温灵隽。温灵妙赶到素灵馆门口,这间含清城颇有名的医馆门上挂了一块木板,说主人远游,归期不定。温灵隽就呆呆地坐在门口,抱着脑袋。

    温灵妙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柔声问他:“怎么了?”

    温灵隽抬头看着姐姐,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笑了笑,“没事,跟朋友告了个别。”

    “你的朋友……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忽然扑上前抱住了温灵妙,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他活下来了。”

    温灵妙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啜泣的温灵隽,嘴里说着:“好,好,活下来了就好。别哭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入夜,华景盟的人离开得差不多了,素灵馆的一扇小小的后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驾马车的人已在这里候了两刻钟。他瞧见两个姑娘半抱半抬着一个人,其中一个姑娘是这座城每个人几乎都认识的洛大夫。他多嘴问了一句,洛大夫语调清冷冷的,有些沙哑道:“疑难杂症,去找我师父请教。”他问,还回来吗?洛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说:“会回来的。”另一个姑娘脸色白得也像个病人,出口却冷然带刀,“别废话了,快走。”

    他们刚走没多久,穿藏蓝衣衫的女子就到了素灵馆门口,她提起手里的灯笼看清了上面的字,神色一怔,旋即翻墙入院,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

    客栈的一间房里像是关了个什么,锁链与低吼声不绝。住隔壁的白衣公子哥吩咐小二不要管,说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若不小心进去了会被伤到,再晚些若还闹,会请人去打晕他。

    青莎回来禀告,说素灵馆没人了,与此同时,绪风也回来了,说露浮山谷没有看到司空骞的尸体。

    沈寄傲了然。他问:“仙云堕有消息了吗?”

    “有了。王乔去接赤松了,最多一个月,就能赶回来。”

    沈寄傲点了点头,“确认温灵隽跟着渡星门的人回惊鸿城了?”

    “是。”

    “让暗地里的人看紧他。青莎,你去鹿郡接沈占过来,我们南下,去白垣。”沈寄傲转头看向绪风,“我们走后,你回鹿郡,写信通知白垣靠港口的,和去惊鸿城一路的沈府随时待命。”

    “是。”

    “现在,你们俩,想办法把顾流弄晕,然后就可以休息了。”

    惊鸿城靠着一片群山密林,其中走兽飞禽无数,且都颇具灵气。这夜,山林中传来雷鸣般的轰响,像是有什么层层倒塌。惊鸿城被震得抖了抖,渡星门豢养的灵兽都受了惊。温行舟有条不紊地命人安抚灵兽和城中百姓。他记挂着还未回家的儿女,望着远方起伏山脉,眉峰紧蹙。

    又有一座阵法结界塌了。

    第五章 满城风絮

    他醒了。

    身上被纱布层层包裹着,尤其是胸膛和双腿。他勉力坐起身,一阵眩晕,整个人不由自主倒下去,砸在床板上,发出“嘭”的一声。

    有人闻声而来,掀开竹帘,嗓音清冷,“醒了?”

    司空骞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的洛生尘,手上端着汤碗,用汤匙搅着、吹着。他闭了闭眼,眩晕感让他恶心,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沉重的四肢和无法忽视的疼痛。他的经脉里空空荡荡,曾予他力量致他疯狂的混沌之气涓滴不剩。他沉沉吐了口气,“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我救了你的命。”

    司空骞笑了一声。

    洛生尘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手上的汤碗已不在。司空骞还是折腾着自己坐了起来,洛生尘端了个高凳,往床前一坐,道:“手。”

    她替他把脉。司空骞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微微发热,有什么流走进他的身体,尔后又回到她手中。

    “恢复得不错。”她松开手。

    司空骞嗓音微哑:“修为还能恢复吗?”

    洛生尘回敬他一声嗤笑,“你的经脉现下千疮百孔,甚至不如当初的白鸢。”

    听到洛生尘提起这个名字,司空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当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回想起温灵隽持剑站在他面前时的一字一句,脑袋像针扎一样疼。

    “我教他的。修天魔残卷的人,心脏正中往右偏半寸,有一道结,刺穿它,斩断它,剥开附在心脏上的那团东西,体内混沌之气会暴动,你要是能挺过去,等它们离开你的身体,重新消散于天地间,你就能活下来,代价是……变得像真魔一样。”

    “什么意思?”

    洛生尘起身,拉开床对面窗户上厚厚的帘布,阳光照射进来,那光芒堪堪爬上床沿,司空骞的一只手正撑在那,光落在他的手背,倏然蔓延开一股灼痛感,皮肤像是被沸水烫到,迅速发红起皱,甚至冒起些许白烟。司空骞骤然收了手,躲开阳光。洛生尘把窗帘重新拉好,坐回去,道:“就像这样。”

    “那我现在是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急促和痛苦。

    洛生尘看了他一会儿,说:“人。你清醒着,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非真魔一样只会循着本能做事,被人耍着吃人杀人,你的过往和爱恨还在你脑子里影响着你,你就是人。”

    司空骞不说话,洛生尘便道:“如果说有什么能改变你当下的处境,那必然是从未现世的那本秘籍的完整版。我听到一些风声,有个地方塌了座几千年前的阵法结界,露出一座陵墓,据说里面葬着神魔时代最后一位魔,你可以去碰碰运气。那个地方想必你也很乐意去,因为就在惊鸿城。”

    “他回去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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