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会长的命令,我会照办
面对如此完美的礼貌回答,靖彬寂寞地笑了
当初志泽本以为蓝已经十九岁了,等财产妥善处理完毕,再给他一笔不用担心日后生活的金额后,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一和蓝碰面,志泽便察觉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异常不懂人情世故、想法单纯天真、对一切生活常识十分无知…虽然令志泽吃惊了一下,但只要等事务性的手续全部完成后,两人就毫无关系了吧?
最后,没有演变成那样的原因,全都要怪蓝望着天花板的眼神和志泽初次见面那时,正巧遇上蓝面临一切都被夺走,对除了放弃以外别无他法的自己非常生气的时候…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蓝边说边盯着天花板,泪水浮上那一双仿佛失去什么的悔恨眼眸然而,他没任泪水溢出来便静静将之抹去了
察觉志泽的视线,蓝朝他挤出笑容
--我从没在这里以外的地方生活过,所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全然放弃一切,脸庞微微浮现一抹老成笑容的孩子,令人悲哀的同时也感到心浮气燥
(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为什么不反抗?)
有鉴于他面临的状况,志泽也明白自己是过分要求了面对一个不知道除了放弃以外,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得救的孩子,志泽心知肚明,只要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被命令前来帮助,对方就可以获救了
然而,从自己口中吐露出来的煽动言语,却完全是反射性动作,这对志泽来说也非常稀奇
少撒娇了!脱口而出的瞬间,蓝错愕地愣了一下而后,拥有美丽双眼皮的眸子闪耀着怒火,眼光濡湿…见状,志泽不知怎地一阵满足
(还会生气就好)
面对紧接着责备他无知的志泽,蓝毫不示弱尽管害羞地缩着肩膀,却毫无惧色地回击
--是我不够用功,对不起
纯洁的回答,让人不忍再伤害他
不加以反抗,也不唯唯诺诺地随波逐流在无力地屈膝认输之前,能做什么就竭尽全力地去做,不奢望有人帮忙,但毕竟还是想起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吧!
被强大的力量夺走自身的一切,被迫认输离开,尝受如此空虚的屈辱,真的相当痛苦
凝视着蓝哀愁痛苦的侧脸,志泽恍惚回想自己是否也曾露出这种神情,最后倏然按捺不住地朝他伸出援手
"--总而言之,我和你之间的缘分应该尚未结束,这是我的判断"
这句话,并非听从靖彬的指示,而是打从志泽的内心产生若到最后,他还是选择放弃自身所有一切的话,自己还是会想帮助他
面对自己时,不自觉流露的不知所措神情,是那么无比纯洁美丽,所以志泽可以理解方才弥刀为什么会形容蓝的容貌堪称美形
(若被那一对眸子直盯着瞧,感觉似乎对心脏不太好)
一被他直勾勾注视着,即使自认问心无愧,胸口却依然骚乱不已蓝的眼神异常地无防备,所以才会被福田那种家伙盯上吧--当着一脸难看的志泽面前,弥刀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
"唔,那孩子一副不知人间险恶的模样,所以为了你的爷爷,请仔细小心地将他窝藏好喔!"
"…你这家伙,说我窝藏他是什么意思?"
遭人说出自己脑子里在想的事,志泽的嗓音不禁变得危险起来弥刀毫不畏惧地吐吐舌头,又说出了该挨骂的话--
"不好意思,一时口快…对了,那孩子的爷爷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吗?"
"喂,他可是日本画巨匠一之宫清岚诶…"
凡是艺术界人士都应该知道吧!志泽一脸呆滞不过,也没办法责怪从没就读美术大学,单靠高度兴趣而独立自学的弥刀吧?志泽叹了口气
"我借你画册,回去仔细看看"
"谢了…别一脸惊吓过度的模样嘛!学长你也不特别喜欢日本画吧?因为你明明只喜欢风格变态的油画,或是像sm那样的东西不是?"
"别用变态或sm来归纳岸田刘生和伊藤晴雨!怪诞美(注:原文为デロり,这种画风和一般传统的日本画不同,在色调上较暗,也常强调出模特儿较负面的缺点)在近代美术当中也占据了颇庞大的地位"
"但是我只喜欢漂亮的画诶,又咬又绑的风格实在…"
明明脸蛋和作品都非常纤细,为什么性格会这么没神经?志泽头疼地边嘀咕,边从柜子里头取出一本画册
"哇!看起来好古老的书呀"
"他是个讨厌留下资料的画家,这是四十年前院展时的图录画册,有关他的画,我手上就只有这个,还有夹在其中的照片而已"
虽然极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但入手时,画册已然退色,而残留其中的则是清岚的代表作"白鹭溺水"翻看到这张的弥刀登时发出赞叹声:
"唔哇…这当真是日本画喔!我原本还以为风格会更清幽些呢,该说是极为**吗?唔…好漂亮啊!"
"现在日本画涵括各种领域,多少读一点书吧,顺道多学些单字"
孩子般的感谢令志泽一阵苦笑,弥刀笑说:
"就因为口拙所以我才利用影像取代说话啊!"
但,这幅画的风格的确如弥刀率直的形容,志泽也同意
志泽曾见过"白鹭溺水"的原画一次,初次见到便立时遭受莫大的冲击,至今仍无法忘怀那幅画之美,深深打动了对日本画压根儿没兴趣的志泽心弦
清岚的画风,在早期出现过相当多的试验性作品,和晚年作品那样重点式的美丽俐洛线条截然不同,明显积极地采取象征主义式的洋画手法,作品相当精致
一名少年抱着白鹭的羽毛,一边磨蹭它的脖子一边将脚浸泡在水中,双颊染上红晕,垂下来的眼睫毛,至今仿佛仍在轻颤地迷蒙不已
清岚用极为细致的笔触和色彩描绘少年未成熟的**,薄桃色肌肤上的汗毛清晰可见,是惊人地融合现实与幻想之作
"亲眼看到那幅画,会感觉更有魄力"
"唔哇!你看过喔!真好…这幅画现在不知流落何方了?"
"…我也不晓得"
不忍朝一脸羡慕感动的弥刀泼冷水,志泽实在无法向他解说那幅画晓的复杂来历
发表之初,"白鹭溺水"并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这幅带着些微妖艳风格的作品,遭画坛批评为"下流"
直至多年后,那幅画才再度被世人重新评价,然后被某个有名的奖项提名入选,但清岚却不愿受奖,让世间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子
被这个奖提名后,当地的美术馆曾想向清岚借来展览一段时间,结果似乎又因为他的意见,而在展览那天中途喊停
性格乖僻的清岚和当地人之间,似乎曾经发生过一些纷争,但志泽却怎样也无法探听出详细的情况
在那之后,那幅画便不再出现于世人面前,现在已成了梦幻名作
(籍由这回的事件,若顺利的画,那幅画或许会重见天日)
其实,靖彬打一开始最想得到的便是那幅画,可惜的是,在遗物当中并没有发现这幅画的踪影去调查那幅作品的去向,却因为清岚没留下任何买卖记录,和他有交情的画商也毫不知情,想追踪出来是难上加难
结论恐怕是清岚已经转卖给某个私人收藏家了,靖彬相当气馁,似乎放弃再见那幅画一眼了
"啊,不过画中少年似乎和蓝有点相似?"
仔细端详画册的弥刀脱口道,志泽心脏不禁漏跳一拍那是因为他曾听过比起那幅画,蓝本身才是"清岚的最高杰作"的揶揄传言
"…怎么可能?这幅画的创作时期是四十年前,他根本还没出生"
发现回答的嗓音有些沙哑,志泽深深吸了口菸
隔离在深山、备受溺爱的美丽孙子,被人谣传是清岚美学意识的结晶,在尚未见到蓝以前,志泽认为那不过是言过其实罢了
但过不久,志泽便察觉那不见得只是谣言
(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和蓝初次碰面时,微微昏暗的雨中,他泛起一层光芒似的透明肌肤,以及闪耀极度危险光芒的濡湿黑色瞳孔,让志泽感觉他仿佛从清岚的画中走出来,就是那名"白鹭溺水"的青年
看见那双眸子的瞬间,志泽倏然明白一之宫清岚为何强迫年幼的孙子过着近乎软禁的日子不知污秽为何物的纤细生物,如此虚幻而美丽,令人犹豫该不该让他染上世俗之气
但在同时,志泽却觉得实在太浪费了
的确,光想伸手碰触便令人犹豫再三了,但这种无菌状态持续到最后,也只会害他枯萎不是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言语方面,蓝确实给人年幼而单纯的强烈印象但两人初次见面那天的短暂交谈,志泽发现他的内心其实既柔软又有韧性般地坚强
在外头多加磨练也好,现在还不是白白度过余生的时候志泽感到一股强烈危机感,在那个位于深山的老家中,静静等待腐朽那一日的到来,迟早蓝整个人都会虚幻不见了
然而,这么感伤的心情,志泽实在无法说出口
决定领养蓝的理由,就跟对本人说过的话那样将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一个人丢在东京街头,谁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蓝最想知道的一点,恐怕便是让志泽做到这个地步的真实心情然而不想碰触过去伤口的自己,实在解释不了这种不像自己行动的原因对仿佛脱离这世间的美丽存在,说什么"实在太浪费了!"的、不似志泽会有的情绪性字眼,自然打死他都说不出口
种种因素导致最后志泽面对蓝时,从没来吐露过内心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