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三十二日》分卷阅读10

    在那个瞬间陆邱桥突然很想捂住脸,他就像是被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白化病人一样无措地后退了两步,但庇护阴影并没有笼罩下来,他还是能看到温风至凝视过来的目光,他的的确确感到不解和悲哀,但那些不解和悲哀在陆邱桥看来全然是年长者对于一个迟迟没有长大的孩子仍然如此幼稚的怜悯。

    陆邱桥知道这场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对话结束了,他问的问题也没有得到答案,也许这就是他能从温风至那里得到的最真诚的回应了,他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然而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听到温风至在他身后用一种模糊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冷雨后来怎么样了?”

    他似乎是真的在好奇那个剧情的结果,语气达到了这个晚上他所说所有话认真程度的巅峰,而陆邱桥却猛地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挫败感,那就是自己一直在被温风至的情绪牵着鼻子走,像七年前一样在他忽冷忽热的推拉中如战栗不已。

    于是他在开门的那个瞬间停顿了半秒,冷硬的脸转过半面,咬牙切齿地回答了非常简短的三个字,每个音节都像是铅石落在了玻璃上,传出令人齿寒的声音——

    “她死了。”

    ——tb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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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第七章薛青河

    07 薛青河

    薛青河喝了不少酒所以想去吸烟区抽个烟醒酒,刚刚走出宴会厅就看到一脸阴霾的陆邱桥从吸烟区里走了出来,他一路都低着头,根本没有看到几步开外的薛青河。

    薛青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陆邱桥是他的学生里面现在做的最好的几个之一,能在现在百花齐放的文化产业中立足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而现象级作品的诞生更是难上加难,但他却做到了,用刚才开玩笑的话来说就是整个06届所有人的微博粉丝加起来,估计只够陆邱桥的十万位后面的那个零头。

    此前在一些其他的场合薛青河也见过陆邱桥许多次,他为人谦和又长得俊美,基本上交谈几句话之后每个人都会喜欢他,但是薛青河还很少见他这样愤怒又阴沉的样子,就像是刚才发生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老教授甚至错觉这个学生下一秒就要哭了。

    陆邱桥一直走到距离薛青河只有三步远的时候才看到了他,抬起头的瞬间却仍然没能整理好情绪,薛青河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很多沉重的情绪,这不是这个孩子平常应有的样子,于是他有些担心,出声询问他的状况。

    “我没事,教授。”陆邱桥向他微微躬身,否认了自己的状况,薛青河知道私人问题不好多问,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令他意外的是当他与陆邱桥擦肩而过进入吸烟区的时候却看到角落的地板上坐着一个人影,他一动不动地盘坐在缭绕的烟雾中,像是一座雕塑一样沉默。

    薛青河感觉非常奇怪,便走进了想去看他的脸,而那人低垂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风至?”薛青河凭身材和感觉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于是更加意外极了,他刚才才听到廖长晞在说那个小有名气的现代画家温风至气质拔群,却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就看到他瘫坐在这里,像是一只丧家之犬一样颓败。

    温风至听到他的声音才慢慢抬起头来,他的一张脸苍白如纸一样,眼睛里也没有神采,薛青河瞬间以为他喝多了才躲在这里,然而下一秒就发现他其实是非常清醒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青河非常意外地审视着他的脸,不由得想起刚刚从吸烟区怒发冲冠离开的陆邱桥来,难道说两个人有什么争执?但是薛青河下意识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毕竟温风至刚刚回国跟陆邱桥也没有什么专业领域上的重合,再加上他们两个念书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好像又不对。那瞬间薛青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年陆邱桥因为家里的莫名的原因不得不在研三的时候突然退学,薛青河因为觉得可惜拉着他让他考虑了很久,然而那个时候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温风至战栗如同风中落叶,他不断乞求薛青河让他走,他说自己真的没办法再继续念书了。

    薛青河并不理解他这样恐慌的原因是什么,还说不论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温风至的成绩和才华都很卓越,退学不啻是自断前程,他甚至还想要联系学校想想办法,然而就在他打电话的间隙,温风至逃跑了。

    直至今天他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周二还好好交了期中测试作品的学生会在周五突然要退学,并且在周六薛青河再去他租住的公寓时,已经没有人应门了。后来又过了几天,脸色惨白的陆邱桥来上薛青河的色彩课,下课的时候薛青河告诉他们原本作为助教的温风至学长在上周退学了,因为温风至性格孤僻学生们对他也没有太多感情,然而唯一例外的那天一直心不在焉的陆邱桥,他突然从画板后面站了起来,薛青河才注意到他憔悴的不可思议,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了几秒钟,然后又脱力一般地坐了下去。

    突然涌上来的回忆让薛青河不由得心口钝痛,他弯下腰去拉温风至的胳膊,想让他站起来,然而温风至整个人却瘫软如同没有骨头一样,他扶了一下地板却没有借上力,反而又向下滑了几寸。

    “哎,你这是怎么搞的,”薛青河被他带了一下也差点摔倒,便埋怨着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温风至抹了抹自己的脸,这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情绪确实很差,摸索着又去拿烟,“酒喝多了。”

    薛青河知道他在说谎,但是这种谎言又不忍心戳穿,便在他旁边坐下,自己也拿了一根烟出来,温风至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伸手过来帮他点燃了。

    “宴会怎么样?”薛青河看他只是望着自己指尖的烟也不抽,便随口问了一句。

    “很不错,”温风至点了点头,声音非常沙哑,“遇到了一些当年的朋友。”

    “也要多认识一些新的,”薛青河下意识觉得他在说陆邱桥,心里又是一阵好奇,顿了几秒才艰难地抑制住没问出口,转而说了别的话题,“你虽然主要精力在国外,但毕竟艺术是共通的,这也是我硬要你来的原因,闭门造车是很难走远的。”

    “我明白,”温风至又一次点头,“谢谢您。”

    “没什么好谢的,你永远是最令我骄傲的学生,”薛青河声音低沉却真挚,“我永远记得你用画笔惊艳我的每一次,你会有更好的前程。“

    温风至没有说话,不只是因为烟太呛还是什么强烈的情绪使然,他突然用力眨了眨眼睛,头更埋低了一些,鼻尖几乎碰到了自己的膝盖。

    “我不知道你当年退学的原因,但我很高兴看到你没有因为退学而放弃画画,”薛青河没有拿烟的那只手伸出来拍了拍温风至的肩膀,“这些年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温风至用手挡住了眼睛,他一时间哽咽到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来,如果说对于陆邱桥他心里还有愤懑,但是当年决然转身不告而别真正让他感到全然愧疚的便是薛青河,他上一次就听闻薛青河说那些年他也寻找了自己很久,甚至还亲自去过他母亲居住的地方,只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一次面对这位恩师的时候,却仍然没有办法将当年的理由解释给他听。

    薛青河握着学生的手,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背微微濡湿,虽然温风至永远是一副冰凉孤傲的样子,但是他能看到这个孩子坚强外壳下伤痕累累的内核和仍然纯净的心,画笔是不会骗人的,他如今画中的灵魂比起八年前没有任何不同,薛青河还是能够透过那些画布看到一个小心翼翼怀抱珍宝的孩子,那是个如此坚强的孩子,即便承受了那么多痛苦,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击,却从来没有一刻放开过自己的双手。

    ——

    陆邱桥返回宴会厅又跟几个比较相熟的校友老师多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实际上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虽然他原本的计划是在聚会这里等到何意的演出开始之前再开车到剧场去,毕竟两个地方距离不过几公里而已,但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很难把温风至苍白的面孔从自己的脑海中清理出去,于是趁着没有人来找自己说话的间隙,悄悄拿了外套溜到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

    他打开车子钻了进去又看了看表,时间还不到七点,于是便将车载音响打开又点了一支烟,准备享受一下这难得的休息。

    虽然如今有了自己的公寓和工作室,但是他仍然觉得车子是一个最封闭最私人的空间,完全不用担心被打扰也不用在发呆的时候管理自己的情绪,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思虑所有的事情,甚至在这个密闭的黑色盒子里大哭或者尖叫。

    他没办法不想温风至。

    那个人像是一辈子都戒不干净的毒品,沾上一点点就搭进去整个人生,他在遇到何意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解脱了,那个不再回来的人就当他已经死在了国外,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五十年可以逍遥快活,但两周前在悦意文化办公室里看到的一大堆画作和堆叠在画作上的海报让一切都功亏一篑,他就算认不出那个人的画风但至少认得那个人的名字。

    新锐现代华裔画家温风至个人画展

    那一天他才把《极光森林》十六卷大结局的分镜交给裴艾夕,那是个他们一年前就已经敲定的结尾,是个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版本。然而悦意要帮温风至办画展的事情像是一根毒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痛苦,每说出一个字都难过的快要死去,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太过讽刺了,冷雨与男主角终成眷属完美落幕的时候,他却时隔七年再一次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

    而最终压垮一切的是裴艾夕无意识的一句话,那是温风至在地球另一端坐上飞机的时候,中国还是凌晨,整理单行本稿件的他听到靠在咖啡机旁休息的裴艾夕说她一会儿要回悦意一趟,陆邱桥问她有什么事,她便说那位要办画展的温老师已经从欧洲离开,正在航班上到杭州来,所以何愿明天要去机场接他,她必须提前把分镜交给何愿。

    那一秒钟对于陆邱桥来说像是一万年那样漫长,他几乎不需要确认就能笃定那位温老师是谁,他心里不断回响着裴艾夕的那句话,那句话里唯一的重点就是他要回来了。

    七年,那个销声匿迹的人穿越三千公里,就这么突然说他要回来了。

    裴艾夕走后陆邱桥在空无一人的工作室里呆坐了许久,他的脑海里像是缠了十吨麻线一样纠结,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将那个故事画下来的那天,当时他只是因为自己满心的郁愤和无力没办法得到纾解,所有关于温风至的回忆对于他而言都是凌迟,于是为了宣泄那些情绪他开始画一个碎片的情节,最开始是他们一起搬进单间公寓的那天,后来又画了他在树林里第一次亲了温风至的耳廓,那个阶段他的画风比较凌乱人物的设定也非常模糊,甚至就连那个齐耳短发主角的性别都不明确。

    等到剧情画的稍微连贯之后他注册了一个新的blog将那些长条的漫画贴了上去,那时候这个故事还不叫《极光森林》,主要画的是主角们在大学的故事,前因后果都没有交代,甚至连每一次更新的时间线都是散乱的,因为他本来就是靠着回忆在画,想起哪一段就画哪一段,但是没想到就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个人原创漫画,居然被悦意文化的老板何愿看中,陆邱桥最初拒绝他的原因就是他心知这个故事是真实的,用这种真实的故事来创作既愚蠢又危险,况且他那个时候还在一心钻研插画,完全不想走上一条画少女漫画的道路,但何愿说的也是对的,悦意能给他带来巨大传播面和量,如果这个作品能够大热,那么温风至很有可能会看到。

    那个时候他的确是希望温风至看到的,所以在后来具体描绘冷雨的时候他将那个女孩的发色瞳色包括眼下一颗小痣都描绘地非常细致,以至于温风至哪怕是只看到一张海报,也能产生好奇。

    但他一画就是三年,十六卷单行本加起来买了上亿本,那个人仍然毫无音讯。

    直到去年春天他在某个海外艺术论坛上看到了一组非常精美的现代画,贴主的搬运授权方是一个twitter账号,那个账号的id里有一个“feng”的字样,于是陆邱桥照着那个id去twitter上看了一圈,发现那个是个居住在亚特兰大的现代画画家,他的作品不多但是水平很高,也有着数量不小的粉丝群,陆邱桥一路向将那个账号翻到底,发现他早期的作品让自己不得不在意,那个人的笔触和用色真的很像温风至,但是情绪和画风却又有些出入,虽然没办法真的理解他画这些画想要表达的深层含义,但是他至少能确认一点,那个画家并不快乐。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以为那个画家就是温风至,于是打探似的发过邮件给他,然而大约五封全部石沉大海,心底燃起的一点希望再度熄灭,于是他只能又一次放弃,将那个账号的关注删除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决定彻底忘记温风至,为此在两个月后他终于接受了一直陪伴自己的何意,他确认自己不会再努力了,并且在年中的项目会议上,向裴艾夕提交了《极光森林》直至完结的剧情大纲,在他最初的设想里,《极光森林》在第十四卷 就会完结,两位主角在大学毕业之后结婚,然后这个故事到此为止。

    裴艾夕和何愿一度觉得《极光森林》这样结束太过仓促,颇有烂尾的嫌疑,于是他们又熬了几个通宵整理整个剧情线,最后达成一致将结尾延后一些,在第十六卷 完结。

    那个时候的陆邱桥一度连一格《极光森林》都不想再画,他太渴望从那个固步自封的困境里走出来了,他只想这个将这个仅依存于自己幻想的漫画赶快画完,将这个虚伪的美满故事马上完结,从此之后不论是冷雨还是温风至,都再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也再不会像此时此刻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他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年时间过去,温风至将要回来的消息碾碎了一切,陆邱桥发现自己无法冷静也找不到让自己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的办法,他像是个15岁的孩子一样幼稚而冲动,他突然希望那个原本是累赘是折磨的漫画不要完结,冷雨温顺善良而那个人却如此薄情任性,他几个小时前交出去的分镜每一页都像是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他可笑地代入了自己笔下的人物,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少年能够得到回报而自己却只能苦等七年之久,愤怒、悲哀和不甘像是洪水一样淹没过他的头顶,那个清晨他坐在工作室前面的天台上抽了一整包烟,太阳照射到头顶的时候他给裴艾夕打去了那个明知道不会被同意的电话。

    然而愤怒和不甘却只是他不能完结《极光森林》的其中一个缘由而已,而另一个他却不敢说,甚至连稍微想想,都觉得胆寒。

    车载收音电台播报了七点半民生新闻的节目开场音乐,陆邱桥这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把手中已经燃尽的烟头按灭,想着这就到剧场去吧。

    但是就在他的右手已经握住手刹准备发动车子离开之前,却看到不远处直梯旁的数字按键亮了起来,然后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两个互相搀扶的人影。

    不,实际上应该是一个个子略高的搀着另一个人,而略矮的那个显然神志不很清楚,脚步虚浮一双在西装裤里晃荡的长腿没有力气,整个身体完全依靠着他的同伴,那个同伴一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抱地将他往陆邱桥这个方向带。

    但是地下车库有些昏暗,陆邱桥没办法看清那两个人的面孔,他只能隐约看到神志清醒的那个人走到前面一排车子旁,然后将那个浑浑噩噩的男人往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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