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三十二日》分卷阅读6

    然后两人的目光甫一对视,彼此都愣住了。

    温风至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陆邱桥,他从踏上这个城市的第一分钟就想到过那个名字,那个时候飞机还在滑行没有落地,他却不知为突然想起了七年前自己从这个机场乘坐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是抱着何等决然的心离开的,但是不知为在飞机离开地面,他向下望着逐渐缩小最后掩藏在云层之后的城市时,最终还是懦弱地泪洒一万三千米高空。

    但如今七年过去了,他不请自来地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他看了陆邱桥的作品也知道他这些年做的很好,却仍然没有与之见一面的勇气。

    温风至以为即使他的公司在承办自己的画展,现代画和漫画也没有任何交际,毕竟这个城市偌大,有九百多人生活在这里,每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的几率都小之又小,而他只在这里停留几周,想必不会有什么偶遇的机会。

    但命运就是这么可笑,它对于黑色幽默的喜爱程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担忧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害怕的结局来得比什么都要快,没有人能够预判,更没有什么躲避的办法。

    而陆邱桥也没有想到温风至在这里,他手里拿着叫号器和钱包,另一只手满满当当地提了许多袋子,温风至认得那些袋子中的一些logo,明白是在陪那个女孩子逛街。

    于是他的心在非常别扭的地方沉了一下,目光又从他手里的东西移到那张脸上。

    陆邱桥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不稚嫩了,温风至有些恍惚地仰视他,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轻微的错乱,他知道陆邱桥很高,但是他有这么高吗,站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像是一座灯塔,还是说他这些年又长了个子,才显得自己在他的阴影下如此渺小,甚至心里生出许多因为某种不对等而产生的恐慌。

    除了个子之外他的变化还有那张脸,他年纪小的时候有一点婴儿肥,腮帮总是有点鼓鼓的,眼睛看着也不算很大,但是这些年他好像精悍了很多,那张曾经线条圆润的面孔也长开了,看上去俊美而锋利,向下凝望的眼神像初冬屋檐下尖锐的冰凌一般,望过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寒冷和刺痛。

    温风至在自己无法理解的情绪中瑟缩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这么两个人面面相觑太过尴尬也容易引起误会,而陆邱桥却似乎并不想与他交谈,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多年前的学长,眼睛里的情绪瞬息万变。

    最后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什么一般,向后退了一小步轻声说:“好久不见。”

    温风至在那个瞬间也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挤出一个非常微弱的笑容,点头的同时伸出右手来:“太意外了,好久不见。”

    “我的确意外。”陆邱桥看到他笑,表情却愈发阴沉,他将提着的袋子换到另一边,也伸出右手紧紧地将他的握住,那声音低沉语气也有些莫名,手下的动作非常用力。

    温风至觉得自己的骨骼在他的手心交错摩擦了一下,瞬间的痛感让他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陆邱桥还有什么话题能够度过这个非常尴尬又危险的情况,因为他余光看到那个年轻女孩疑惑地站起来向他们走了过来。

    “邱桥?”那美丽女孩的声音甜蜜而温柔,但是女人的下意识让她感觉气氛并不很好所以有些担忧,她向上望着陆邱桥不动声色的面孔,很轻地呼唤他的名字。

    陆邱桥这时候才好像勉强唤回了一些理智,他将温风至的手放开,然后又退了半步很随意地将他指给女孩看:“这位是温风至,我大学时候的学长。”

    然后又指了指女孩,看着温风至的眼睛说:“这是何意,”他语速很慢,每个音节都咬得无比清晰,甚至还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品尝和享受某种空气里的情绪,“我女朋友。”

    温风至的脸上一直笑着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右手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抓着铅笔的左手,以此来抑制某些喷薄而出的情绪,他强自温和地点了点头,与那个近看更加貌美精致的少女打招呼。

    何意的脸上有些羞赧,便伸出手抱着陆邱桥没有拿东西的那只胳膊,她虽然见过很多很帅的男人陆邱桥好好打扮的时候也很不错,但是在面对温风至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脸红,因为温风至的帅气是由内而外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极其气质出众温柔如水,镜片后面浅色的眸子像是时刻都在倾诉万千。

    “学长好帅啊。”何意诚恳地夸奖,温风至这么听她赞美自己,笑意更盛。

    而陆邱桥看上去却并不开心,他望着温风至嘴巴抿地很紧,右手插在自己口袋里,姿态很是疏离。

    “你们要不要坐下来聊聊?”何意却并没有感觉到面前两个人一言一行中的尴尬,她只觉得陆邱桥很少提到自己念书时候的事情,既然这么久还能一眼就认出来的学长想必也不是什么太疏远的关系,便自作主张地提议。

    “不用。”

    “不必了。”

    然而拒绝她的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温风至和陆邱桥都在第一时间拒绝与对方“坐下来谈谈”,何意吃了一惊,抬头向陆邱桥脸上看去,而这简单地一眼却让她的心莫名颤抖。

    很多年之后何意还会记得那一天陆邱桥的眼神,那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陆邱桥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凝视过她,更没有凝视过其他人,他望着温风至的表情极度深也极度复杂,像是愤怒像是痛恨,但所有尖锐的情绪在那眼神中都很模糊,因为它们的外面都包裹着一层另外的、看上去有些不和谐的情绪。

    何意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绪,那一天明明陆邱桥俯视着温风至,但他看着温风至的样子却像是沙漠里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楼,海底的人鱼仰望天空的晚霞,他看着那个人的时候突然卑微得不可思议,而那个包裹着一切的情绪就是软弱。

    那可能是陆邱桥一生中,最软弱的时刻。

    而温风至拒绝何意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并不想与陆邱桥的女朋友有什么额外的接触,这样的偶遇就已经足够可笑也足够考验人心,他完全没有任何能与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吃甜品聊天的自信,于是他借口自己已经吃完东西,这就准备走了。

    虽然陆邱桥也拒绝了再做多交谈的提议,但是他看到温风至斩钉截铁拒绝之后脸上却微微表现出愠怒,何意能感觉到自己抱着的那只胳膊上的肌肉突然绷紧,就好像陆邱桥忍不住想要给温风至脸上挥去一拳一养。

    没有人知道陆邱桥在那个瞬间真的很想动粗,他年少时候性格温和,然而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原本开朗阳光的那一面抹杀了,他心里逐年积累愤懑和悲哀,以至于整个人渐渐变得有些孤僻暴躁,温风至虽然心底自诩还算了解他,但今天这个短暂的偶遇也让他明白这个少年这些年的改变并不仅仅只是外表上可以看到的那么简单,那双曾经透彻而明亮的黑色眼睛现在却变得深沉,像是压抑了许多难以捉摸的东西。

    人都是会变的,温风至明白这一点,这些年自己也变了很多,但是陆邱桥的改变却让他不知为何毛骨悚然,他能听到自己心里某个非常狭小阴暗的角落在控诉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这让温风至更加恐慌,他下意识否认下意识逃避,他害怕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更不想为此负责,但那个声音在提醒“冷雨”的存在,在尖锐地指出陆邱桥这些年一直以他作为主角在构建自己的作品。

    但他还有何意不是吗。

    温风至转移目光像那个女孩看去,短发娇小的貌美女孩,说话的感觉和一颦一笑之间,除去那颗痣之外分明是何意更接近那个角色,或许那个特征只是巧合,毕竟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他有必要自作多情到这种地步吗。

    在温风至思绪大乱的时候何意和陆邱桥已经一同转身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桌子旁,离开温风至的圆桌前何意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温风至放在自己面前已经画了许多图案的餐巾纸,他不愧是现在非常有名的画家,即便用这样奇异的材质仍然可以画得极其精美,那是他刚才吃的蛋糕和咖啡的速写,笔画阴影都精致地无可挑剔,角落里画了一个很小的,花体的字母——f。

    温风至看着陆邱桥和何意走回他们自己的座位上之后,又重新低下头想要把自己的蛋糕吃完,然而不知为何短短一分钟就让这枚原本甜腻到极点的甜品吃上去有些发苦,那种干涩的触感在舌尖回转了几秒钟,温风至才将它们艰难地吞了下去。

    ——

    在接到宣乐资本的电话之后,叶新铎用一晚上的时间整理了宣乐的基本业务范畴和资源关系网,第二天一早将它们全部打印出来,连同那张粉色的便签纸一起放在了何愿的办公桌上。

    何愿前一天晚上终于回家睡了个好觉,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还给大本营的员工们买了早点,大家在外面其乐融融地分吃灌汤包和豆腐脑的时候,他才哼着小曲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叶新铎早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他永远都是那副沉着的样子,正在用自己的电脑回一封非常长的邮件。

    “你不去吃点吗?”何愿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有些不确认昨天他送自己回家之后有没有好好休息,然而叶新铎抬起脸来仍然像是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没有表情,既看不出疲惫,也没有丝毫的憔悴。

    “我在接您之前吃过了。”他平静地回答,然后眼睛越过何愿看着他身后的办公桌,“昨天宣乐资本打电话过来,说要与您沟通,资料和电话号码我都放在桌上了。”

    何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薄荷绿的文件夹,有些诧异地摸了摸鼻子:“宣乐?资本?”

    他的疑惑不无道理,悦意从年初c轮融资之后稳步发展,近期都没有接触大资本的必要,而近几日因为《极光森林》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为什么还会有资本公司来寻求沟通呢?

    况且宣乐的名字即便叶新铎不整理资料给他,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过,宣乐资本几乎是投资领域第一梯队的巨擘,旗下大大小小的公司几乎在商界行程生态。何愿快走了几步翻开那个文件夹,第一页便是宣乐管理层的个人信息梯状图,为首是董事长,往下是总裁和总经理,而在总经理的照片旁边贴了一个便签纸,纸上写了总经理的名字和电话。

    何愿吓坏了,他觉得宣乐就算想要跟悦意有什么合作或者交流也至多就是个资本顾问先来谈谈情况,怎么可能上来给的就是总经理的联系方式,况且那个钟姓的总经理显然是个年轻女人,她彩色打印的两寸照片看上去貌美而锐利,眉目间有一种凛然生威的感觉。

    何愿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助理,他希望叶新铎告诉他自己搞错了,然而叶新铎却很显然了解他的想法,他沉默地望着何愿,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愿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微弱的不安和悲哀。

    “宣乐不会是想趁火打劫,收购我们吧?”但这个时候的何愿没有心情去分析叶新铎为什么悲哀为什么愤怒,他真的感觉非常害怕,如果这次危机不能在短时间内好转,那么被吞并和收购恐怕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再一次低下头去看那串简短的数字,感觉它像是一串锁链一般。

    “您得先打电话,”叶新铎的语气第一次有些焦急,他不再看何愿的脸而是重新地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屏幕,语气非常生硬,“您要先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们才能想办法应对。”

    何愿一屁股在自己的转椅上坐下,他简单地把那几页资料看了一遍,然后才赴刑一样把电话听筒拿了起来,他拨动电话号码的时候却没注意到一直在噼里啪啦打字的叶新铎也停了下来。

    号码拨完之后那边很快就接通了,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年轻女孩,说她是总经理的秘书,何愿颤巍巍说明来意,那女孩便帮他把信号接给了钟海雨。

    钟海雨的声音干练而明亮,她语速微快语气非常平易近人,一个彼此问候之后就让何愿放松了不少,何愿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低头去看手里文件的第一页,钟海雨比自己大2岁,出生在香港,是宣乐资本董事长的侄女,未婚。

    钟海雨的意思很明确,她说她马上有其他的会议,想要说的事情在电话里也很难说清楚,便希望周六晚上能与何愿面谈,何愿虽然知道周六临近画展开幕一定非常忙乱,但对于如此体量资本公司总经理的邀约又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只能答应了,随后钟海雨很轻柔地笑了一声,说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她的秘书会再次联系他,电话便挂断了。

    何愿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就保持那个姿势愣了一会儿,他还是摸不清钟海雨或者是宣乐想要干嘛,所以也不能乐观地认为这次见面是善意的。

    “怎么样?”叶新铎说话的时候何愿才意识到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旁边,一双黑色的眼睛向下望着自己,脸上的神色交错担忧和凝重。

    “钟经理约我周六晚上与她见面,”何愿这才回过神来,把听筒放回电话上,有些恍惚地吩咐,“你帮我想办法空出一两个小时出来。”

    虽然明白这件事并不容易,毕竟画展周日开票,周六晚上何愿理应再去核对一下票务和活动送票的相关事宜,但是叶新铎也知道宣乐的地位和能力,它们如果想要将悦意据为己有或者永远消失简直太容易了。

    “我明白了。”叶新铎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回自己位置的时候却又听到何愿在他身后很轻地问了一句:“宣乐旗下有出版发行业的公司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叶新铎回答,“他们只有音像制品的发行公司,并没有纸质文化这一边的业务。”

    何愿的脸立刻就垮下去了,他往办公桌上像破麻袋一样趴下,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宣乐的插手未必是坏事情,”叶新铎看了他一会儿,出声安慰道,"说不定他们是想要帮悦意的忙。“

    “他们不落井下石我就很满足了,”何愿的嘴巴压在胳膊上,含糊地说,“哪里能那么乐观。”

    于是叶新铎也不说话了,他把写好的邮件发送出去,又打印了一页表格递给何愿让他签字。

    何愿懒洋洋地瞥眼看了一下,纸上是陆邱桥关于《极光森林》十六卷的几场签售会的举办事宜,他的脸色更阴沉了一些,问道:“这些签售会真的还有办的必要吗?”

    “有,”叶新铎从容地回答,“最新的市调十六卷的评分有所回涨,很多真正自己买了书看过结尾的人认同这个走向,毕竟《极光森林》一直是一块太过甜蜜的蛋糕,吃的人有些发腻,这个时候来一点辛辣的佐料,反而会唤回味觉。”他说着又从沙发上拿起平板电脑给何愿看一组数据,“这是昨天市场部的人发给我的,因为《极光》最近话题度很高,所以吸引了一部分新的读者,她们将陆邱桥粉丝的平均年龄拉高了32个数字,在这部分人的反馈中,她们希望看到这个故事就照这样发展下去。”

    何愿茫然地看着叶新铎滑动屏幕的手指,事态的突然好转,和事态好转的原因都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我认为她们认同这个结尾的原因或许是她们大多有这样的经历,”叶新铎接着数,他的声音突然缓和了一些,语速也放地很慢,“深爱不得善终,年少的感情败给现实,相爱的人不得不放开彼此相握的手——”

    何愿猛地抬头向自己助理的脸看去,叶新铎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言简意赅很少用形容词和排比句,而他这个时候说话的样子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而叶新铎本来就望着何愿,这个时候突然与之对视,骇得一瞬间想要后退。

    但是他的自控能力从来很好,不仅让自己仍旧稳稳站立在原地,还像是前一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止住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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