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云端》分卷阅读54

    回程的路漫长而煎熬,下午两点四十降落本场,机组车把大伙儿送到公司门口,刚好赶上安监部就上次劫机事件主持的听证会。严茗悦赶到大礼堂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她作为当事人之一,出席是必定的,所有人看到她并不感到惊讶。

    她迅速扫了眼主席台上一排的领导,目光偏过侧位,不经意看到余安染的身影,心里一松,舒了口气。像是久违的熟悉感重新回到身体里,那一刻她僵硬着身子挪不开脚步,在一千多号人的目光下,与傻丫头对视好久。

    眼里那股浓烈炽热的火花仿佛要迸溅出来,余安染自然是感受到了,那个女人的眼神会勾引人,她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早知道是这样,她宁愿不来了。

    余安染怕自己憋不住会哭,脑子里胡思乱想闹成一锅浆糊,恍惚间严茗悦已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今天,她们都作为当事人出席。

    似乎领导们很高兴看到她来,投以眼神致意后,中间的男人率先讲了几句客套开场白,便开门见山地进入正题。严茗悦感受得到身边这丫头的紧张,放在桌子下的手悄悄伸了过去,握住她的手背,给她一点点安慰。

    “别怕,我在。”

    她的话语无需多长多深刻,简单的四个字足以。余安染轻微挣扎了几下,脱不开她手掌的钳制,任由她握着,可身体有意无意的颤抖却出卖了自己,她在害怕,怕的不是这样的场面,而是身边这个人。

    比逃走时的愧疚更加深了几分,她深深唾弃自己的行为,在大魔王最需要她的时候无声无息地离去,是多么的自私且不负责任。每每想到这些,痛苦的煎熬便足够将她吞没,以至于她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个女人。

    胸口总是很疼,一阵阵的,想大哭一场。

    没人能看到她们放在桌下握着的手,上头说的一些废话被忽略,坐在主席台最边上的男人扶了扶话筒,“下面将播放5571航班的座舱通话记录,请大家戴上耳机。”

    下方一阵骚动,严茗悦的神色凝重起来,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点点头,压低声音,“一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问什么,你都别出声。”

    余安染满头雾水地看着她,茫然中迟迟不愿戴上耳机。时隔一个多月,她并不想再去回忆那场事故,这些日子以来她做够了噩梦,每每在深夜里惊醒,脑子里浮起的都是大魔王被陶欣残忍杀害的画面,伴随着汹涌的眼泪折磨着她,沾湿了枕头,刺痛了心。

    家里人当然问起她怎么会回来,她撒谎说公司调度新人过剩,让她带薪休息一阵。其实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她以为逃走了就会好过,然而不是,相反她受到的精神折磨愈加深重,梦里被陶欣杀死的严茗悦,带着满身的鲜血质问她,为什么要逃…然后她被吓醒了,除了哭泣,别无他法。

    冷静过后,她仿佛一下子变得沧桑起来,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欲齤望,懒的动,懒的吃饭喝水,只在床上坐着,就能度过一整天。时间好像停在了她离开a市的那天,她告别那里的样子滑稽又可笑,心里明明对某人念念不忘,只是倔强地不肯承认,她喜欢严机长。

    发呆之际,严茗悦已经替她戴上了耳机,温柔的眼神多少安抚了些她心里的恐惧,只是那人眼里仿佛有着了然,平静的表面下藏起了一丝嘲讽的笑。

    耳机里传来经过处理的座舱对话声音,就像那日场景重现般,真实如在眼前,余安染先是集中精神听着在她进驾驶舱之前发生的事,而后很快浑身颤抖,皱起了眉。她的不安都来自对身边人的内疚与担忧,可是,录音在播放到陶欣那句“余安染现在有生命危险,你改不改航向”时,她呆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仿如被一道惊雷生生劈成了两半,时间进入慢动作。

    ——余安染现在有生命危险,你改不改航向

    ——你把她怎么了

    ——只要严机长肯配合,她自然不会有事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这番对话不仅她们听得到,在座所有人都听到了。震惊与恐惧迅速包围了余安染脆弱的心脏,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生拉硬拽着,要把她四分五裂,她惊恐地看着下面的人群,和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果然,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录音没有停止,继续播放着,后面发生的事余安染都知道,只是底下人的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让她感到了更深的恐惧,回想牵起陶欣这么做的动机,也是跟自己有关,她似乎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因为她的疏忽,被陶欣利用,又因为她对严机长来说,是某种类似于“重要人质”的东西,使得劫机前期进行的如此顺利,她,应该是所有事件的关联人,是导火索,是灾星。

    意识到这些,余安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面对现实的信心,一下子被击溃。她本能地抓紧了身旁人的手。

    虽然是早有预感,但严茗悦没想到公司会来这一手,她显然也忘记了录音里包括自己和陶欣的这番对话,猝不及防被晾到众人眼皮底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安慰傻丫头,录音突然中止,接着就见领导们纷纷摘下耳机,将目光投向她们。

    “这是录音中最关键的一段。”又是坐在边上的男人开口了,“请严机长解释一下,陶欣和余安染的私人恩怨,为什么会威胁到你?”

    问题一出,满座哗然。

    严茗悦扫了所有人一眼,内心顿时明白了,她挑起眉,毫不客气地回道:“您说错了,能威胁到我的,不是她们的恩怨,是飞机上的一条人命。”

    “那为什么不是副驾驶,不是其他乘务员或者乘客?”

    “嗯,我也很好奇。”

    “但那时余安染毫发无损。”伴着众领导的目光,男人的话语似乎多了几分威压。

    “我没有千里眼。”

    “这起事故从理论和技术角度来说,是可以避免的。”

    “所以呢?”

    “……”

    好好的问答,突然间就火药味浓重,严茗悦的脸色冷如寒冰,犀利的目光挨个盯主席台上的面孔,仿佛随时都会拍案而起。

    她算是明白了,也在意料之中,公司从来就没有信任过她和余安染,或者说任何一个忙碌在一线的员工,说是重视飞行安全,可以做个很好的幌子,实则早就怀疑过她们三人是否自导自演这出闹剧。

    可笑,演这么一场闹剧的话,为的是什么?

    被砍伤?被惊吓?被辞退?被众人骂?严茗悦只感到了内心的失望,在她拼尽全力堵上自己的命,保护着飞机上的所有人时,就该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的力挽狂澜,在阴谋家们眼中看来,不过是表演。

    旁人不知经历过事故的她们,这些天度日有多煎熬,又是克服了怎样的心理障碍,才会想要重新回归天空。严茗悦清楚地明白自己不会畏惧,更不屑于在意,但她怕这些人的恶心和冷漠,会伤到余安染,如她所猜测的那样。

    安静了许久,中间的男人打破了沉默,他似乎想绕过这个话题,却不知方才那段不长不短的沉默,已足够演化出一场十级大地震,在某个人的心里。

    “事故虽然调查清楚是陶欣蓄意而为,但机组也应负相应的责任,尤其是机长,作为…”

    ——嘭!掌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余安染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颊因为怒气而爬满绯色,眼里迸射出憎恶的情绪,直勾勾地盯着主席台,打断了那位领导的话。

    大家似乎被吓了一跳,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站起来,原本应该是领导们与严茗悦进行类似审讯一样的问话,却不慎让局面失去了控制。

    “你们凭什么指责严机长!知道她受了多重的伤吗!如果不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控制住飞机,你们今天根本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当事后诸葛亮!”余安染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通红,不住地深呼吸,即使尽力忍住眼泪,却还是让不争气的它们掉了出来,“我自认没有帮上严机长什么,但是我目睹了全部,飞机着陆那几分钟发生的意外,是因为陶欣的干扰,你们是不是觉得就是严机长的错,着陆意外损坏了你们的飞机,嗯?但是睁大眼睛看清楚,乘客无人伤亡!”

    “……”

    “我看见乘客一个个跳下滑梯,救护车和消防队一拥而上,却没有人管驾驶舱里的人的死活,严机长被抬出去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我甚至以为她已经死了,大家只知道出了事机长必须最后一个离开飞机,但是你们不知道,医生说再晚送去十分钟她就没救了!”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余安染既心寒又绝望,除了恐惧更多的是后怕,她曾经亲眼看着那个人离死亡那么近。

    礼堂内鸦雀无声,因为情绪的激动,余安染顾不得花掉的妆容,和这副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去,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冲动得不顾一切。

    那时她眼睁睁看着乘客们跳下滑梯,被救援人员围着问候安抚,再看看歪倒在椅子上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严茗悦,她心里好恨,突然就希望那些人全部都去死,死光了才好。没有人关心驾驶舱里的情况,似乎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着不要有乘客伤亡,顺带不明情况的人还咒骂几句“机长在搞什么鬼”。

    那一刻,隐藏在她心里的魔鬼冲破了束缚,肆无忌惮地出来撒野,她像疯了一样扒在破碎的窗户上大喊大叫,终于吸引到救援人员的注意。去他的最后一个离开飞机,去他的对机上所有人负责…

    “严机长做了一个机长该做的事,尽了一个机长该尽的责任,你们没有资格再指责她,她是一位优秀的飞行员,也是我们的英雄,如果你们要刁钻刻薄地找人为的错误,那就请把人为的因素也考虑进去,不然今天这听证会就是个笑话!”

    说完,余安染将手中的耳机重重地摔在桌上,转身走下高台侧席,决然离去。而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严茗悦也站了起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面色平静如死灰,轻轻朝主席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

    这一天,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找到余安染时,那丫头正抱着膝盖蹲在墙角,脸埋进臂弯里,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脆弱又无助。严茗悦追出来一看到她,心脏某块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得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她慢慢走过去靠近傻丫头,蹲下来,伸出双臂,轻轻地将她搂进自己怀里,附在耳边的唇柔声低语,“我们回家吧。”

    余安染犹豫着抬起头,委屈着朦胧的泪眼,一片通红,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她扶着她站起来,好更方便地小心抱着,那傻丫头终于是崩溃了。

    “安安,我那个盘丝洞,少了你不行啊。”

    “……”

    余安染红着脸不说话,抽着气还没缓过来,现在这还是在公司,要是被人看到她们这么抱着,多不好。仿佛严茗悦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想什么都知道,揽过了她的肩膀,两人牵起手,“我不管,咱回盘丝洞去。”

    回去一路上余安染都没吭声,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对自己在听证会上的做法感到尴尬,但她并不后悔方才那短暂的勇敢,只是想着,没用的自己,也就只剩有用的骨气了。尽管严茗悦不断岔开话题,想逗她笑,她仍是一脸沉重与憋屈。

    “我刚才是不是很丢脸…”

    进了大魔王家,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余安染感觉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忍不住心里一松,转身抱住严茗悦,把脸埋在她怀里。

    “一点也不。”大魔王抱紧了她,轻轻深呼吸着,“傻丫头,那些都过去了,别再用过去的事惩罚自己。”

    “可是…唔…”

    过多的啰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余安染猝不及防脸上一热,猛然心脏跳动的频率迅速攀升,她瞪着大眼傻乎乎地看着眼前某人的脸,唇齿间尽是温柔的触碰,她不再有着身体本能的抗拒,竟开始渴望了…

    “还逃跑么?”

    吻至深处,严茗悦忽然放开了她,睁开迷离的双眼,掐住了她的下巴,“在我那么需要你的时候,你跑了,真是残忍。”

    “我是怕…”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我还是扫把星呢,来互相伤害怎么样?”

    这话把余安染逗笑了,她扭过脸傲娇一哼,撅起了嘴巴。

    当初离开的时候,说的信誓旦旦,心里毅然决然,可是见到大魔王才两三个小时,她的所有警惕与防线都不攻自破,那个女人像是随身带着强力磁铁,不管她在哪里,总要被吸引过来,牢牢贴在一起。

    严茗悦松开她,转身进去房间里,抱了个大长方形条状礼盒出来,上面还系着排列好英文标签的缎带,是出事前的某天,她们一块儿吃饭时她买的。

    “生日快乐。”她郑重而小心地双手把礼盒递过去,舒了口气,“这是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希望不会太晚。”

    黑色的礼盒精致又大气,余安染下意识伸手接过,觉得十分眼熟,她被大魔王的话搞懵了,愕然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金边缎带上的英文商标她当然认得,几乎看到的那一刻便能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伴随着激动和紧张,她突然又害怕了。

    “不打开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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