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剑》分卷阅读2

    少年哼唧了一声,蹭了蹭天师的衣服,不依不饶地哀求:“爸,你看这天下大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连个匪都摸不着影,哪有什么奸邪?我看您还停留在以前那个年代,总想什么妖不妖邪不邪的,现在世道变了,没从前那么危机四伏,用不着老是担心。”

    天师却沉默了。他抬手将少年一缕乱飘的发丝别在耳后,顺带着轻弹了一下把下巴搁在自己肩上那只二傻子的额头,叹了口气:“小屁孩,你哪里懂。”

    “我哪里又不懂……”他们两人拉拉扯扯地进了屋,将明媚的春光关在门外,也将岁月静好的假象关在门外。

    天师生起一壁炉的炉火,走向厨房,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似的,一偏头,看向少年:“你要茶还是咖啡?”

    天师本来就仪表堂堂,生得一副好皮囊,此刻在幽暗的炉火旁一回头,少年愣愣的眼神正对上他那一双精光四射的墨眸,眼帘似垂不垂地氤氲着,里边还埋着浅浅的笑意,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一时间竟不知道回答些什么。

    天师等了半天,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门框:“要什么,快点说。”

    少年这才回过神,脖颈仿佛擦着了一把火,就着那熊熊炉火一并燃烧,他扭捏地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脖子,发现在火光的映照下看不出任何端倪,这才松了口气:“咖啡,多加牛奶和糖,最好咖啡一半牛奶一半。”

    “那我还不如干脆给你杯甜奶好了。”天师白了他一眼,扭身走进厨房,开始了“魔药配制”。

    水蒸气叮铃哐啷地顶着烧水壶,天师催动双掌,指挥着糖和牛奶自己跳进咖啡杯。随后他一折身出了小厨房,把咖啡放在少年跟前:“趁热快点喝。”

    “知道了,老妈子。”少年心虚地瞥了眼倒水的天师,把脸埋进了阔口咖啡杯里,悄悄端详着自己美丽的养父,越看越发现自己心思不正,于是愉快地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天师正巧倒完自己的浓茶,一回头看见少年痴痴地盯着自己看,皱了皱眉,心想这小子怎么呆呆的,便出声唤他:“小子,你怎么回事?”

    少年冷不伶仃偷窥还被逮了个正着,不由得浑身一颤,嗫嚅地搪塞:“发呆……”

    天师觉得好笑,拿着茶杯坐在他身边,低头抿了一小口,待茶的苦味渐渐散去化作回甘,这才开口:“明年你成年了,如果我把你扫地出门,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

    少年吃了一惊,手心一紧,攥成拳头,神色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我就跟着你。”

    “哎,怎么能这么没志气!”天师一挑眉,开始说教,“想我年轻的时候,心里头装的是天下苍生,手里头握的是诏令全国法师的令牌。虽说也是个嘴巴没毛的小孩,但是你爸我至少挽救了四万万的黎民百姓。”

    少年敏锐地抓住天师言语中的漏洞,侧过脸得意地笑了笑:“爸。”

    “口误口误!都是你,被你叫习惯了。”天师自觉言下有失,只得干咳两声,糊弄过去,“你也老大不小了,心里不能只装着自己那档子事。”他探过手,戳了戳惊愕少年的胸口,正言道:“再想想,想清楚跟我说。”

    把脸埋在咖啡杯里,感受着热气上升,少年的声音变得嘟嘟囔囔,小声得跟蚊子嗡嗡似的:“那你要发誓,不把我抛弃,不把我丢下。”

    天师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出,先是被他遮遮掩掩的神态乐得一哂,而后又是被他撒娇般的语气搔得心里发酥,哈哈大笑,一手搭在少年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养父怎么会丢下你呢?你这么好的小东西,被别人拐跑了,我难道不会心疼死吗?”

    少年一声不吭地端着咖啡杯,姿势分毫未动,但是耳根已经悄悄红透了。

    和心上人共处一室,谈天说地,并且心甜如蜜地自得其乐——少年没有说出来的宏伟志向,全然被天师的开怀大笑所淹没了。小伙子轻轻地笑了笑,看着天师不着调的欢乐,觉得心里某处像是被注满了沉甸甸的踏实。

    微敞的小窗口暖风熏熏,寒冬的凉意被驱散了不少。一两片飘散着清香的花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天师的发侧,被细心少年默不作声地采撷下来,红着脸夹进笔记本,独自保存。

    只是,他尚年少,未能读到卷卷古籍中的这样一句话: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4章 3

    风云变幻,无辜楼台倏忽地卷进轰烈的烟雨。

    打那天给少年煮咖啡、却不料从杯子里盘旋起一条漆黑的毒蛇后,天师脸上的笑容便堪堪地消失了。他重新拾回了大战时那个不苟言笑的自己,没日没夜地与记录着古老禁术的旧书周旋,完全没有时间打理可怜的少年。

    少年无聊之际,也偷偷把天师乱七八糟堆在壁炉边的炼金术入门和法术入门通读了一遍,然后在里面找到了一样最有用的——如何制作护身符。

    棒槌般耿直的少年没有譬如送鲜花送钻戒一类的觉悟,只是木木樗樗地认定心上人的平安才是最为关键的。

    毕竟看着养父天天眉头紧锁、仿佛危急存亡的紧张神情令他心疼。有一回天师看书看累了直接倒在壁炉边的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少年悄悄靠近,想要在他身上加一条毛毯。

    不料刚刚踩到毛毯的一脚,就仿佛踏入了什么结界,天师蓦地一下睁开了黑气弥漫的双眼,瞳孔紧紧缩成一条细缝,里面似乎还泛着点点红光,那神情仿佛一匹磨牙吮血的野狼,正低声咆哮着威胁自己的入侵者。

    少年吓得没敢再往前走,两个人面对面对峙了许久,才听得少年期期艾艾地试探:“养父?”

    他没有直接叫爸,因为此刻的天师仿佛被夺舍,眼神分明是另一个陌生人苦大仇深的阴暗,白日融着浅浅春意和桃红的软目仿佛被一把不近人情的刻刀三下五除二地削成了某种诡气沉沉的死物,显得疏离而陌生。

    天师听到自己的称呼,眼神迷茫地空洞了一下,薄唇微启,仿佛在绞尽脑汁地与记忆角逐。而后那抹黑雾渐渐散去,那双明眸又重新镇定地望向少年,只是此时目光十分倦怠。

    把自己不知不觉出鞘的剑锋藏回身侧,又若无其事地将原本紧紧攥着剑刃、早已鲜血淋漓的手掌背到身后,天师虚弱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哑着嗓子低声喃喃道:“儿子,过来。”

    少年此刻也没心思再去琢磨称谓上的问题,赶紧诚惶诚恐地来到天师身边,悄悄拿眼打量着散乱着头发、面容憔悴的俊美男子,心里似有利锥,冷冷地刺着,一抽一抽地痛。

    然而他没来得及心痛多久,便听耳侧一道风掠过,随即自己的脑袋连同躯干都被天师轻柔地压低,直压到天师的胸口。

    天师涣散着眼神,收紧手臂,无助地搂住脸上滚烫得找不着北的小伙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这样静默地死死盯住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以一种非人的力度抱着不知所措的少年,就像紧紧抓着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年耳畔血液呼啸成虐,同时自己的脸颊紧挨着天师胸前薄薄的软布,几乎能够感受到男人过于滚烫的体温和沉静的心跳,时间一长感觉自己澎湃的心绪要一发不可收拾,只得硬着头皮小声嗡嗡:“爸?”

    天师唔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让几乎要原地炸裂的少年腾地立了起来,伸手给自己发烧的脖颈降温。

    少年正手忙脚乱,忽听天师低沉的声线像黑夜里的一抹流光,钻进他发痒的耳廓:“小子,如果养父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还会原谅我吗?”

    他猛地一回头,看进天师旋涡似的双眸,眸内宛若星沉大海,光销亮损。

    毫不犹豫地,少年挺直了身体,年轻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有几分撞南墙的认真,神色竟有几分像当年叱咤风云的天师:“我的父,你从小教育我与民为善、为民办事,大道所流不正是如此吗?有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抚养我长大,我应该是最了解你的人。这九字真言,你没有一个字不遵循。”

    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一字一珠玑般挨个吐出:“就凭我对您的了解,您绝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坏人。”

    天师黯淡的瞳仁有那么几秒噌地点亮了,但随后再度陷入无边的黑暗。他酸涩地点了点头,轻轻捏了捏少年的手以示会意,然后便裹过老斗篷,把自己包成一个安全的形状,闷闷地说道:“那就好。乖孩子,去睡觉吧。”

    待灯火俱灭,小屋又重新陷入浓厚的黑暗,天师这才睁开双眼,那些黑雾阴魂不散地再度卷土重来。天师皱了皱眉,额头痛得沁出一层薄汗,双手合十于心前,低声念起了咒语。

    就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惴惴地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为父真有那么一天背负了千古骂名,那时候你真的能够视我的这些肮脏为过眼云烟?

    第5章 4

    异变突生,一夜之间,主城上下腥风血雨。

    少年被一声平地惊雷似的巨响从黄粱美梦中搅扰,睡眼朦胧地软声低唤养父,可是叫破了喉咙也没见养父的一根毛,只得自己磨磨蹭蹭地趿上布鞋,揉着眼走到厅堂,随即面色一沉。

    只见原本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壁炉小桌仿佛遭遇了抢劫,各种文献资料像是被怪风卷起又散落在地,毫无章法地躺着尸。少年绕过东倒西歪的古书,艰难地走到壁炉前,随即瞳孔紧缩。

    在噼啪跳动的炉火照明下,他看见一个明显经过巧妙设计的阵法被暗红色的颜料画在一地纸上,旁边倒着一个裂了口的白瓷碗,里面乌黑腥臭的东西淌了一地。一旁暗光闪动的照耀下,一个披着布的苍白躯体时隐时现,身下和碗里咸腥如出一辙的东西缓缓蔓延开来。

    是人血。

    脑子里嗡的一声过后,少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把那死人翻过身来,确认那死不瞑目的可怜鬼不是自己养父,这才舒了口气。

    但是心下的焦虑不减反增——

    这不是养父,那养父去哪里了?

    这是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第一次面临此等危急的情势,但他眼底却波澜不惊,镇定异常地把桃木剑背在身后,随手清点了几件法器收入囊内,然后犹豫片刻,终于把那刚刚完工的护身符握在手心,转身出了门外。

    前脚刚踏出门,他面前就呼啦地拥过一群逃难的百姓,每张面孔都那么不同,可是每张面孔都书写着一样的恐惧和绝望。他们的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烈火中是不堪重负而轰隆倒塌的房舍。

    “快跑!恶魔重现于世了!”

    少年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眉眼间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想到前几天夜里养父的异状,心里愈发怀疑。

    灾难总能瞬间让一个前一秒还在学猫叫撒娇的小屁孩下一秒背着剑窜上房梁,眼沉似水,膝下踏风,坚定地一步步迈向本不该自己担责的战场。

    平平如镜的夜空毫无征兆地爆发出雷鸣电闪,少年在电光石火间猛地转过头,几乎张裂的眼角在强光下终于发现了那个熟悉身影。

    但是……少年瞠目欲裂,眉毛偏成一个不知味的角度,近乎要停止呼吸。

    在雷电交加的晦暗天穹之下,周身卷携着上下翻滚的黑色雾气,少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慈祥地揉乱过自己头发的男人慢慢抬起头,冷峻的脸上没有一分一毫的人气,一弹指击落了一个正在聚力准备攻击的法师。

    旁边战局里埋头凝眉输送补给的一个炼金术士匆忙间一眼瞥见了少年,顿时惊声叫了起来:“他养的小恶魔来了!”

    少年赶紧在空中虚晃一蹬,来到炼金术士面前说明情况:“先生您先冷静一下,我不是很明白——我爸这是怎么了?”

    炼金术士见他没有什么攻击性,也无暇抽身去理会,只是几乎要将牙齿锉碎般紧咬牙关,瞪得眼珠血丝毕露,手肘青筋俱现,拼了老命支持着自己的补给,没空给他回答。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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