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鹤血》分卷阅读2

    “阿妍,自你走后,我……”耽突然开口道。

    “不要说了。”靖节轻斥一声,“不要说了,鹤女大人。”

    耽脸色白了几分,轻声道:“你总是如此,阿妍。我之前是受不了你的……”

    “我做错什么了吗?”靖节看向耽,一双美目平淡至极。

    一路上,她都在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她有的是理由不爱耽,她也没必要爱耽。她之前那一点点的难堪多余到可笑,而当她想通时,可笑的便不是她了。

    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旋即微微低下头,也不作回答,只看向那根香木。

    手中的香木最后一缕青烟断,耽将余下的一截供奉在玉像旁,伸出玉白的手握住扶铃,轻轻晃动起来。

    这也许是一支舞。

    耽是一只火鹤,将扶铃举于头顶时广袖展开,却像一只冰湖颜色的蝴蝶,神秘又柔美,千古之雪好像落于她的身上,又融于她的骨肉间。

    其间暗香浮动,凭空生出的银白火光四溅,又慢慢随着耽动作的结束而消失。

    既毕,耽将扶铃置回原位,靖节能看到她眉宇间的困倦。

    “公主,我说过会帮你的。”耽微阖双眼,像是累极。“此舞名曰‘斐’,可控千里风云变幻。江国境内的雨势现下该是止住了。”

    靖节点了点头,向耽行了谢礼。微微思量片刻,她复又开口问道:“那地上洪积又如何?”

    “明日,”耽睁开眼,轻轻摇了摇头,好像要驱走有形的困倦。“现下我已无气力,明日我自会收走这场祸水。”

    耽答毕便化作原型,拍打翅膀飞到长绳上,继而蜷起身子轻轻靠上休息:“阿妍,三年不见,你又变了不少。”

    靖节转过身去,呆立了片刻,从耽的眼里看,仍是那个清清冷冷又沉稳的美人。她轻轻叹了一声,像是在读佶屈聱牙的经文:“人总是要变的。大人……歇息罢。”

    “别走!”靖节只迈出了一步,耽就好像演练过千百次地叫住了她。

    耽落于地上,化作了人形。

    她将门合拢,又用背死死抵住它:“阿妍……公主,求你别走!”

    “你这又是何必。”靖节只说了这一句。

    靖节忽的想起她和耽在鹤栖山的前几年,没有什么不好的。甚至可以说,很幸福。她那时年幼,见到已有倾国绝艳之姿的鹤女大人,本能地想靠近。耽性情执拗骄傲,却也打不得笑脸人,不过半年,她们二人便亲如同胞。

    明明这样就好。可惜的是,耽爱上了她。像是,薛素素爱上了顺秀玉那般。

    “我想了整整三年……阿妍,若我当年没让你走,你我还在鹤栖山,我该无悔!”耽用那双眼直直地看向靖节,像是在宣誓。 “我没什么不好……我的相貌,我的根骨,我的痴情,无一不好。靖节,留下来,陪我半年。”耽竟落了泪。她抛下了所有的尊严,轻声乞求那位狠心的公主:“陪我半年,我便满足。”

    靖节心里一惊,没有想到她做到这一步。耽从不要别人看到她哭,就算是靖节狠狠伤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也没在靖节面前掉过一滴泪。

    “…耽…你明知不可能。”她缓缓开口道,“从来的规矩都是八年为期。八年尽,缘分尽。你已多得了一日,勿要多求。”

    “那是你们燕氏立的规矩。”耽挺起脊背,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火鹤从来都要答应的……但这次不行。”

    靖节叹一声:“你又是何必?”

    “我又是何必?”耽闻言竟笑了一声,“公主问我何必?我为何要乖乖听你话帮你去灾吗?火鹤欠公主的,早还清了……后来的,都是公主欠火鹤的。公主,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火鹤为公主做的,从来都是为着情谊。”

    “够了。”靖节轻声喝止,却没想到这两个字竟要逼得耽疯魔。

    “你从来都如此!”耽尖叫一声,她用手覆着脸,指甲竟戳破了脸,留下一点血迹。

    靖节听曾留在山上伺候的故筝讲过,自她别去,耽日益乖戾,行事越发极端。只是她本性矜傲,平日冷冷清清,倒不怎么显出恣睢的一面来。靖节离去时,便猜到如此。或者说,自她那样拒绝耽后,耽便已经疯了一半了。只是她疯得极有条理,疯得几乎让人猜不出,若按她母亲听闻后的说法,这不是疯,是入魔了。

    耽像是一条濒死的鱼,费力喘息了良久,俄后又好像褪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呼吸都不得了。末了,她只低声道:“阿妍,我在想,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让你去见那么多人,更不该让你去见你的母亲。王族……王族从来都看不起火鹤的。”

    她说的是七年前的旧事。靖节那时还算年幼,离开了母亲许久,自然想得不得了。耽托了青鸟给宣王,让靖节与父母团聚了两月,快快乐乐地享了公主应享的福气。王族看不起火鹤历任的鹤女都明了。他们爱的是凤凰,他们为凤凰痴狂。耽这么说,不过是认为自己的公主冰清玉洁,被旁人带坏了而已。

    她自是知道,她的公主不是不曾喜欢她。只是,不爱她,也不想要她。她就要死了,或者说,已经死了。她要的,只是一个人。她曾相信公主爱她,后来她发现她错了,错的离谱。

    “阿妍,昨夜我忆起,那一日,我立于相思花间,你在相思树下,轻声念着‘紫萸香慢’。你以为花是无意轻风吹到髻上的,其实……是我偷偷吹了一口清气,让它化作了微风,将最好的花安在你发间。你说,我们回到那一天,好不好?”

    她好像又要落泪了。若听她的语气,也确是如此。

    耽小心地向靖节走去,一步一步,皆是悲凉与潜藏的希望。

    离靖节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靖节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眼里好像没有耽这个人。但她还是轻轻地抱住了靖节,是冷的,是冰的。

    靖节用力推开了她。

    她呆立在那里。良久,她痴痴地问:“公主,四年前我问你的话,你答不答应?”

    她还是问了。她一直都不敢再问,因为她怕再得到那个她不想要的答案。能骗得过自己,也是一种福气。但就在此时,她明白再不问便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怕不能和她的公主共度余生。不论靖节答应与否,她都不必怀着对公主可能爱她的无限希冀死去。更多的,她只是要一个能让她彻底死心的答案。

    “四年前,我说的话太过。但火鹤大人,我至今也不敢肖想。”靖节的声音好像要拒她于千里之外。她后退一步,向耽行了大礼,随后轻轻打开大门。

    耽没有阻拦靖节。她只是说:“靖节,莫忘了当年你说的。你说要我死。”

    靖节停下脚步,微微偏头道:“我方才说了,当年我说的太过。现下给大人赔个不是,还望大人海涵。”随后,她便掩上了门,顺便掩上了最后一点的亮光,只留了一地孤寂与绝望。

    第2章 断魂

    距靖节三月寻至鹤栖山已半年有余。渐渐的,除了鹤栖山,江国四处都落了细雪。它密密地落在檐上,落在杯盏中,落在巷井里,很快便化为清水。

    皇帝御笔写了封请帖请十年不曾下山的鹤女赴长白宴,为表敬重,派的是礼部的卫澄大人送请帖。

    卫澄怀着莫名的心思接下这项差事。

    他本想驭马疾行,快些请到鹤女大人赴宴,皇帝却派了人抬了镶金红木步辇立在圆周门等候。

    皇帝的意思,不提卫澄这种聪颖非常之人,随便捉个庸碌的官员也能明白地彻底。宣扬皇威本无错,却总让人寒心。卫澄的心替鹤女凉了一半,只肃声叫抬辇之人快些跟上,争取不耽误太长时日,倒让习惯他温文尔雅,恭谨谦逊那一面的人吃了一惊。

    等行了七八路程,已用了将近一日。本该是星河低垂的夜,到了这儿,却还是明亮似白昼。

    卫澄早已见识过两次这样的景象,却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之前的历任鹤女,从未能有这样影响日月照拂的能力。

    鹤女依旧像是未卜先知一般立于山门等候。她看到卫澄后轻轻地笑了一下,清冷美艳的脸上显露了几分温柔。

    卫澄受宠若惊,翻身下马向她行了一礼,等到鹤女叫他起身时方直起了身子。但他仍是低垂着眼睛,目光只能略略地看见鹤女的脖颈。

    “你为何不抬头看我?”鹤女问。

    “卫澄不过一介小官,不敢亵渎鹤女尊荣。”卫澄叹息道。

    耽笑了一声:“你叹什么气呀?”她用白的如脂膏般的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这本是轻浮的动作,可配上耽的出尘之姿,竟显得纯洁之至。

    随后,耽竟用红唇浅浅抹过卫澄的额头,轻轻吹了口气儿,像是一朵花儿绽开,拂在人面上。

    “哎,”耽平安地看着他,“可收好这口福泽之气了?”

    卫澄方才被耽的举动吓得够呛,听了这句话才稍稍放下心来。他道了谢,欣喜于得到的福泽,心下却又莫名悲凉,为了耽的缘故。

    他第一次感受到明明尊贵无比却又被众人漠视的耽对爱与关怀的渴望——她明明值得拥有她想要的一切,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不用步辇,你教他们径直抬回去。”耽竟稚气地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他们怕是忘了我为火鹤,天生长翅,翔于青天。”

    卫澄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在哪儿,只得点了点头,也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既是火鹤一族,自当遵从本性。鹤女大人,自行去罢。”

    他两一时无话,不久耽突然肃容道:“我给你看看……卫澄,我给你看看,我是什么样子的……”她的语调既轻且淡,却令人心生一丝悲凉。

    那是卫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耽以鸟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她的原形与白鹤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便是背部带着些绯色,双翅摆动时带着星星火光。

    这便是……那滴涅磐血的作用罢。

    卫澄突然有了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心绪颇不宁静,语调却冷静无比:“耽,回去罢。”

    “回哪儿?卫澄,回鹤栖山吗?”耽缓缓道。她的声音仍是凄然至极,却又有了些佯装出的释然。

    他二人,都没计量刚才那声“耽”坏了多少规矩。

    “不,”卫澄摇了摇头,“回你初生之地,回你恋慕安详之地。鹤栖山……它从不是火鹤一族应该待的地方。”

    “卫澄,”耽轻轻唤了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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