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观》分卷阅读18

    沈抟一笑,讲解道:“主料是赤苓参,是我观中传下的丹方,公子放心。”

    谢公子抚掌而笑,似乎颇为兴奋。提笔写道:“时疫得过矣!道长慈悲。”

    沈抟轻叹一声,道:“目前再无他法,赤苓价贵,而我存货不多。只看官家能筹购多少了。按照以往操行,花钱如抽筋啖肉,还是难以指望。”

    谢公子面色轻松的看着药方,还是兴奋。好像难题得解,十分畅快。

    沈抟看薛竹从对街出来,冲他招了招手。

    谢公子看了一阵,拿着沈抟的笔,点头问询。沈抟并不知道他要笔做什么,但还是说:“这笔,公子喜欢就拿着吧。”谢公子便握着笔跟沈抟拱手告辞。撑起背后的竹纸伞,转身走了。

    薛竹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师父,这位是?”薛竹问。

    沈抟看看谢公子背影,赞赏道:“是个厉害的郎中。这么年轻,真是不可貌相。”

    薛竹撇撇嘴,没答话。

    沈抟收回目光,凑到薛竹耳边说了句什么。薛竹顿时手足无措,想走开,又不甘心。

    沈抟哈哈大笑,就在茶棚门口,伸手搂过薛竹,仰起脸,啄了他嘴唇一下。道:“回了!”

    薛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一步步跟着沈抟走了。

    第21章 买毫素白衣掷千金

    薛竹从没见怀安观里来过这许多人。李谭成日在西舍外门端坐,许入不许出。

    一众病患,陪护人等,安排在西舍同住。起了四个灶炉,三尺的大锅,日夜不停只是烧水。沈抟有话,所有人用水,哪怕是刷鞋洗脚,擦桌抹凳的,也必须烧开了再使!防染病的丹药,人手一颗。兑了药粉的药水,一股子腥酸气味,每天三次糊天漫地的泼。

    一走近西舍,酸味,药味,各种呕吐排泄味,洗衣洗澡的皂荚味,一应俱全。沈抟几十年修真练剑,画符降妖,和鬼打交道倒比人多!哪里见过这场面。薛竹就在药锅前,给他搭了个小棚子,一桌一椅,只管诊脉看色,斟酌给药。

    不想正诊治的小孩子突然呕吐,秽污直吐到沈抟手上,溅了半边身子。孩子的父亲在城里务工,母亲是个年轻妇人,不敢上前与他收拾,紧张的一直鞠福作揖。沈抟强忍着摆手,想来是脸色不好,这妇人抱着孩子,眼泪都快下来了。

    “怎么样?没想到吧?”薛竹肩膀上搭了件大氅,手里端了盆温水,弯下身子,递给沈抟。

    沈抟脱下外衣擦了擦,低头洗手,小声道:“确实没想到,当郎中还真是不容易。”

    薛竹收了衣服,泼了水,道:“贫民窟里常年这样,师父没见过也正常。可谁叫你大话说下了,现在想不干也来不及了!”

    沈抟披上外氅,说:“我都说了,赎赎业障。”

    薛竹奇了:“你有什么亏心事?在哪欺男霸女了?年轻时候始乱终弃?”

    沈抟眼睛一眯,薛竹拔腿就跑。开玩笑!西舍里男女老少几十人,李谭就坐在门口要是此时被他

    没多久又跑了回来,挽着袖子,一手皂水,想是正给沈抟洗那件衣服。一脸疑惑的叫过李谭和沈抟:“您二位去正殿看看吧,有人送东西来。”

    三人走入正殿,年轻的小差役唱喏:“李头,道长,这是个穿白衣的送来的,搁下就走了,没拦住。”

    地上放着个薄木水桶,上有封盖。盖上贴着个字条,书着:“购参酬笔”。

    沈抟看看这字,忙问:“这人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小差役回答:“一个白面小生,看着比道长年轻几岁,身后还背了把伞。”

    沈抟心下了然,上前提水桶,第一下竟没拿动。微微一愣,用力一提,咚一声砸在桌上。三人揭盖一看,满满一桶金条。横插竖列,整整齐齐。

    沈抟简短的讲了一下这谢公子的事,最后说:“怪不得最后要走了那只笔,原来还在这。”

    三人面面相觑,尽皆称奇。

    不过倒解了燃眉之急,李谭火速着人去省城,一路采买赤苓参。沈抟再开丹炉,三人每天忙到深夜。

    病患陆续不绝,人多事也多。久病焦躁,烦闷不安。以至于打水晾衣服,蹬鞋踩袜子也能吵一场。沈抟自小修道,从不入世。对着一地鸡毛蒜皮,每天强自隐忍,魂魄虚弱,又不敢妄动心法,烦的头疼。

    东市里有个卖饴糖的刘二,老母染疫在观。因了李谭不许他出观做买卖,整日不快,打鸡骂狗。

    常人大多感念沈抟救命,不愿在怀安观里放肆,是以都不理他。

    刘二烦得受不得,竟说到沈抟头上:“道长你有朝廷开兑,这一场下来,药钱不知道赚了多少。倒不可怜我们穷人。我不去买卖,老娘病好了还不是饿死?”

    沈抟聒噪得眉头一跳,薛竹霍得站起来,怀里掏出个坤酉滞身符,一巴掌拍到他胸口,刘二见动不得,吓得哇哇大叫:“你会邪法!肯定是妖精!!哎妈呀天杀的!我要死啦!”又一张纳言符贴到脸上,立时禁声。

    薛竹指着他,冲围过来的人,大声说:“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走路说话小点声!再有一个他这样的,我就让他站到后殿死人堆里去!”

    众人被他一吓,果然好了不少。眼看着刘二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站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天黑。更加不敢聒噪。

    至晚间,沈抟歪在榻上,转着手里的茶盏,说:“哎,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了?他不过口不择言,不至于吧。”

    薛竹哂笑:“我的仙师呐!你真是天上的人。这些家伙,你要不吓唬住了,明天还不定有什么难听的说出来。这每天都是人命关天,哪有闲心教化百姓啊!”

    沈抟叹口气:“我之前只想着治病,从没想过刁民难惹。”

    薛竹敞着衣襟,散着头发,弯腰看他,道:“这叫杀鸡儆猴!不会了吧?沈道长!”

    沈抟看他神色灵动,眉眼俏皮,唇红齿白,心头一跳。手臂一长,勾住他后脑,拽着头发,拉到眼前。低哑酥麻的问一句:“就你会?”

    薛竹被他揪住,动弹不得,双手推他肩膀赶紧求饶:“师父师父,我不说了。饶命饶命。”

    沈抟看着他的窘相,忍不住笑道:“饶不得,除非你叫声好听的!”

    薛竹赶紧师尊道长,天师前辈一通乱叫。沈抟手劲不松,嘴唇在他鼻尖唇角,有意无意的擦过,一股带着药香味的热气,喷到脸上。

    薛竹慢慢招架不住,身子发软,一只膝盖跪到矮榻上,双手挂在他肩膀上扶住。

    沈抟不满意的摇摇头,双唇在他脸上来回一蹭:“不好听,老套。”

    薛竹胸如擂鼓,想起遇到沈抟之前那几年,污言秽语□□称呼贯了一头,满脸涨红,吐出一句:“神仙哥哥”

    沈抟丹田一热,忙放开手。

    薛竹挣扎起身,回头就跑。

    入观的第十二天,终于开始停止死人。身子比较强健的年轻男子,概有好转。众人欢欣鼓舞,尽皆称颂沈抟悬壶济世。几个郎中医师举一反三,对症下药,斟酌增减,更多人得益。

    薛竹在观门口摆了个摊子。把沈抟融水去毒的药粉,装了满满一口袋。李谭便着城中所有门户,分批来取。

    那谢公子一掷千金,是以观中赠药,并不收钱。只是薛竹每送一人,便会问一句,请问您家有老年间的木头吗?能否赐一块?

    不挑品种,贵贱,大小。只要年份。消息传了出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怀安观要老木,每个取药的人,都带着一块木头来。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紫香绿檀,黄杨红松。桌子腿,凳子面,门栓窗棱,脸盆水桶。

    胥吏差役每天往东院送一大堆。沈抟也不看,只说越多越好。

    入观的第三十天,终于有人陆续康复,扶老携幼入城回家。走时千恩万谢,打躬作揖。沈抟尽皆不受,一一还礼。

    还有贫门苦户,全家染病,怀安观连这一月口粮一起舍了。几家人走前呼啦啦跪了一地,感激涕零。沈抟扶这个搀那个,倒闹个手忙脚乱。

    怀安县城大小店家,民街官巷,清庭扫户,泼洒药水。染时疫者越来越少,沈抟把大小药方倾囊相授,请众郎中医师自行增减。

    一时间,怀安观济世救人,尽皆称颂。沈抟薛竹被民间话本写成各种三清转世,神仙临凡,坊间传唱。

    枫叶荻花,秋凉日短。

    两位神仙站在东院里,望着小山一样的木头。薛竹面色挣扎:“师父,这是什么?过冬的柴火吗?”

    沈抟笑笑,说:“这是长生诀所载五行助引之一,千家木。不能买卖,不能偷抢,只能一点点讨要。是焚尽红尘,不沾烟火之意。”

    薛竹问:“师父,你怎么从不把这事保密。怎么好像全天下人,都知道你会炼长生不老药?”

    沈抟无奈道:“第一,我从不说谎,损道行。第二,从来没人信!”

    薛竹反应半天,笑道:“可也是,谁会相信有这种药,都以为只是炼丹道士吹牛罢了。”

    沈抟点头道:“世上谬传多矣,就比如,孟婆,你见过的。”

    薛竹说:“对!真是大开眼界!”

    沈抟说:“她最讨厌有人说,她是为了什么判官了,月老了,夫郎了,各种情爱留居奈何桥的。”

    薛竹问:“我见识了,这么说后果挺严重的!那打的哎呦。”

    沈抟笑道:“孟娘子死于饥荒。兴亡百姓苦,征战不休的年代,孟娘子看着父母,夫君,一一饿死。最后孩子也饿死在怀里。死时发宏愿,天下无饥馁。后来在忘川河边流连,不肯过桥,地藏菩萨亲自点了灵智。她就在奈何桥边,施茶舍饭,管人最后一顿。别说判官,就阎君也换了几次。她还在。倒与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颇有同妙。”

    薛竹回头想想那泼辣女子,感慨万千!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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