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观》分卷阅读6

    沈抟侧过脸看了看薛竹,说:“郁离是纯阳之身,真君你天地同归,可到底是怀愤而逝,压得他悲切不胜。我们一开始以为是玉轩所致,可后来发现,是真君你。你化作巫派,可那鼓到底不是自己的法器,所以沾上什么东西,可能也没注意。”

    唐炳翻手一看鼓芯,鼓弦下压着一张叠成条状的黄符。

    薛竹解开符阵,撕开封恶符,放出玉轩笔。那绸衫公子拔腿要跑,唐炳一把拽住,旁若无人:“你干嘛一直躲着我?我这不是找来了吗?”一边给他拍打身上的焦黑,一边絮絮叨叨:“你想断他文脉,你跟我说,何必自己动手,伤着你怎么办,我明年亲自陪他会试去好不好?”

    想想在一个阴森逼仄的考棚里,有个陈年老鬼,要陪你考试沈抟和薛竹齐齐打个冷颤!

    第7章 经尘世个个有前情

    唐炳,字焕然,冥号元魂真君。

    玉轩,是他生前最喜欢的一支笔。昔年春风得意,走马章台,皆是与玉轩同住同游,笔不离身。

    唐炳十二岁过童生县试。第二年院试,便考就了远近闻名的舞勺秀才。

    一路以笔为刀,所向披靡。十七岁榜登解元。有本朝来,最为年少者。后为母守孝,错过两科。等再开恩科,唐炳二十四岁。

    会试厚积薄发,点为会元。

    这许多年,工笔丹青,骈四俪六,八股策论,玉轩一直握在唐炳手里。灵智早开。它比唐炳更想榜上有名,金殿传胪。

    照旧历,殿试无故不改换前三元名次。可惜考官徇私,把唐炳的试卷放在了案尾。等阅到他的,前面早已筛选得差不多,状元也已经朱笔点过了,便把他插在第二,作了今科榜眼。

    若他永远不知晓真相,之后即会选庶吉,放正印,做个好官。可玉轩知道。

    琼林宴上,玉轩早已告知前情,唐炳正无处宣解,又有他父亲的政敌,指控他背程文考殿试欺君罔上云云。唐炳百口莫辩,一时悲愤难抑,竟用玉轩穿入喉头,血溅五步,尽皆赫然!

    “我二十四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不顺遂,我说穿衣,便有百色百样换着穿,我说吃饭,便有水牌写了转着吃。我说念书,就必须得是金榜题名连中三元。本来得知因何没点状元,我就很是气结。现在想来,可不是念书念傻了?竟受不得一时之冤,当时我父在朝,肯定不久就能洗清的。唉!”唐炳长叹口气,似乎这许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遗憾异常。

    沈抟嘴唇动了动,想说些塞翁失马之类的劝慰。可怎么也说不出口。二十四岁自戗而死,无论变成的鬼多么厉害,也算不得福气吧?

    薛竹体质太过通感,已经被唐炳的情绪引得受不了,远远躲了出去。拿着通语符听故事。

    玉轩站在唐炳身后,紧紧缚着他的小臂。仿佛回忆起百多年前的悲愤。唐炳回头抚了抚它。

    后来唐炳在阴间,大彻悟,养真魂。才知晓自己竟如此难得。古往今来,也没两三个死魂有此机缘。

    玉轩修而化形,本相就是这位衣着华丽的小公子了,和唐炳十四五岁中秀才时,颇为相象。

    因为实在死的贞烈,又有唐家造势,民间竟然还有供奉唐炳的小庙宇。但据说,拜唐炳是有秘密的,如果你悄悄称呼他一声,唐三元。即会好像开了通窍,文词清明,立意卓绝。准能博个好成绩。如果你大剌剌称呼一句,唐榜眼结果就可以想见了!

    “我从不听他们祈愿,念书这事,求人不如求己。可,可玉轩不行。它就爱听人叫我案首,解元。谁要敢说我是榜眼,它非得闹得人家这科白考了不成!”唐炳说着,回头剜了一眼玉轩。

    玉轩一梗脖子,说了一句:“实至名未归矣!”

    唐炳似乎不敢惹急了它,立刻哄到:“是是是,我们本就该是状元的!”

    曲州是唐炳的籍贯。百年已过,可能祖坟都做了田土,却还有一座荒废的真君祠在。本来早就沦落成个乞丐窝,花子店。但李老太爷疼孙子,撒出下人让把所有的文庙都供一遍。以求功名。可巧,玉轩与唐炳闹了些小性,自己跑到曲州,就应了这个祈愿。

    它本想点开李解元灵智,给他个好功名。谁想到竟无意间知晓这人品行不端,文章么,最多也就乡试中上。可李侍郎使了人脉,下头官员有心巴结,竟点了他今科解元!

    这下玉轩气急了,它最恨科场舞弊。

    于是一边和唐炳赌气,一边等李解元回家,想断了他文脉,让他止步于此。

    “倒叫你们二位捡了个笑话,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以后再见,也算多个朋友。”唐炳自嘲得笑了笑。

    玉轩气冲冲朝李解元一指,唐炳赶紧搂着他,软语劝说:“刚才不说了吗?我陪他去会试!你也去,咱们一起去。吓疯他!好不好。”

    玉轩沉默半晌,说:“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唐炳忙点头:“说到做到,驷马难追!”

    沈抟实在受不了他俩旁若无人的模样,轻轻咳嗽一声,斟酌道:“唐真君,不知道泉州的事?”

    唐炳看了看他:“倒没什么,也算你们道门本行事。一场水陆。死者父亲与我唐家有些渊源,送走就行。”

    说完又转过头哄玉轩:“我们回去吧!回去给这俩道士挖草呀?我们去给那俩和尚道个歉?这次我七天就找到你了,有没有奖励?”边说边拉着小公子走了。

    薛竹擎着通语符进得屋来,和沈抟面面相觑。尽皆无语。

    李解元夜半醒转,也知道是二位道长救命。李家很痛快的结算了银子,薛竹便把一支普通的毛笔,贴满黄符,当众焚毁。不提。

    七天后,泉州。

    未婚女子早逝,按例不得操办,只请人守灵而后葬。现在义庄里只有这一座木棺,棺材盖敞开,里面躺着一年轻女子,面色安详。

    棺尾点着一盏长明灯。

    沈薛二人如约而至,顺利接到了这份水陆。

    唐炳也没失约。现在三人在义庄里笼火而坐。唐炳穿一件黑色曳撒,上有同色祥云绣纹。腰间插着一只金绸笔袋,露出半截白玉笔杆。颈中挽着条三指宽金色缎带,隐约看到其后所掩,是一狰狞血洞。眉眼骄逸,略带傲气。竟是真身而来。

    但沈抟现在很尴尬,非常尴尬!

    他正给薛竹讲怀安观的传承。怀安观开门道祖,是方士一脉,是以从不问国事。观中道士皆修仪恒道,仪,便是指外貌筋骨之能。恒,是指长生。

    怀安观传下两件至宝,长生诀,黄泉鼎。只要集齐天才地宝和五行助引,便可以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

    第一等,诀,鼎,才,引,俱全。得长生。少引而益寿延年,少鼎而治疾起疴。

    “我从来执信长生,多年奔走,大多是在淘买天才地宝。”沈抟坦然。

    薛竹听得惊讶,都忘了伤春悲秋。

    唐炳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瓷罐子,浑然一体,看不出如何封口。拿在手里掂了掂。摆明了也要看沈抟的难堪。

    沈抟望了望,继续说道:“郁离,我,你我”三缄其口,欲言又止。

    他又看了看棺材,心态崩了!怎么还不诈尸?唐老鬼把我们特地找到这来守灵,摆明了要诈尸的。现在就可以开始了赶紧的吧!!你不炸道爷我要炸了!!!

    “那天勾栏院前,我不知道他们在演戏,可你一抬头看我,我就看出你面相清瑞,九成是纯阳之体。后来看了典身契,生辰也没错。再后来,你符箓必中,法诀精准。以此反推,三代闰九月纯阳命无疑。”沈抟并不看薛竹。只是掏出了他那张典身契。继续道:“而而只有纯阳之身的人,才能,才能帮我得到五行助引之一,无痕火。”

    面无表情的一通说完,沈抟整个人几乎是垒在椅子上,不知怎的,好像在等待一场判决。

    薛竹站起身,毫不犹豫的,动作坚决的把那张典身契,那张他常说想要的典身契,一把塞了回去。

    他笑了笑,一字一句的说: “师父,这是一张死契,上写着典身于人,任凭教训,山水不测,各安天命,两方情愿,俱无相悔。恐后无凭,永留存照。你可收好了吧!”

    第8章 薛小道悲喜通幽冥

    薛竹转而面对唐炳:“多谢唐真君了,可又何必着急,我师父他总会告诉我的。”

    唐炳道:“嘿嘿,小子。你是怪我逼他了?”

    薛竹脸色悲切:“无论如何,师父也是救了我。没叫我在泥淖里求活命。”

    唐炳看着他:“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还小,被他师父拿来试丹药。我就逼了一下他师父。”

    沈抟面无表情,不做反应。

    唐炳接着说:“人哪能没有一点私心龌龊,玉皇大帝还有三个坏毛病。紧要关头,能为善去恶,格物致知,就算是圣贤了。所以总得有人领领路,免得走歪,追悔莫及。”

    薛竹终于压抑得受不得,眼泪簌簌而下,怒气冲冲:“那又怎么了?!我卖给他了,我愿意让他利用啊!那也,那也,那也强过百无一用!强过没人要强过一个人。”

    唐炳真身在此,他悲喜一动,薛竹通感更强,浑身颤抖从椅子上滑下来,堆在地上,拼命强忍,这才没有心绪崩溃,动手自残。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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