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分卷阅读246

    这些情况,皇帝心里清楚,他要拿下你的诸多原因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点,就在于尹御月向他告密,你已牢牢掌控住幽州兵权。也就是说,你的兵符再不是一个象征,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调兵神符。这威胁对他太大了,他必须将你的兵权收缴回来。我原本的打算是,幽州一半的兵符在皇帝手中,一半在你手中,短时间内,你们谁也无法调动部队。趁此机会,我们激发幽州各方势力彼此之间复杂的内部争斗,使得他们无主内乱,然后你抢先出面平乱,摘除其中被尹御月煽动的一部分人,然后主动让出兵符,这一手至少可保你功过相抵,在朝中赢得人心,我们同时还能获得机会,向皇帝澄清尹御月之蛊惑,方可挽回大局。

    但是眼下,局势有变,但不一定是对我们不利。设想一下最坏的情况,那就是你的兵符被尹御月捡到了,他会做什么?”

    李瑾月仔细思索片刻,然后道:

    “发兵?可是他为何要鼓动幽州发兵攻打长安?他本就是想做无冕之王,这个目的他达到了啊?”

    “不,他没有达到,是因为他始终没能完全控制皇帝。即便现在他成为了高力士,但距离控制皇帝还差了很多。不得不说,你的父亲在维护他的君权统治这方面,头脑是非常清晰的。我的推测,皇帝现在可能已经被药物控制住了,但是他还能思考,还有自己的主见,不至于彻底神志不清、任人摆布。对于尹御月来说,他成为无冕之王的最大障碍,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就是朝中大批重臣。这些人,尹御月是没有本事一个个全部都控制住的,他即便控制住了皇帝,却必须要代替皇帝与这些重臣继续拉锯,费尽心思掣肘制衡,这是他不想做的事。所以他打算一劳永逸,那就是发动一场兵变,将朝廷内部彻底更新换代,换成他的人。”

    “他的下一任皇帝原本选的是我?否则那个李长雪……”李瑾月困惑不已,“但是为什么,这么一来岂不是我又成了受益人?”

    “是的,前提是你是一个不知尹御月内情的人,那么你会是比较理想的人选。你成为大唐第二位女帝,那么他就是女帝的丈夫,实际上的无冕之王,乃至于可以登到台面上来,不用再躲于阴暗处,这是忠王、寿王都不能给他的待遇。但如今你已知情,知道他尹御月的所有阴暗之事与目的,那么你就脱离了他的掌控,成了必杀之人,这也是他急于要发兵的理由。”沈绥笑道。

    “他当真以为扮作李长雪成为我名义上的丈夫,就可以控制我?太可笑了,以他的聪明才智,不会不明白我根本不会听一个我毫不在乎的人的话,我若是与他和离,他什么都不是。”李瑾月嗤笑。

    “不,至少你在登顶皇位之前不会与他和离,毕竟幽州各方势力,你还需要他替你拉拢维持,否则你的兵权不稳。而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要控制你易如反掌。来软的,他虽不能直接掌握你,但却可以通过杨玉环控制你,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为了玉环,你如今已然落到了这个地步,显然她是你的软肋。来硬的,他可以通过药物乃至蛊虫控制你,你连反抗都不能反抗,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总会中招。若是软硬兼施,你还有辙吗?”

    李瑾月面色不很好看,显然听了沈绥的话,她已然对尹御月忌惮到了极点。

    沈绥笑了:“卯卯,你是太着急了,其实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兵符丢了未必是坏事。如果现在尹御月拿到兵符,并立刻让幽州发兵南下,攻打两京,那么我们此刻要做的,就是在长安附近静待,然后联系一个人。”

    “谁?”

    “郭子仪。”

    ……

    时间回到六月初八凌晨时分,夜色已深了,刑部天牢牢房内静悄悄一片,值夜的牢头狱卒都在外面的值班室内休息,关押重刑犯的区域,响起了微弱的金属声响。一双手探出栅栏缝隙,摸到外部牢房大锁,用手中的一根断针在锁眼中轻轻挑动几下,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牢门。手的主人千鹤轻手轻脚地将锁链解开,尽量不发出声响,然后打开牢门转身向外走去。就在她身后,弃了轮椅的沈缙也摸索着跟了上去。

    千鹤又打开了左右两间隔壁的牢房,释放出了牢中的犯人。犯人们全部缄口不言,动作轻巧,六个大人一个孩子,悄悄向牢房门口走去。途中,千鹤还绕道去了一趟另外一头的牢房,释放出了其中的秦臻,秦臻似乎早有预料,丝毫不惊讶,也是沉默不语,静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一行人走向天牢大门的过程中,路过了另外的两处牢房,关押在其中的两名犯人唐十三与费力提,看到他们的身影,却并未出声。一行人也没有救他们的意思,在唐十三与费力提的目送之下,他们来到了最难过的一关——天牢大门。

    这是天牢唯一的出入口,而就在这个大门内侧,有一个敞开的门厅,值夜看守的狱卒都聚在那里,想要躲开他们的视线逃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如若当真不可能,一行人也不会选择越狱了。只见他们步伐竟是不停,直接大摇大摆走入门厅,而门厅的值夜狱卒,却一个个呼呼大睡,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张若菡走到其中的牢头身前,轻手轻脚从他腰间解下了钥匙串,打开了从内部反锁的大门,又将钥匙串重新穿回牢头的腰间,一行人将天牢大门打开一道门缝,全部出去后,又将门关了起来。

    门口早已有人接应,站岗的两名兵卒也都昏睡过去,两驾马车等在门外隐蔽处。接应他们的人,是千羽门长安总部的崔钱舵主。此外,还有一位十分靠得住的人物——陈师兄。

    沈缙上前简单行礼,陈师兄道:

    “诸位快上车吧,我们尽快离开,距离城门换防的空隙时间不远了。”

    众人点头,迅速上车。马车悄然向通化门行去。为了躲避路上巡逻值夜的武侯铺兵士,他们走走停停不断躲避,一段不长的路程,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通化门下。

    “等等,情况有变。”马车停在暗处,崔钱观察城门附近的情况道。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宵禁夜行被抓了,就堵在门口。”崔钱道,随即他点了身边驾车的车夫道,“你去看看,回来汇报。”

    “是!”车夫跳下车,身形矫健融入夜色之中。

    不多时,车夫归来,报告道:

    “副门主,舵主,是李林甫家的人被抓了。”

    “李林甫?”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上来,稍后捉虫。

    第二百七十八章

    “怎么回事, 你详细道来。”崔钱询问道。

    “那个人, 自称是李林甫的家仆, 说是手中有一封事关重大的急件, 要连夜递送出去。但是守城的将士却说他手中的宵禁通行令是假的,不让他出城门。之后恰好有一队武侯铺巡逻士兵来到此处, 也与守门侍卫一起处理此事。眼下正纠缠着呢。”车夫汇报道。

    “这下麻烦了……”崔钱蹙起眉来,“他们一直堵在门口不让开, 我们根本没办法出去。”

    “先静观其变。”陈师兄很沉稳, 低声道。

    崔钱叹息一声, 分别上了两辆马车,向车内的沈缙、张若菡等人汇报情况。沈缙和张若菡的意见一致, 都是暂时静观其变, 再做判断。

    众人等在马车中,留两个车夫在外放哨,陈师兄则亲自往前方打探情况。秦臻与张若菡、沈缙、千鹤还有凰儿同乘。后一辆马车上, 忽陀、无涯、颦娘、崔钱等人同乘。凰儿很疲累,这会儿窝在娘亲的怀中正睡着。四个大人沉默不语, 气氛一时十分凝结。

    “秦公, 蓝鸲的事, 您知道吗?”沈缙忽然轻声问道,千鹤与张若菡的心登时提了起来。蓝鸲之死,始终让沈缙耿耿于怀,虽然此事并非秦臻所为,也不是秦臻所谋, 但始终是因为秦臻等人的引导而造成的。

    “我是事后才知道的,我没有想到,族婆婆会下此狠手。”秦臻叹息道。

    “您没想到的事太多了……”沈缙显然心有怨气,说的话也不中听。

    “我明白,你们其实心里都恨我。我老了,早就不中用了,本想着最后能帮一帮赤糸,却没想到给她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此生最后的愿望,就是见一见我的女儿。我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有见到她了,见她最后一面,我便了却残生。否则,我也不会走出那个牢房。”秦臻轻声道。

    “秦公,赤糸救您的目的,不是让您负罪自尽的。她最大的愿望,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好好生活,仅此而已。您还不明白吗?”张若菡叹息道,“您做了很多错事,其中有些事甚至是无法挽回的重大错误。但一切都过去了,只要您看清这一切,接纳自己,我们都不会再揪住过去不放。您毕竟是赤糸的亲外公啊……”

    秦臻哽咽难言,抽噎着无声而泣,沟壑纵横的面庞上已然是满面泪水,打湿了乱蓬蓬的长须,骨瘦如柴的身躯佝偻着,早已没了曾经的精气神。他真的老了,行将就木,当真时日无多了。他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一下躺在张若菡怀中的凰儿。却害怕自己的手太脏,污染了孩子的纯真无邪,生生顿住了手。

    他刚要缩回手去,张若菡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轻轻拿起孩子的手,放在了他掌心中。孩子在熟睡中梦呓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语。秦臻浑浊的双眼渐渐清明起来,面庞带着老人独有的慈祥与疼爱,终究是破涕为笑。他爱不释手地轻轻攥着孩子的小手,仿佛当年第一次攥着女儿的手,又好似第一次攥着外孙女的手。

    他这一生,无论是对是错,都是真真切切为了家人而活。后半生三十年风风雨雨,是非成败转头空,不过是大梦一场,痴心枉然。

    “不若为一卖鱼郎……”

    他喃喃念叨着,垂下了苍老的头颅,再也托不动曾外孙女的小手,枯瘦的身躯歪倒过去,颓然侧倒在车厢的座椅上,再也一动不动。

    车内一片死寂,泪水已然布满了沈缙的面庞,千鹤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与她力量。

    “秦公……”张若菡凄然的轻泣,仿若幽冥之音回荡在车厢内。

    外面突然响起了陈师兄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急切道:

    “立刻跟我走!”说罢亲自驾马车领路,径直向城门口冲去。

    “怎么回事!”后方崔钱大急,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之上高喊。

    “最好的机会,城门留空,没人阻拦!”陈师兄回答。

    当真,通化门城门不知为何洞开,遍地是身中箭矢倒地的武侯铺士兵和城卫兵尸首,马车穿过通化门门洞,竟然当真无人阻拦,就连城头明楼之上的守卫也不见踪影。

    众人来不及询问更多,马车驶出通化门,一路沿着官道向城外漆黑的原野疾驰而去,每个人心都悬在嗓子眼,直到过了十里亭还没看见追兵,他们的心才安定下来。

    马车拐入羊肠小道,往灞桥附近沈家的田宅方向驶去。崔钱这才有空询问陈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本来躲在暗处观察那个李林甫的家奴和那些兵士的对话,却没想到有人在暗处放冷箭,而且箭法及其可怖,百发百中,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将城头上、城墙下的所有士兵击毙。唯独留下了那个家奴没有死。那个家奴招呼了一声,便见五名背着箭囊拿着弓箭的黑衣人牵马从暗处走出,家奴上马,带着他们就冲出门去。”

    “哪来的那么多神箭手?难道是李林甫的人?”崔钱奇怪道,“没听说他养了这么厉害的神箭手啊。”

    “不清楚,这事情太蹊跷了,得和师父还有伯昭商量一下或许才有头绪。”陈师兄摇头道。

    “司马天师没事吧?”崔钱面上浮现担忧。

    陈师兄长叹一声:“身子是每况愈下,尤其是前些日子祭天之后,更是劳神劳力,病情加重,这几日只能在田庄榻上卧着静养。”

    原来司马承祯与陈师兄祭天之后根本就没有跟随皇帝前往骊山华清宫,而是借口外游,单独离去,之后就来到了沈绥之前告知给他们的这个灞桥附近的田庄据点。祭天之时,司马承祯曾单独在大帐中面见皇帝。皇帝当面夸他的丹药有奇效,并向他讨要新丹服用。这件事他感到十分费解,因为他根本没有炼制过丹药给皇帝服用。上清道最擅长的是符篆,而不是炼丹。随即他忽然反应过来,应当是皇帝身边的高力士假他的名义,一直在给皇帝服用某种不明丹药。司马承祯反应极快,立刻就承认是自己的丹药,并保证会有新出炉的丹药给皇帝,使得皇帝龙颜大悦。彼时司马承祯与陈师兄距离高力士近在咫尺,二者危在旦夕。司马承祯当机立断,要立刻离开皇帝行营。

    二人故意绕了一大圈,还在半途中的一个道观中停留了小半日,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来到了沈绥告知他们的灞桥田宅。高力士就是尹御月假扮的身份,也被他们洞穿了。尹御月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被看穿,对于司马承祯等人逃离之事,也一点不紧张。他一直留着司马承祯的性命,似乎还有其他的目的,这却不得而知。

    一行人赶到灞桥田宅时,已然是六月初八近午时分。田宅在山沟之内,位置隐蔽,常年人迹罕至。细碎的石子路尽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那里翘首以盼。马车缓缓停在了那人身前,车外响起沈绥的声音。

    “可将你们盼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小凰儿率先冲下车去,扑入沈绥怀中,呜咽哭泣出来。

    “凰儿?”沈绥吃了一惊,抚摸着孩子的后背,心想孩子恐怕是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张若菡随后下了车,来到沈绥身边,竟然也靠入沈绥怀中,半拥着她默然流泪。

    “莲婢,出什么事了……”沈绥心都揪起来了。

    “赤糸,外公……走了……”

    沈绥脑中嗡的一下,一瞬有些无法理解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沈缙千鹤陆续下了车,二人站在远处,沈缙哀伤地望着沈绥,双足有些站不稳,一直倚靠在千鹤身上。沈绥放开怀抱,冲到车上,拨开车帘,就看到平躺在车内长条座席上的秦臻。花白的须发凌乱,苍老的容颜之上,有着解脱之喜,也有遗憾之哀。他生命的尽头,没能达成自己最后的愿望,他自始至终不曾再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儿,这或许就是上天对他所犯罪孽的惩罚。但上天对他又是宽厚的,他握着年轻的新生命的手离去,那或许是一种传承,一种延续,也是莫大的安慰。

    沈绥双膝砸在车厢底板上,躬身拜伏在秦臻身前,半晌不曾抬起身……

    ***

    这一日傍晚,田宅西侧的无名新冢前,一众丧服之人静静而立,望着尚未立碑的坟冢,众人一言不发。沈绥披麻戴孝跪在冢前,默默抓着黍稷梗抛入火盆。她的身侧,是坐于轮椅上默然垂泪的秦怜。

    或许是秦怜哭得太过让人心痛,沈绥红着眼圈握紧了她的手,将其手背贴上自己的额首。

    秦怜轻声道:“他是这世上最糟糕的父亲……他也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父亲……赤糸,他做了再多错事也别怪他,他太苦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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