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分卷阅读241

    安娜依下了马车,远远站在原地,未敢靠近。“陆义封”提起刺刀,拉下尹域头颅,切开她后颈,缓缓将刺刀捅入了她的脊髓……

    安娜依闭上双目,强忍住将欲作呕的恶心感,耳畔是屠夫残忍屠宰时刀刃割开皮肉的声响,她的心彻底空了,唯有袖内那两样物品,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温度。

    我都做了些什么……这个问题,此后她问了自己十多年,每当她不断犯下罪孽,她都会反复询问自己。

    屠夫的屠宰手段利落,很快结束,他周身沾满血污,一身腥气地走到了安娜依身边。他手中拿着三个小瓶,递给她其中两个,那瓶子带着诡异的温度,灼烫进她的内心。

    “大补良药,其中一份是你的,尽快服下吧,我可不希望你太快死了,下一代的药材,还需要你帮我来取。”屠夫的话透着无与伦比的残忍,“另外一瓶,你让费力提送到西域去,给怜儿。不要说这是什么,我不想让她知道。”

    安娜依看到他手中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染着血污,被他塞入了袖中。屠夫最后看了她一眼,道:

    “走,按照原计划继续你该做的事。”

    安娜依周身一凛,逃也似的转身往远处走去。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屠宰场,正有两个黑衣人从暗处走出,抬着一个十字架,将那具可怜的尸首钉在十字架上,抬上马车。

    那一夜成为了她终生的梦魇,她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疯癫占据了她的脑海,黑暗终于将她彻底拖入深渊。

    她脚步忽而一转,往青龙寺而去,而就在她背后,已有火光照亮了夜空……

    ……

    太平公主府的主人与宾客们,并不知道自己饮下的最后一轮祝酒内,下有强力的蒙汗药。更不会明白,这一杯酒,是此生的最后一杯酒。饮下后没多久,宴会大厅内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人处于清醒的状态。为了双重保险,潜入太平公主府的刺客在各房各殿都放了迷药,以保证府内没有一个人生还。

    早些时候运入太平公主府的那匹木雕马,已被人打开腹部的机关,大量的焦油正灌满一个个的油桶。直到马腹内的油全部流光,刺客们按照事先的排演,按动马匹尾部暗藏的机关,打开了马腹,拆卸马匹重新拼接,很快组成了一条模样十分古怪夸张的船棺。

    这些刺客,都是当年太子卫戍的军士,是身手最为矫健利落的好汉,他们被挑选出来,秘密组成一支二十人的部队,专门为了这一日进行训练,已经训练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其中有两人为攀爬好手,被安排其他任务,剩余的十八人,趁夜色正浓,潜入人声鼎沸的太平公主府,实施蓄谋已久的刺杀计划。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刺杀计划,因为不仅仅要消灭目标,还要按照指示严格完成特殊的杀人手法。这一切,都是为了消灭邪崇,清净罪孽。

    于是太平公主在沉睡中被套上宽大的丧服,放入船棺,由四名壮汉抬起船棺,流放入栖凰池中,大火点燃船棺四围的油囊,熊熊烈火吞没了这位大唐盛极一时的长公主。

    不多时,太平公主府数十座院落,上百处建筑,尽数被大火燃起,熊熊烈火噼啪燃烧,吞没了一切与太平有关的人与物。

    凶徒们点完火,便撤退了。这些刺客或许在一定程度上预料到了犯下这桩罪孽后,他们此后的人生会如何。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有些人,不久后就丢了性命,有些人藏匿隐秘,直到十多年后,才被有心人重新挖掘而出,死于非命。但无伦是谁,都不曾最终得以保全。

    大火无比炽烈,红光映照天际,仿佛有一只火红的鸾鸟在夜空哀鸣。上元夜,沉浸在欢闹中的长安人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之中。

    从朱雀大街绕回公主府的赤糸,看到大火吞噬了自己的家,她的第一反应,是家人的安危。前门被试图救火的巡防官兵堵住,她不得不冒着火舌残忍吞吐的危险,从密道钻回府中,看到的是流放于栖凰池中,燃着大火的船棺内,模糊的公主的身影。她试图去救她,可她跳入池中,却无法靠近。

    她周身湿透地爬上岸来,在烈火弥漫的府中踉跄穿行,四处都是浓烟滚滚,尤其是宴会大厅,坍塌了一半,她已然无法靠近。

    公主死了……阿爹在哪儿?琴奴……琴奴!

    她跑向琴奴的屋子,找到了被坍塌的梁柱压倒的琴奴和已然命绝的琴奴的奶娘。她咬着牙,哭泣着,嘶吼着,拼命用稚嫩的双手搬开梁柱,将琴奴拖出。另一根倒塌的柱子砸在她的右侧后背之上,燃烧的大火迅速灼伤了她后背大片的皮肤,乃至于伤到了她的脖颈与右侧面颊。剧痛使她麻木,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

    要活着!

    “啊!!!”她大吼着,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背起琴奴,闯出火海,滚倒在院内的石砖地面上,瞬时昏厥过去。

    一直守在公主府附近的费力提,找到了晕厥的姊妹俩,将她们抢救出来。离开大火吞噬的公主府时,他没有注意到赤糸脖颈间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落在了后巷中。他在城门口与陆义封、安娜依汇合。出城后,三人半途分道扬镳,费力提接过安娜依给他的一份血髓前往西域,安娜依则隐匿。陆义封亲自带姊妹俩前去与守在长安城外的伊颦汇合,为让伊颦确信尹域已死,他刻意将尹域几乎从不离身的鸿鸣刀交到了伊颦手中。绝望的伊颦,以为身后确实有追兵,匆匆催动马车,带着姊妹俩逃回金陵。陆义封则假死,自此身份彻底重回黑暗。

    隐匿后的安娜依,徘徊在长安附近,在唐十三等人抢出尹域尸骨后,火化埋葬了她。而尹域留给她的两样物品,从此被她藏起,再也不敢窥视,念头都不敢动。因为她害怕,一旦自己窥视,早年间被尹御月植入脑内的蛊虫就会爆发。直至多年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取出,按照尹域的叮嘱,交给了沈绥,也最终为此献出生命。

    二十载鸾凰哀鸣,至今终于真相大白。

    作者有话要说:  凰陨篇结束,贯穿全文的最大谜团到这一章为止彻底解开,接下来唯一的悬念,就是尹御月到底假扮成了谁。唐谜就快完结了,不知道六月到底能不能写完,不管怎么样,我会善始善终。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司马承祯师徒带来的消息, 让沈府陷入了紧张恐惧的氛围之中。沈缙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决定先将嫂嫂张若菡请出来, 大家一起坐下仔细再谈。

    不久, 张若菡面色凝重,带着报信的忽陀, 匆匆从后堂走出,来到前堂。沈缙与千鹤正与司马承祯师徒对坐饮茶, 见张若菡来了, 沈缙与千鹤起身相迎, 张若菡抬手压了压,示意不必多礼, 她自己也迅速扶裙坐下, 直截了当道:

    “司马天师,眼下四境伏险,周遭难有可信之人。恕若菡无礼, 有些事,若菡必须确认一下。您是如何得知尹御月已经入了京城?又是为何隔了三四年的时间, 才来告诉我们当年密道中的尸骨不是尹御月?”

    陈师兄想要开口回答, 司马承祯抬手制止, 道:

    “还是我来说罢。当年我们将尸骨从密道取出后,一时大意未做检查。因为是干尸,没有腐坏的问题,便决定直接运回茅山安葬。未曾想,回到茅山安葬之时, 却发现尸骨的左手小指并无缺陷。当年天隐道人在茅山之上修行时,并不曾隐藏过他的左手,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知晓他左手小指有缺陷,我自然也很清楚。于是我明白,尹御月必然是假死脱身了。”说到此处,他忽的咳嗽起来,一时竟不能止,一旁的陈师兄急忙掏出药丸给他服下,又饮下一盏清水,他的咳嗽才平复下来。

    “这是怎么了?”张若菡蹙眉询问道,“司马天师身子向来康健,怎会患上如此剧烈的咳疾?”

    “师尊背心间中了一掌,心肺留下了无法挽回的重创,寿时已然无多了,是尹御月的手下害的!”陈师兄咬牙切齿道,“若非我与师尊被困,我们怎么会不及时向你们传达消息?我与师尊拼死逃出,趁着对方尚未反应过来,马不停蹄赶来与你们报信,你们居然还怀疑我们?”

    “清丰!你不要这样说话。”司马承祯抓住他的手臂,阻拦道,“她们怀疑是很正常的,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何必动气,你修行还不到家。”

    “对不起……师尊。”陈师兄深吸一口气,道歉道。

    “当时我们发现尹御月尸骨的问题后,我当即准备联系赤糸。可是我没有想到,道门之内竟然一直有尹御月的暗线存在。此人是我炼丹房内的药童,他身负奇高的武功,偷袭于我,我没有防备,中招倒地。当时清丰不在我身边,守在门外,药童偷袭我之后,又成功偷袭了清丰,将我们这两个知情人一起锁入了闭关的石室之内。此后,他对外宣称我与清丰要长期闭关,只由他来递送最基本的衣食,足足将我们关在石室内三年的时间。”

    “师尊身负重伤,在石室内又无药物调理,石室阴寒终日无光,饭食又简陋,本来可以治愈的伤病极具恶化,眼下已然是……药石无医……”陈师兄话及此处,已然哽咽。

    “怎么会这样……”沈缙无法相信。张若菡与千鹤也是心绪低落下来。

    “人各有命,我的寿数到了,也活得足够长了,即便走了也没什么可哀伤的,何至于此。”他喘息片刻,继续道,“那药童当时不杀死我们,是为了等真正控制住了道门再动手。他毕竟势单力薄,当时他的同伙都不在身边。而因为我的闭关显得非常突兀仓促,没有告知任何人,长老们心觉十分奇怪。以往我闭关,必定会在之前交代清楚所有的事,与该见面的人都见上一面。曾经有长老提出要见我,那药童为了取信于他们,让他们从石室上的小气孔观看。我与清丰事先被封了哑穴无法出声呼救,外面的人看我们在其内盘膝打坐,信以为真,也就不再起疑。大约过了两年的时间,他们有同伙潜入了道门,击杀了大量忠心于我的长老门徒,彻底控制住道门。随后便打算动手取我与清丰的性命。我与清丰在此期间也没有白白浪费时光,我们找到了石室边缘一块十分薄弱的地基,利用清丰一直绑在身上的铁臂(重物,负重锻炼用),耗费两年多的时光将其挖空,提前逃脱。眼下,我们逃脱之事必然已经暴露,我与清丰并没有躲藏,抵达长安后便现了身,专门应皇帝的邀约入宫,目的就是为了查明尹御月的所在。直至今日,才终于寻到机会,找到你们说明情况。”

    “尹御月在宫中?”千鹤奇怪问道,“您为何会这般认为。”

    “我是从他的目的来猜测他的所在,他眼下的目标,一个是害赤糸,取她的血髓延续他自己的寿命。二是彻底控制皇室,满足他的权力**。近来长安如此多起命案,必定是尹御月在当中兴风作浪,他本人很有可能就藏在长安城中,正在伺机而动。方才,二郎也与我说了有关尹御月的往事,从他假扮成陆义封假死脱身这一点来看,他很擅长伪装成目标人物身边毫无防备的亲属,以便偷袭对方。只是我不确定,这一招他还会不会故技重施。以他狡猾多变的性格来看,恐怕他已经料到这一招行不通了,因为我已逃脱,而他明白我会来给你们报信。一旦你们得知左手小手指的事,必然是第一时间检查身边人有没有伪装。那么,他最有可能藏身的地点,就在皇宫或者皇宫附近,以便他能够操纵皇室。”

    说完后,司马承祯主动伸出自己的左手,给沈缙和张若菡检查,还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师兄。陈师兄叹息一声,也伸出了左手。张若菡与沈缙相识一眼,也没有客气,当真仔细检查了两人的手指,均未发现任何伪装的迹象或异常,证明他们确实不是尹御月假扮。

    “尹御月能够伪装的人有限,他身材高大,伪装成女子会十分吃力,不像千变神女,男女可随意变幻。他假扮的人物,应当是男子。”司马承祯道。

    “有没有可能,他的左手小指可以治愈?”沈缙询问,毕竟鸾凰髓血功效神奇,连她的瘫痪都治好了,左手小指治愈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司马承祯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鸾凰髓血治愈你的瘫痪,是因为你本就是脊髓受创,而且,这还分时效,类似秦怜那般,治愈效果就大打折扣。而且琴奴,你要明白,鸾凰髓血是无法让断肢重生的,尹御月的小手指也是一个道理,否则他早就治好他自己了,何苦伪装。”

    沈缙恍然,这么简单的道理,是她钻牛角尖了。

    “如此一来就好办了,左手小指就成为判定他身份的必然因素。既然知道了他的破绽,就再不怕他使诈。”千鹤笑道。

    “切莫掉以轻心,此人诡计多端,防不胜防。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还设下了什么样的圈套在等着我们。”司马承祯提醒道,说完此话后,他的面色苍白下来,远不如他方才进门时的模样。看来,他一直在强打精神,不希望他人看出他身怀疾病。

    “司马天师,您就在府中住下吧,莫要再往外跑了。我让颦娘来给您看看,说不定还有办法。”张若菡道。

    “是啊,阿姊也很想念您,眼下她还在高烧昏迷中,等她醒来见到您,定会很惊喜的。”沈缙也劝说道。

    “住下来没问题,但是明日我们就要走。皇帝在北郊设了坛,我们得去祭天祈福,消除邪崇。”

    “您这个身体状况,如何能行?”张若菡担忧。

    “放心,我还撑得住。我们今日前来,并未隐瞒行踪,等于是向尹御月正式宣战。此后,你们千万小心。我等前去祭坛,等于分散他的注意力,且看他是否会出手,这是一个绝佳的诱饵之机,不可放过。”司马承祯叮嘱道。

    司马承祯被忽陀和陈师兄一起送往伊颦处诊治,张若菡与沈缙、千鹤一道往后院住处行去。他们打算去看看沈绥是否有转醒的迹象,看看她的状况是否能和司马承祯见面。

    “阿嫂,虽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可我还是有些地方不大明白。如果说,尹御月是为了怜姨杀了八个控鹤府郎官以及三个内侍,可他为什么非得采取如此奇怪的杀人方式?还有,这些人被杀的顺序,是否也有讲究?”

    “五行血煞破阵法……”千鹤忽然出声道。

    “咦?你知道?”沈缙吃惊了,她没有想到千鹤对这件事有自己的想法。

    “嗯……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听我大哥说过长安城有五行风水大阵,血煞可破风水,这个你们也知道吧。”

    沈缙与张若菡恍然间点了点头:“原来是为了破除所谓的五行风水大阵吗?”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沈绥与张若菡居住的主院,一入院门,就看到沈绥居然已经起来了,正身着一身宽松的白袍,披散着长发,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另一个人看。这另一个人就是她的女儿——小凰儿。小凰儿此刻正拿着树枝在地上不知画些什么,沈绥盯着出了神。

    沈缙刚要上前呼唤姐姐,就被张若菡一把拉住,张若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出声,然后领着沈缙与千鹤悄悄靠近院子里的母女俩。

    张若菡最先看到了凰儿在地上画的图案,那不是图案,而是一个个的格子内,写着一个个的字。凰儿最近一直沉迷于练刀和练字,张若菡给孩子亲手绘制了练字用的田字格,规范孩子字体的间架结构。这孩子从此以后但凡写字,都会先画上格子。

    这……是怎么了?盯着凰儿写字,也能看得如此聚精会神,阿姊该不会把脑子烧坏了吧。沈缙心中担忧道。

    大约是听到了方才三人的讨论,沈绥几乎和凰儿同步抬起头来,仰头望着她们。随即沈绥缓缓站起身来,披肩的黑色长发在夏日暖风中飘然浮动,她面上的神色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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