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分卷阅读213

    李瑾月喉头颤动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回答道:“军中有急报,前往军营处理。”

    “有何紧急军报,不传往兵部,先是送入了你拱月军中?”不等明珪开口,一旁萧嵩接道,“公主可否拿出来给大家瞧瞧,也好做个印证。”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底下人大惊小怪。”李瑾月敷衍回答道,随即反问道,“瑾月不明白,昨夜出府,究竟为何要被质问。”

    “你不知晓?哼!”萧嵩冷哼一声,看向明珪道,“明少卿,你凑得近,公主身上可有特殊的香气?”

    明珪很尴尬,神色也有些不豫,一来他本是中立之人,不曾站队,他不愿得罪晋国公主;二来,萧嵩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他内心很不舒服,他虽为下官,但还不至于可以被右相颐指气使。

    “高力士,你去搜身。”大概是瞧出了明珪的尴尬,圣人开口了,派了高力士前来李瑾月身旁查看。

    “公主,老奴失礼了。”高力士先是一礼,才缓缓凑了上来,以袖掩鼻,嗅闻了一下。李瑾月梗着脖子,咬紧牙关,被人嗅闻气味,这等屈辱,她还是第一次经历,怒意已然在胸腔中不断来回横肆,她只能拼尽全力压制着。

    嗅过气味后,高力士又命两名宫女端着托盘来到李瑾月身前,解下她身上所有的配饰,包括怀中、袖中的一些小物件,全部呈上了御案。高力士神色古怪地回到了圣人身旁,附耳简单说了一句。

    圣人闻言,神色显得更难看了,他翻看了一下呈上来的李瑾月的随身物品,随即注意到了一块散发着香气的帕子,翻开来看,便看到了那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他猛然将帕子拍在了案上,问道:“晋国,你身上这香气从何而来?可是从你身后那小娘子身上来的?”

    李瑾月不曾回答。

    “启禀陛下……”沈绥此时拱手打算开口,却不曾想被圣人强行打断,道:

    “沈司直莫要多言,等会儿自有问题问你。”

    “回答朕!”李瑾月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圣人。他这个女儿自幼就是这幅德行,一有事情,就这般梗着脖子不说话,一副叛逆难驯的模样。

    李瑾月还是倔强不答,殿内顿时剑拔弩张起来。李瑾月忽的抬头,大声问道:

    “臣不明,臣犯了何罪,要受此羞辱!”

    “你犯了何罪?惠妃昨夜离世,屋内满是这小娘子身上的独特香味,你说说你犯了何罪?你把这个小娘子藏得这么深,若不是当年这小娘子曾被他叔父带着去萧相府上演奏过一回,萧相还记得她身上特殊的味道,恐怕就没人再能寻到她了。”圣人怒道。

    “那又如何?天下香气何其多,怎么就可确定是玉环的香气。玉环昨夜一夜都在我府中,根本未曾踏出半步,她更加进不得宫,与惠妃娘娘素未谋面,说她谋害惠妃娘娘,简直荒唐!”李瑾月大声道。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圣人竟然抓起案上的玉山,直接砸到了李瑾月身前,玉山被摔得粉碎,碎片刮到了李瑾月面上,擦破了一道血痕。

    殿内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所有人呼啦啦跪了一地,隐约可听牙齿打颤的声响。圣人喘着粗气,怒不可遏地瞪着李瑾月。李瑾月不与他对视,视线投在身前的地面上,面上的神色依旧倔强万分。方才玉山砸下来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护住了身后的杨玉环,这一幕看在圣人眼中更为刺眼。

    “你……你这逆女……”圣人缓缓从案后站起身,绕到前方去,一面说道,“你倒是义愤填膺,你真以为朕会蠢到去怀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娘子?你母亲一直与惠妃不睦,及至后来出了那等丑事,还有人泼脏水到惠妃身上,说是惠妃害了你的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内心积攒了多少怨恨,朕想想都觉得可怖。”他已来到李瑾月身旁,俯身看着她,眼神中的暗让人心惊。

    李瑾月双目赤红,死死攥着双拳,指甲嵌入了皮肉,周身肌肉不住地颤抖,气怒、屈辱、悲愤、心寒交织在心口,当这么多人的面揭开她的伤疤也就算了,可她明显已然被圣人直接指控为谋害惠妃的凶手。就是因为她有动机?

    “瑾月昨夜未曾进宫。”李瑾月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

    “哼!杨朔!”圣人呼唤道。

    “末将在。”老将军闻言忙跨出队列。

    “昨夜李瑾月是否入宫?”

    “回禀陛下,昨夜负责看守光顺门的裨将上报,说确实瞧见了晋国公主入宫,还查验了鱼符,记录在册。”

    什么?!李瑾月内心震惊,她昨夜何时入了宫,这是陷害!而听到此言,沈绥闭目,心已然重重地沉了下去。这是个局,她们彻底中招了。

    “李林甫,将你知道的说给她听。”圣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李瑾月,再次道。

    “遵旨。”李林甫上前道,“臣昨夜值守门下(门下省官署,黄门侍郎隶属于门下省,乃门下副长官),手下小吏前往中书省送文书归来后,告诉臣,看到了晋国公主匆匆进了光顺门,去了后宫。”

    “晋国啊,两个证人,同样的证词,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圣人眯着眼问道。

    “陛下!”不等李瑾月开口,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忽而从李瑾月背后响起,随即杨玉环从她身后爬出来,俯首叩拜道:

    “启禀陛下,昨夜上半夜,公主一直与小女子在一起,她没有时间入宫谋害惠妃娘娘。小女可以作证!”

    玉环?李瑾月心中一惊,忙不迭看向她,焦急万分。这丫头怎么偏偏挑这个时机开口,说的话又那么暧昧,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圣人迁怒于她,她根本保不住她呀!

    她话音刚落,殿内再次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境地之中。李隆基的目光从李瑾月身上移开,望向她,这个小娘子,因为身份太过卑微,自从入了殿,他还没有仔细端详过。只是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闹得心烦意乱,一闻到香味就想起离世的惠妃。

    他垂眸俯视着俯首在地的杨玉环,冷声道:“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杨玉环缓缓起身,脊背微挺,项首轻抬,一张美臻极致的面庞便展露在在场众人面前。那种美,是一种圆融天成之美,是一种上苍垂青之美,多一分便是过,少一分便不足,偏偏便是她这般的模样,万人难求。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柔与媚,刹那间将李隆基周身的戾气洗刷得不见了踪影。这位早已步入中年的至尊君王,忽然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卑微的年轻女孩,一时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九五至尊、阅女无数的李隆基都已如此,更莫提原本就极仰慕极渴望见到杨玉环的寿王李瑁了。年轻的亲王,见到杨玉环全貌,脑内登时嗡嗡作响,血液全倒流上脸,心脏鼓动似擂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掩藏住神色的变化,心境却久久无法平息,最终也只能无奈叹息,如此谪凡仙子,奈何终是与他无缘,他母亲新丧,此后服丧至少九月,不得娶妻。而这个女孩,又牵扯进了他母亲的死,即便出了丧期,亦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到她,是否还能成全一段缘,真是天意难琢磨。

    殿内沉默良久,圣人缓缓开口了,语气奇怪地平静了下来:

    “杨玉环,朕问你,公主为何夜半与你在一处?”

    这问题问的十分危险,沈绥后背都已汗湿。李瑾月又要开口,然而再次被杨玉环抢先:

    “民女听闻寿王阁下欲见民女,内心十分惶恐不安。公主一直安抚民女,是以彻夜长谈。”

    “哦?”圣人似乎莫名来了兴趣,扭头看了一眼面色发青的李瑁,问道,“为何惶恐?”

    “民女不敢说。”杨玉环再度俯身叩首。

    “朕让你说,你就说!”圣人不耐烦道。

    “民女,有一位仰慕许久之人,曾暗自发誓,此生非他不嫁。”杨玉环道。她这话说了一半,但是谁都能听得出来,言下之意寿王肯定不是这位她所倾慕之人。

    “是谁?”圣人紧接着问道。

    杨玉环沉默了片刻,突然抬眸,勇敢地望向圣人道:

    “就是……陛下您。”

    殿内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沈绥偷偷乜了一眼圣人,看到了他面上展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她没敢再去看李瑾月,一种难以形容的凄凉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要说:  玉环确实腹黑,但她的腹黑,不是用来害人的,是用来救人的。

    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不在场证明,当然,幕后黑手陷害李瑾月似乎也显得愚蠢,如果李瑾月真要杀武惠妃,她不会亲自入宫。但幕后黑手依旧选择了这种很愚蠢的陷害方式,原因还有其他。更细节的问题,下一章会详细叙述。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唐女子, 勇敢追逐情郎者比比皆是。但是能在大殿之上, 如此明目张胆地向当今君王表达倾慕之意的女子, 杨玉环当真是这千百年来的第一人。她大胆至极的做法, 几乎到了离经叛道的程度,使得殿内所有人瞠目结舌。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原本是最被人忽视的卑微女子,如今却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对象。杨玉环在表达完自己的倾慕之意后, 亦是羞红了脸庞, 垂首不语, 那模样瞧上去好似真的是个怀春少女般,爱煞个人。

    新丧爱妃的李隆基, 原本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深爱武惠妃, 武惠妃刚刚去世,他以为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缓不过劲来,却没有想到, 惠妃刚走,他就遇见了这样一个奇女子。难道她是惠妃的转世?怎么眉目间瞧着与惠妃那么相像。那一举手一投足的小模样, 真像是惠妃年轻时, 小意温柔, 媚眼若丝。李隆基极爱这类的女人,柔软又贴心,若是懂诗文会音律,那就更为美妙了。

    他忽然长叹一口气,惠妃, 难道这是你在天之灵有知,引了这样一个女子出现,害怕朕会太过伤心孤单吗?难道惠妃去世时殿内出现的香味,就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这一刻,李隆基有些怔忪。

    但帝王毕竟是帝王,李隆基并不会被怪力乱神之思所扰,该查清楚的事,他还是要查清楚,也并不会被这个小娘子三言两语简单化去。他看得出来,这小娘子挑这个时机向自己表白心意,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李瑾月开脱。她到底与李瑾月是什么关系?李隆基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这个女儿,喜欢女人远远超出喜欢男人,似杨玉环这样的女子,被她藏在府中这么长的时间,要说李瑾月丝毫没有动过心,李隆基可是不信的。

    那绣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的帕子,李隆基也很在意,这说得到底是李瑾月,还是他自己呢?他直觉认为,可能还是自己的可能性多一些。毕竟李瑾月与杨玉环的年龄差距还不到“未生”“已老”的程度,若是李瑾月与这个女孩当真两情相悦,怕是早就收在身边做了宠姬,也等不到现在,让这个女孩向自己表明心意。

    李隆基并未直接回应杨玉环的表白,转而回了龙床畔坐下,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既然这位杨小娘子要为晋国作证,看来,有必要将时间细化出来。昨夜,晋国到底是什么时刻出的府,什么时刻出现在了光顺门,又是什么时刻出现在了出城的城门口,都要精确到刻。此外,那殿内的香味依旧是未解之谜,必须彻查。沈司直……”他忽然点了沈绥的名。

    沈绥拱手应道:“微臣在。”

    “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你有什么看法?”他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初步勘察了现场,眼下有一个不成形的想法。此案的关键之处在于惠妃娘娘的确切死因以及晋国公主阁下的行踪时刻。尤其是惠妃娘娘的确切死因,只有确定这一点,案情才能初步明了,继续走下一步。”

    圣人蹙眉,问道:“卿家言下之意,是要勘验惠妃遗体?”

    沈绥忙叩首道:“微臣不敢,但若陛下当真要查明真相,这一步必不可缺。只有确定了惠妃娘娘的确切死因,才能定下确切的死亡时刻,如此,才能比对晋国公主阁下的行踪时刻,确认是否有时间作案。何况,此案疑点重重。首先,殿内的香气确实不能代表一切,人的嗅觉远不及犬类灵敏,我们嗅觉分辨出的完全相同的气味,或许在犬类看来有着天壤之别。此乃第一点。陛下切不可被有心人的构陷奸计所迷惑。其实简单想想,若是晋国公主阁下当真要害惠妃娘娘性命,她何苦深夜亲自入宫,还在殿内留下如此有着明确指向性的证据,使得自己受到怀疑?此乃第二点。

    臣勘验现场,得出结论,若想谋害惠妃娘娘,是无法避开一直守在殿内的两名宫女的,而这两名宫女的证词都表明,昨夜一夜未曾有人进入过寝殿内。如此说来,公主阁下也没有进入过惠妃娘娘的寝殿,她又是如何谋害惠妃娘娘的呢?此乃第三点。或许,有其他远距离的方式可以谋害惠妃娘娘,既然如此,那么公主就更加没有必要深夜亲自入宫了。这彼此之间的矛盾实在太过奇怪,臣以为,当中必有更大的玄机。”

    沈绥所说的这几点其实李隆基也想到了,但是因为证据的指向性太过明确,他不得不抓李瑾月来审问。原本他是想问一问李瑾月昨夜到底行踪为何,奈何他这个女儿啊,脾气太臭,之后直接惹怒了他,才会有方才那一幕。如今这一点被沈绥明确指了出来,他也陷入了思索。

    趁这个间隙,立在一旁,一直一言未发、冷眼旁观的左相韩休终于出列,拱手道:

    “启禀陛下,臣以为,沈司直所言有理。当先查明诸多细节问题,案情才算明确下来。眼下定罪太早。臣并不相信晋国公主阁下会在深夜亲自入宫谋害惠妃娘娘。”

    “哼,说不定她就是利用了你们的这种心理,故意深夜入宫,留下痕迹,反倒可以脱罪。”萧嵩紧接着道。

    “萧相此言,可就诛心了啊。”韩休不咸不淡地说道。

    “不论怎么说,眼下嫌疑最大之人,确乃晋国公主阁下,这是不争的事实。”萧嵩又道。

    “也不知,这所谓不争的事实,究竟是谁安排出来的。”韩休乜眼瞧着他道。

    “好了!”圣人见这俩人又要吵起来了,立刻出言阻止道。他怎么就找了这样两个宰相来辅政,想当年姚崇、宋璟那样的绝佳搭配,现在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

    “明珪!这案子你主理,沈绥协理,三日之内,给我答案!晋国,这段时间禁足在府内,不得外出。看管公主的事,杨老将军来负责。就这样,都下去吧。”圣人心烦意乱地下旨道。

    明珪与沈绥一起拱手拜道:“微臣领旨。”

    随即右金吾卫大将军杨朔单膝跪地拜道:“末将领旨!”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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