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分卷阅读143

    “伯昭,我想和你谈谈,今晚可以吗?”李瑾月已经看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必须插手管一管了。

    “我不想谈。”沈绥拒绝道。

    “我晚上来找你。”李瑾月不容拒绝地道。说完后,她拨转马头,去了后面沈缙的马车,在车窗旁与沈缙说了两句话。

    接着她没有回沈绥的马车边,而是来到杨玉环的马旁,与她并辔而行。

    “公主……伯昭先生怎么样?”杨玉环问道。

    “老样子,这个人讨厌起来,真是让人想一剑劈了她。”李瑾月气呼呼地说道,“我今晚必须和她好好谈谈,还有莲婢……你张姐姐,她…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委托仲琴来和她谈谈。”

    杨玉环抿了抿唇,嗫嚅了片刻。李瑾月见她欲言又止,便道:

    “有什么就问,何必支支吾吾?”

    杨玉环顿了顿,问道:“公主,您……和张姐姐,是真的吗?”

    李瑾月面上闪过一瞬的尴尬,随后苦笑道: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再谈,已经没有意义。”

    杨玉环望着她侧脸片刻,垂首不语。

    ***

    是夜,归雁驿客房,张若菡点了油灯,在灯下看经。无涯打了热水来,倒入大木桶,道:

    “三娘,您沐浴吧,这天热,身上汗出个不停。”

    “嗯,我省得,你去吧,我自己来。”张若菡头也不回地道,清冷的声线,仿若回归了从前沈绥尚未归来的时候。

    无涯无声地叹息,瞧着三娘清瘦的背影,鼻头耸动两下,硬是将泪水憋回去,悄悄带门出去。

    张若菡缓缓放下手中一个字也未看进去的经书,决定今日抄一篇经算作课业。铺了纸,抬手研磨。忽然赤糸握着她的手研磨的景象在眼前浮现,她手一顿,双唇颤了一下。然后继续研磨。

    磨好墨,提笔蘸墨,她悬腕于纸,开始抄经。可是那些熟悉的经文,却如流水般,无法在脑海中停顿。那一夜,赤糸与她翻看了一师尊笔记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她面前。在看到了一师尊与安娜依共食油茶那一段时,赤糸忍不住干呕出声,她那痛苦的模样,是张若菡见所未见的,张若菡心若刀绞。张若菡又何尝不觉恐怖,哪怕回忆起来,都面色煞白。那本笔记,赤糸就这样留给了她,未再去翻看。张若菡将笔记藏了起来,亦不敢去触碰。

    那夜,赤糸从她身边恐慌而逃,张若菡知道的,赤糸从来都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世上也没有这样的人。幼年时的惨剧,是她毕生的噩梦。她父亲的死,母亲的死,那场大火,是纠缠她不放的梦魇。而如今这个梦魇变得愈发恐怖,几乎要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她的恐惧,张若菡感同身受。

    因而张若菡明白,她为什么要躲着自己。自己是了一的弟子,而了一……吃下了让她难以承受的东西。因而沈绥哪怕只是望见张若菡,就会不自觉的在脑内回想那恐怖的场景。她承受不了,所以她要躲着自己。

    躲着吧,躲着也好。张若菡心想。

    师尊毕生向善,却得不到好结果。她承受的所有苦难,都非她所愿,乃是他人强加。张若菡有多么的后悔那日,她弹奏《广陵散》攻击师尊,那竟然成了她和师尊的最后一面。自己怀疑了她,自己不相信她,师尊该有多么的伤心。每每想到此处,懊悔、悲痛都会让张若菡难以自持地落泪。

    可是,那日赤糸就在现场,那么多人都在现场,为什么师尊还是死了,难道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从安娜依手中救下师尊吗?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去想,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深受师尊之恩,没有了一大师,就没有现在的张若菡。可是,她救不了她,她是多么的无用。

    或许这样避开一段时日也不错,她们是该彼此冷静一下。否则这般下去,合该要彼此怨怼,成为一对怨侣了。

    可是她的心,却为何这般酸楚。

    捏着笔,墨迹已然被泪水晕开。张若菡看到纸上出现了两行曲句,是她无意识写下的。

    枫落客归迟,乱红飞逝,谁怜江风摇晚枝,断肠新月惹相思,痴情难怨时。

    莲殒幽涧深,岑楼孤灯,玉箫吹彻无人问,暮里堆霜又几层,雁过秋无痕。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泪水,搁笔。起身,至窗畔,推开轩窗,便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刀立于院中。她应当刚收刀,还有些气喘,发丝有些凌乱。不远处,李瑾月提着两壶酒而至。她本想离去,却被李瑾月拉住,她也并未再做挣扎,二人坐在了院内的石凳之上。她抢过了李瑾月手中的酒,拍开封泥,就往口里灌去。李瑾月抢回来,不让她这般喝,她垂首坐着,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张若菡缓缓掩上了窗。回首,木桶中的热汤早已微凉。

    ……

    “最迟后日,我们就能抵达范阳,你就打算一直这副模样?”李瑾月皱着眉问她。

    “什么……这副模样。”她意兴阑珊地说着。

    “这幅醉鬼的模样!”李瑾月怒道。

    “呵,我要是能醉,就好了。”沈绥苦笑一声。

    “你到底怎么了?”李瑾月很是不解。

    “卯卯……你可知道,这个世道,是会吃人的。”

    “什么?”李瑾月不解她这没头没脑的话。

    “我父亲……”沈绥尝试着开口,说出这三个字后,她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头,半晌,才艰难地说道,“死后尸骨无存。你知道吗,我曾找我父亲的尸首找了很久。但我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尸首在丹凤门楼上出现后,就神秘地消失了。赶到门楼之上的禁军,只找到了一个空的十字架。这个谜团一直困惑了我很多年,直到如今,才解开。”

    李瑾月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这些事,李瑾月也都知道,她也曾着手调查过当年的事,京兆府并没有找到尹域的尸首,尽管有很多人看到他被倒吊在丹凤门楼之上,脖颈被割开,不断地滴血。但是直到如今,尹域的尸首依旧下落不明,因而至今没有办法调查他的死因。

    “我父亲他……被人……取了……”沈绥抬起手捂住唇,李瑾月看道她喉头在颤动,神情将欲作呕,心不由高高悬了起来,“他被人取了骨髓,是安娜依干得,她吃了……骨髓,还有了一也吃了。”

    沈绥断断续续,说出了这样一句破碎的话,说完后,她浑身都在打摆子,面色煞白,喉头不断泛着酸液。

    李瑾月噤若寒蝉,她只觉得那高高悬起的心脏,重重砸落下去,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瞬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了一大师会……”不知过了多久,李瑾月仿佛抽离了一般,幽幽问出了这个问题。

    “安娜依骗了她,她……把我父亲的骨髓……加在油茶里,骗……骗她吃下……”沈绥说这句话时,李瑾月看到她下颚在颤抖,李瑾月只觉得心中难过到极点,那是一种窒息了的感觉。她心想,就连自己都如此,沈绥该多么的难过。

    “赤……赤糸……”李瑾月的双眼红了,“一定是搞错了……怎么会,她为什么要吃……”李瑾月垂首,说不下去了。

    “了一的笔记中这样写,便是真的,不会假。”沈绥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艰涩地说道,“鸾凰髓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说,吃了能长生不老。好像真的有效……呵呵。”沈绥干笑了两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瑾月缓缓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了短暂又痛苦的抽噎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剧情的发展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希望大家不要觉得很重口味。我也不是心血来潮为了恶心大家才这么写的,剧情早已构思好了,相信最近几章下来,大家可能已经看出些眉目了。

    昨天那一章过后,有很多朋友疑惑安娜依为什么大老远地将了一引到长安,骗她吃下鸾凰髓血。她的心理,不能以常理度之。安娜依自己也说,了一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在尹域入赘太平公主府,并与公主生下女儿后,她已经彻底陷入了绝望。你可以想象一下,整个世界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你是否会拼命去寻找一个陪伴之人。在她热恋之时,她头脑发热地抛下了师妹;在她失恋绝望之时,她又想起了她的师妹。她性格本来就是一个相当极端的人,一念成佛一念入魔,在她入魔之后,对于这个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人,她做出了这样的事。她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她,所以她选择了了一。

    以防万一,再一次强调,本文是有玄幻的元素在其中的,我开文的时候就在文案中明确写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翌日早间出发, 李瑾月给大部队定下的目标是尽量于今日傍晚进入范阳城。他们抵达范阳后, 还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要去拜访范阳李氏, 要调查范阳李氏的嫡长子被刺的案子。在沈绥和李瑾月的斡旋之下,范阳李氏筹集的粮草辎重尚未交出去, 而是暂时入库。安娜依在刺杀崔祯之后,似乎彻底停止了对河北道世家大族的复仇, 对于范阳李氏的威胁, 也未再提出下一步的要求。眼下范阳李氏已然忐忑了一月之久, 对方不来交割这些相当于买命钱的粮草辎重,他们就必须日夜提心吊胆着刺杀何时还会再来。

    李瑾月昨夜一夜未睡, 眼底发青, 面色很不好。骑在马上,也是精神不振,一言不发。程昳与杨玉环陪在她身侧, 想询问她怎么了,可又不敢开口。她们只能猜测, 昨夜公主与伯昭先生似乎谈得不顺利。

    沈绥依旧坐在车辕之上, 背靠着车厢, 头上帷帽压低,垂首抱胸,闭目养神。大约是知道今日会抵达范阳,她的腰间没有前几日那从不离身的酒囊。忽陀在她身旁驾车,深觉十分煎熬, 他甚至不敢加大挥打马鞭的力度,生怕吵到她。忽陀知道大郎没有睡着,但他也知道,大郎需要清静。

    他们身后的车厢空无一人,张若菡并不在其中。今日,张若菡破天荒离开了这辆与沈绥共乘的马车,上了后方沈缙的马车。早间上马车时,沈绥什么话也没说,目送张若菡去了沈缙的马车,她自己一言不发地坐上自己马车的车辕。而张若菡甚至也未看她一眼,也不与她打招呼。

    虽然忽陀知道,昨夜沈缙就已经派了蓝鸲与沈绥提前打了招呼。也是沈缙于昨夜派了蓝鸲来到张若菡房中,请张若菡今日乘坐自己的马车,她与颦娘有些话,想与张若菡相谈。张若菡并没有拒绝,便有了今日这一幕。于是,数日来一直搭乘沈缙马车的李季兰,也应沈缙的请求,避嫌而开,这一日独自骑了自己的马,正追随在拱月军大部队之中。

    唉……忽陀深深叹了口气,早已习惯了大郎与娘子恩爱,从未见她们红过脸吵过架。可就是这般恩爱的两人,彼此之间一旦产生矛盾,那将会是极难调解的。他深觉事态严重,可又束手无策,若是再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他又撇眼去看沈绥,沈绥依旧如石像泥塑一般坐在他身旁,了无声息,仿佛四周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彼时,张若菡正沉默坐于沈缙车厢之中,而车厢中的另外两位乘客,尚未完全从震撼悲痛又心殇入极的状态中缓过来,沈缙正蜷缩着身子,捂着自己的唇,赤红着双眼,哽咽流泪。颦娘抱着她的肩膀,抽噎不止。

    半晌,张若菡轻声道:

    “我与赤糸商量过,这件事,她并不想让你们知道。可我觉得,你们应当知道,也早晚都会知道。不若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也好让你们能早一点有心理准备。”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羽毛般柔和。可是却又很清晰,透着一股发自骨髓的坚定。

    “我明白,莲婢,谢谢你。”沈缙已然完全无法表达,颦娘强撑着应道。

    张若菡摇了摇头,红着眼圈,泪水却并未流出。她端正地坐着,藏在袖中的双拳攥得紧紧的,强行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告诉自己,张若菡,你不能再哭了,不能因为赤糸对你的宠爱而忘记自己该有的坚强。眼下,她倒下了,你就要坚强地站着,你是沈家的媳妇,这个家,若因为这个打击全部沉溺难起,你也要坚强地挺立,支撑起沈家。

    她又在车中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见沈缙的状态实在难过,害怕她也如沈绥一般,瞧见自己便会联想起了一之事,于是抿了抿唇,道:

    “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回去了。”

    等等,阿嫂。她没想到,沈缙伸出手来拉住了她。她情绪尚不稳定,手上的力道也很大,捏得张若菡手臂有些痛。但她很快意识到,便松了手。

    张若菡重又坐了回去,便见沈缙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断断续续说道:

    阿嫂,我今日请您来,就是为了弄清楚您和阿姊之间发生了什么。眼下我弄清楚了……我也明白,阿姊为何会这般。但是,阿嫂您坚信,不论是阿姊,还是我,都绝不会弃您于不顾,也不会因为过去的那些事,牵累怪罪于您。您是完全无辜的,即便阿姊现在心态调整不过来,那也只是暂时的,我会……我会去劝她,您放心。她那么爱您,绝不会一直这般冷落您。

    “我明白,琴奴,谢谢你。”张若菡哽咽片刻,缓缓道。

    阿嫂,您是否在怨怪我阿姊?沈缙缓缓问道。

    张若菡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她怨沈绥吗?或许怨,不,当然怨。她怨她竟会这般对待自己。但她不会因为自己师尊的死,去怨怪沈绥。因为师尊之死,沈绥虽然救援无力,可责任不在她。即便沈绥因为怀疑了一而带上了责任,张若菡其实也是一样的,她也一样怀疑了自己的师尊,也一样攻击了师尊,即便当时她在场,她同样也无力去救师尊。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去怨怪呢?

    “我不怨她。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太过无能。”张若菡轻轻道。

    阿嫂……沈缙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张若菡淡淡一笑,嘴角的苦涩绽放,看得沈缙心头颤动,一阵酸涩。

    她叹息一声,语调似有轻松自嘲之意,却让沈缙听后心酸哽咽: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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