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分卷阅读108

    “再来一盘。”太子道,说着便挥了挥手,让身旁的侍从内监数目,整理棋盘。

    “殿下,时辰不早了,您不若早些歇息?”晁先生提议道。

    “想睡也睡不着啊……”太子叹息一声,道,“近来颇为不太平,太多事烦扰,我心不宁。”

    “殿下可是指……那圣杯失窃一事?”晁先生试探着问道。

    太子不将他当外人,当下点了点头,道:“长姊为了此事被牵连,我亦替她担忧。且不知,那位雪刀明断,可真有办法彻查此案。我只听闻,死去的那一个什队,情状诡异可怖,实在匪夷所思。”

    此刻,那侍从内监已然收拾好了棋盘,报了目数。太子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顺便遣走了其余侍奉在侧的内监宫娥,待到南殿之中只余他二人,太子才露出愈发愁苦的神色,对晁先生道:

    “晁先生,你自东瀛远道而来,数年苦读一朝高中,位列卫尉少卿,执掌我东宫仪仗。我十分敬佩你,也知这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可我却不是一个好的储君,没有强有力的后盾,又懦弱无能,没有狠辣的手段。近些年来,我愈发独木难支,母亲身子不好,武氏与寿王那里又步步紧逼,我只得不断退却。数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真的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这个太子之位,要他有何用?”

    晁先生听闻太子今日大发感慨,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惊得汗透衣背,忙从席垫上起身,跪倒拜伏,道:

    “殿下,晁衡漂洋过海来到唐国,近二十年来,已将唐国作为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宫中人对下官都很亲切,与下官舒适的生活,甚至让下官在朝为官,晁衡感激不尽,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殿下,您是圣人选定的太子,您不该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质疑。储君之位确实如履薄冰,您应当迎难而上,若是步步退却,追随您的人,又当如何自处呢?”

    太子破天荒没有扶他起来,只是幽幽道:

    “母亲出身卑微,便成了他们攻讦我与母亲的口实。可父亲与先皇后无子,此后再未立后,咱们谁都不是嫡子,谁也没有比谁尊贵,又有何分别?无嫡立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他们不过是贪图圣位,贪图大权,说些冠冕堂皇之论以作掩饰,愈发显得卑劣。”

    晁衡心中发慌,伏地叩首,道:

    “殿下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呵!”太子冷笑一声,“我害怕甚么隔墙有耳,他们已经将暗箭对准了我。两月前游猎时,长姊堕马,是因为要救我躲过暗箭;半年前大明宫游假山园,五弟(鄂王)被大石砸中头部,昏迷大半月才苏醒,差一点毙命,亦是为了要推我躲避。现如今的圣杯之事,八成还是冲我来的。你说,我还需要担心隔墙有耳吗?我还能再退步吗?你说得对,我若步步退却,追随我的人,又当如何自处?怕是,连命都要搭进去。”一边说着,他已然攥紧了手中的折扇。

    “殿下,要忍啊!武氏与寿王正当宠,圣心难测,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否则一旦留下把柄,惹恼圣人,将得不偿失。”晁衡苦劝道。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我忍得还不够?此时不反击,更待何时?”太子生了怒气,冷眸垂看晁衡。

    晁衡额头上已然淌下冷汗,他知道自己早已是太子战车之上的人,脱身不得了。身处唐国近二十年,他已然深深融入了这个国度,再不能置身事外。这一步棋,他亦不能走错,否则,将万劫不复。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命回故乡再看看,尝一尝幼时最爱的腌梅米团子,听一听平城京的乡音歌谣。

    想起故乡,他的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个许多年前的故人。那位故人与他一道乘船来唐国,但是他们已经分别十数年未见了。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他忙道:

    “殿下莫急,我东瀛有贴身护卫的秘术,或许可保太子平安。”

    “哦?”

    “拔刀术,是贴身护卫的无上秘术,此道高手反应无人能及,出刀快如闪电,可防任何偷袭。”晁衡解释道。

    “好!晁先生可是知道此道高手?”

    “下官确实识得一位拔刀术的高手,当年与下官一道来到唐国,但……我们已然十数年未见了,在下只是大半年前收到过她寄来的一封信,尚不确定能不能寻到她。”

    “无妨,你且尽力去寻,我自会让人助你。”

    “喏。”晁衡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夜暂时过关了。太子虽表面忠厚仁德,可若发起狠来,一样是冷酷无情。他今夜已然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从东宫出来,回府的路上,晁衡坐在车中发愁,他该到哪儿去寻她,那位一别十数年的藤原家的阿妹。她在洛阳吗?上一封信上,她说在长安过得很好,是不是该去长安寻她?

    可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的车驾回到自家府门口时,远远地看到有一位黑布蒙眼的男子,提着一把武士大刀立在他的府门口。

    走近一看,原来男子不是男子,而是女子,而且,样貌依旧是十数年前的模样,虽然长高长大了,可五官依旧,熟悉得令人恍惚。

    他吃了一惊,走到那人近前,几乎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他要寻得人,今夜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千……千鹤?”晁衡下意识用上母语,轻声唤道。

    然后他看到对方绽放出漂亮的笑容,同样用母语回应了一声:

    “阿倍大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临时有事要出门,没有办法更新了,这周的更新要少一章,下一次更新在下周二,不好意思啦。

    最近几章都是过渡章节,同时也是解密章节,将前文留下的伏笔串起来,解答一些问题。若是忘记了前面的情节,也没关系,这章我借着伯昭的口,为大家简单梳理了一下,相信思路能更清晰一些。

    另,高句(gou一声)丽(二声)原本是占据我国东北部地区与朝鲜半岛的一个国家,此时已然被灭国,代替高句丽的是新罗。还有一小部分高句丽残民组成了渤海国,大部分融入唐,还有的都是在安东都护府的统治下。百济、高句丽、新罗其实是同时存在的三国,称作朝鲜三国。新罗存活到最后统一朝鲜,但新罗后来也分裂了,成了所谓“后三国”,后三国最后又被高丽统一。因此高句丽与高丽并不是同一个概念。高丽建国大约相当于我们的宋朝时期,一直延续到我们明朝洪武二十五年灭国,被李氏王朝取代。

    我突然脑洞大开,想起千鹤淡笑着说:“阿部さん、久しぶり。”这场面,简直苏爆了!病的不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幕之下, 徐玠正手捏一封密信急匆匆行走在公主府的回廊之中。府中星火点点, 尚未到就寝时分。廊外庭中, 恰逢一队举着灯笼巡逻至此的府中护卫见到她, 止步向她行礼,向来温和有礼的她却理都未理, 径直路过。护卫首领有些奇怪,但并未深究。这些护卫是外院的侍卫, 隶属禁军, 虽说护卫公主府安全, 可并不是公主的人,他们本质上依旧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这许多年来, 晋国公主府从未少了这些禁军的身影。

    不多时, 徐玠穿廊过堂,终于来到了内院公主的寝院外。门口,公主的贴身侍卫程昳正守在门口。见到她来了, 扬起笑容,遥遥便拱手施礼。

    “玉介姐姐, 别来无恙啊。”她说话的口气很是亲密。

    “阿昳, 辛苦了, 一路奔波,回来后也不得休息。”徐玠见到她,也显得十分开心。

    程昳,济州东阿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卢国公程咬金的后代。眉目清远, 面容刚毅,身材挺拔如白杨,一身的利落干净,是大唐少见的女武将之一,官至拱月军左都督,属于女官体系,从五品武将。她与徐玠一样,都是自幼追随在李瑾月身侧。

    当年十四岁的李瑾月主动请缨,要去军中历练。圣人准允,但苦于她一介女子,在军中没有人照料,许多事不方便。于是在将门之中挑了三名女亲兵与她。当时挑了卢国公程家的庶女程昳,英国公徐家的远亲徐玠,还有一位鄂国公尉迟家的庶女尉迟焉,三女都在各家之中受到过文韬武略的熏陶,又与李瑾月同龄,一同陪伴李瑾月出征。

    边关艰苦,徐玠第一年冬日就冻坏了身子,患上哮病,一剧烈运动就会病发,自此不能再习武,亦不能上阵杀敌。但她头脑聪慧非凡,便苦读兵书谋略,成为军师。程昳与尉迟焉则练就一身强悍的功夫,更是谋略过人,多次助李瑾月奇兵致胜。后来二女分任拱月军左右都督。右都督尉迟焉现在留守在安北都护府,依旧替李瑾月控制着瀚海军。李瑾月身为瀚海军大都督的同时也是拱月军的大统领,拱月军是大都督的亲卫军,因而对瀚海军有一定程度的监管与调派权。

    拱月军是独属于晋国公主的一支规制一千人的亲卫精英军队,建军五年,全部由女子组成,乃是大唐独一无二的娘子军。军号“拱月”,意味拱卫晋国公主李瑾月。拱月其实也是禁军的一支特殊部队,明面上的最高指挥权在皇帝手中。但与公主府外院的那些禁军本质上不同的是,拱月军由李瑾月一手组建,即便有最高皇权压迫,她们也只听从公主号令。

    而皇帝容忍这样一支不受控制的部队存在的原因是:她们都是女子,且仅限一千人。拱月军最初建立时,圣人因为王皇后之死,觉得这是对李瑾月的弥补,因而并未有任何阻挠,顺利通过了提案。但此后,圣人似乎有些后悔了,拱月军曾无数次面临裁军撤号的危机,是李瑾月和徐玠无数次从中斡旋,与皇帝交换各种代价条件,才得以保全。比如这一次李瑾月从安北回归,也是因为皇帝要裁撤拱月军,李瑾月不得已用自己的自由与安全,换得了拱月军继续留存。

    就是这样一支磨难重重的娘子军,在战场上的表现,以及平时守卫公主府的能力,依旧高于禁军的一般水平。内忧外患考验着这支娘子军的意志力和团结心,将她们各个锻炼成铁血女将。她们是精锐中的精锐,绝不输须眉。只是由于皇帝的顾忌,拱月军虽然跟随李瑾月来到了洛阳,却只能在城外的禁军大营旁单独开营驻扎,每隔一旬,便会有两百人(长安时是三百人逢旬换防,洛阳公主府比较小,因而缩减至两百人)换防入城,守卫公主府内院的安全。

    去年十二月,公主被急招归长安,程昳当时并未与大部队同行,而是留在安北都护府,处理一些公主离开后的善后之事。她延后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踏上了回归长安的路程。结果行至长安附近时,忽的传来消息,朝廷就食洛阳,已然迁走。她们不得已又中途折返去洛阳,耽误了不少时间,直至两日前刚刚抵达洛阳。

    “为公主做事,何谈辛苦。”程昳笑道,随即问,“玉介姐姐,这天色不早了,匆匆而来,可是寻公主有急事?”

    “确实是十万火急之事,公主呢?”

    “公主半个时辰前去了客院那边,说是去看那位杨小娘子。她让我守在门口,以防您有急事来寻。”

    “看来公主早有预料。”徐玠道。

    “玉介姐姐,公主还说如果您来了,就带您去客院那边,她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徐玠一听,心中觉得古怪,看望杨玉环需要多长时间,为何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不过她也未多想,只是让程昳带路,两人又急匆匆往客院而去。

    就在半个时辰前,李瑾月阔别大半月归府,用完晚食,疲惫的她叫人准备了浴汤,洗去一身劳累,还略饮了点酒解了解乏。

    出浴、更衣、散发,坐在廊下吹风,她瞧着今夜月色尚算不错,心情虽有阴霾,但却不至于抑郁不振。想了一会儿这次的圣杯之事,想得脑仁疼,却没什么头绪。干脆便不想了,转而想起沈绥叮嘱她要去看看那位养在她府中的杨小娘子,她于是决定做一只听话的好兔子。

    可转念又想,总不好空着手就去见人家小姑娘,她其实还真的不大擅长应付十来岁的孩子,就这么空手去该多尴尬。而且,上次把人家小姑娘的香匣子打碎了,这次得赔给她点什么。她在自己屋里翻箱倒柜半天,才翻出来当年母亲留给她的一副彩色水晶棋。本来想找点玩具送给小姑娘的,可她这个人就是如此无趣,换了赤糸定不会这般伤脑筋。罢了罢了,就送棋给她罢,她若会下棋,她们还能下下棋解解闷,缓解尴尬,增进一下友谊。若不会,自己也能教她,打发打发时间。

    嗯,好主意,她愈发觉得自己这回可算是送对礼物了,从前送给莲婢的东西好像都没送对。她其实也就送过礼物给这两个人,其余从府中礼宾处送出去的礼物都是玉介替她送的,可不是她自己的礼物。

    她夹了棋盒,出了院门。想起若是下棋耽误时辰,玉介有急事来找不好,便叮嘱了程昳一番。安排妥当,她才终于迈开步子,踏着锯齿木屐,哒哒往客院而去。

    她刚踏进客院的门,就听到了婉转的歌声。于是她立刻放缓了脚步,驻足聆听。歌者唱得曲调无辞,似是蜀中大山里的歌谣,声音十分悦耳轻扬,透着几分轻快,又十分矛盾地夹杂着几分愁绪。李瑾月还隐约听见歌声中略有断续和喘息,还有踏击地板的声响。她忽的意识到,屋内的人儿好像在载歌载舞,自娱自乐。不多时,透着光的纱窗之上投射出窈窕的身影,显然随着舞动,屋内的人儿靠近了窗沿。那投影虽然娇柔幼小,但却十分动人,展现出曼妙的舞姿,验证了李瑾月的猜测。

    呵,真是有意思。她起了心思,于是悄悄靠近窗口,将轩窗微微拨开一道缝,向内偷窥。刚看了一眼,她就愣住了,屋内的女孩确实如她所想正在载歌载舞,身姿也极其优美灵动。很难想象一个尚且不满十一岁的女孩,能有这般好的歌舞本领。只是,让李瑾月吃惊的是,这女孩为何穿得如此少?她身上只着一层淡紫色的薄纱衣裙,甚至可以看到其内穿着的亵衣亵裤。她的双臂上还搭着一条长长的白色丝帔,随着舞动,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非礼勿视,即便对方是个十岁的女孩,李瑾月也觉得这么看人不大好。于是她很自觉地离开了窗边,来到门口,敲了敲门。

    门内的歌舞声顿时停止,李瑾月随即出声道:

    “杨小娘子,瑾月来看看你,可方便开门?”

    “公、公主稍等,稍等片刻,小女这就开门。”

    李瑾月听见里面一阵忙乱的声响,等了一会儿,杨玉环才终于开了门,一打眼,李瑾月就见她罩了一件外袍在身上,不由弯唇笑了笑。

    “不知公主驾到,小女有失远迎,请公主责罚。”杨玉环施礼拜道。

    “嗳我不讲那些虚礼,你也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李瑾月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随即一步跨入,杨玉环在她身后,一张漂亮的脸蛋红扑扑的,额上还有运动后残留的汗珠,身上香气扑鼻,熏得整间屋子都是她的体香,沁人心脾。

    她略显慌张地掩上了房门,就听李瑾月语带调侃道:

    “小娘子方才可是在屋内练习歌舞?瑾月来的不巧,打扰了。”

    “不不不,您来得正好。小女……不过练练歌舞,打发时间罢了,公主随时都可以来的。”杨玉环忙道,可李瑾月却发现,当她提及练习歌舞打发时间的时候,却显得有些低落。

    李瑾月挑了下眉,没接话。然后她举了举手中的棋盒,道:

    “会下棋吗?”

    杨玉环闻言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点了点头,道:

    “父亲、叔父都教过我一点,只是会些皮毛。”

    “没事,咱们下下棋,一边下,我一边教你。”李瑾月很是兴致勃勃地挑了案席坐下,将棋盒摆好,动手整理棋子。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