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分卷阅读40

    闻言,金蕊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颇有些紧张地等待他的后文。

    “金施主像那日一样,拿着一把金黄的匕首,通红着一双眼要杀害他人。我去拦你,可是非但拦不住……金施主握着刀,一步步逼近我,说要将我杀掉。”含辞道。

    “后来我杀了你吗?”金蕊问。

    含辞抬眸看他,眼里有流萤忽闪而过:“后来我想,金施主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绝不会杀我。我这样想着,就没那么怕了,于是就醒过来了。”

    “金施主,快去看千风施主!”含辞话说到一半,忽而想起这回事,忙喊道。

    二人赶至千风屋内,果然见千风不安地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身上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敲击声突然变得急促而猛烈,地面和床榻、桌椅皆在摇晃颤抖,门户轰然洞开,清冷月光之下,一群怪诞的黑影凭空而降,伴随着阵阵敲击声浩浩荡荡地闯进屋子里。

    借着幽微的光线,二人发现这群喧嚷的不速之客竟是稻草人!

    它们身形似人,高大纤长,每个稻草人都维持着同样的姿态和动作,它们干稻草绑成的手上紧紧捆着一只硕大的钉子,另一只手则高高扬起,手心里紧握着一把巨大铁锤,锤子砸向铁钉的一刹那,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稻草人自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步步紧逼,三人正处在圈子正中心的位置。

    金蕊拔出短刀,身手利落,手起刀落的间隙,逼近上来的稻草人无一不身首分离。

    但是可怕之处在于,这些草人没有自己的神识,完全由幕后之人操控,因而也不知疼痛不会退缩亦无所畏惧。无论金蕊如何挥刀砍杀,它们总是前赴后继,门外更有源源不断的草人汹涌而来,赶不尽杀不绝。

    含辞何尝不知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讨不到任何便宜,而且只要金施主稍一分神,或者略微疏忽,就极有可能使对方有机可乘。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眼下除了死撑着,他们完全找不到任何法子。

    金花成藤,落地生根,在三人周围生出了一道藤墙,藤上冒着数朵金光闪闪的小花,光芒灼眼,草人一触便一寸寸变矮直至化作灰烬。

    含辞猛然仰头看金蕊,却见他面颊上有汗水滑落,眼底的金花竟如火焰般摇曳生姿,胜似活物。

    含辞看着心惊,莫名感到不安,他心想,即便是法力,也有消耗殆尽之时罢,倘若……

    在含辞忧心之际,那些草人倏忽消失不见,地上的灰烬亦如是,来时毫无预兆,去时不留痕迹,若不是尚且身处千风屋内,倒当真是宛若一梦。

    屋外传来鸡鸣之声,天光渐明之时,千风的屋里才有了动静,紧接着又沉寂了许久,窸窸窣窣的声响躁动了多时,天大亮了,才见千风披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斗篷推门而出。

    在楼下落座后,小二乐呵呵地迎上来,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上了桌。

    千风拿着小瓷勺舀了一勺,搅一搅便漾起雾气氤氲。

    一碗馄饨吃到一半时,店里客人渐多,登时热闹起来。

    小二招呼了客人落座,那些人等待之余聚在一处唠嗑,叽叽喳喳,像一笼子麻雀。偶有只言片语传出来,含混不清,只隐隐约约能听出是哪户钟鸣鼎食的人家在张罗什么稀奇事。

    千风坐在一隅,俨然有种与世隔绝全然不为外界所扰的感觉。

    他起身后,听小二急急唤了一声“客官,您的帐还没结呐”,千风顿了片刻,却见小二迈着小碎步擦着他的肩膀直奔他身后那桌。

    他没大在意,走出客栈又听身后有人呼喊,这回倒真是喊他的,金蕊笑吟吟地与他打了个照面,问他往哪儿去。

    千风礼貌地笑了笑,道:“在下做惯了捕风使,实在闲不住。”金蕊闻言眉梢微挑,侧身让他过去,脚下却不动声色地使绊子。

    千风毫无察觉地中了招,整个人往前踉跄,差点摔倒,含辞忙扶住他,讲:“千风施主,你伤还没好,我与你同行。”

    所谓三个男子一台戏,按照俗礼应当推辞一番,再十分勉强地答应,然而戏台子在客栈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挡人家生意总归是不好的,不知是出于何种识大体的考量,千风没有推辞。

    坊间传闻,捕风使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且行踪隐蔽身份成谜,因此一些不入流话本上常常将捕风使描述成“左牵黄,右擎苍”的人物,莫名其妙地有了神秘色彩。

    然而捕风使阁下千风却一直维持着吃饱了饭没事做的姿态,在各处摊点均要流连一番,不时买下一些小玩意儿,颇有雨露均沾之博大胸怀。唯独在刀剑摊子上,他多留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剑时,千风几乎微不可察在含辞边上低声道了句“有人”。

    言下之意是,有人跟踪他们。

    千风似乎被跟踪的经验颇丰,反跟踪也玩得游刃有余,依旧闲闲地走街串巷,与先前毫无二致,然而几番左弯右绕之后,跟踪之人已晕头转向,全然迷失了踪迹。

    含辞原本猜测,对方大抵是先前追杀千风施主的仇家,可是千风却摇头,他道:“对方是冲含辞小师父来的。”闻言,金蕊冷哼了一声,似乎已有答案。

    三人停下的位置也是巧,不远处隔着高高墙壁传出一片哭丧的声音,吵吵嚷嚷,哀哀戚戚。顺着高墙延伸而去,开了一扇华丽的大门。庄府偌大的牌匾威武神气,高立于漆金大门之上,两朵白花簇拥,几只白纸灯笼悬着,伴着里头人的哭腔,凄惨之情状顿生。

    一小厮自府外匆匆赶来,在门上贴了一张黄表纸,府内人来人往哭天抢地,府外也聚了不少人,皆削尖了脑袋竖起耳朵听风声。有不少与庄府有干系的大户驱车赶来,个个都是还未进门,哀叹声已经连绵不断。

    (四十)五羊晚报:惊梦枯骨误两仪3

    庄府已然乱成一锅粥,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甚至有一名家僮打扮的男子抄着大木棍子带着一伙人就冲出府门,嚷着要上山捉妖道。

    含辞觉着这人瞧着有些眼熟,不曾想对方瞧他亦如是。

    那家僮正是丰庆,在降香寺门口与含辞有过一面之缘,打小就做服侍人的差事,丰庆认人的本事了得,可谓是“过目不忘”,因此他一眼便认出了含辞。

    眼波一转,丰庆瞧见含辞身边站着个黑衣人,当下便想起了降香寺外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妖道算命郎,一时间天雷勾地火,他大喝一声,怒不可遏地吩咐旁人将千风给捆了。

    丰庆见到含辞也没好气,瞪着眼睛啐道:“你这秃驴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原来跟妖道是一伙的!那日当着我家少爷的面,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当真是好生默契啊!”

    含辞一边挡在千风身前,一边询问其中因果。

    却听丰庆红着眼道:“少装蒜!都是你们这群装神弄鬼的邪魔歪道,不知使了什么阴招儿,害了我家老爷的性命!”

    他亲自拿了粗麻绳,要将含辞一并捆了押进去,金蕊眼睛微微眯起来。

    这时忽闻小厮通报“修善堂常仙师与其弟子到了”,丰庆先是一怔,接着又听身后传来温和的一声:“丰庆,将人都放了。”

    庄扶邑一身孝服,一张原本就白的脸被衬出一股子恹恹病态,只是他天生一副温柔眉眼,憔悴亦自成一种风流。

    丰庆不解地盯着他,咬牙道:“少爷!”

    主仆二人无声地对峙半晌,丰庆手一松,麻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其他人以为他总算肯松口了,哪晓得丰庆毫无预兆地扑向千风,一双手死死掐住他的颈子,大有要置他于死地的意思。

    千风个头本就不大,丰庆提起他如同提鸡仔,几番挣扎之下,千风罩在头上的黑斗篷倏然滑落。

    与此同时,他竟然挣脱了丰庆的桎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斗篷压回头顶。

    极短的时间,甚至来不及眨眼,再看清时,只见丰庆狼狈地摔在地上,而千风捂着喉咙连连咳嗽。

    自家手下不听从管教,庄扶邑微微有些动怒。他生气也只是皱眉,稍微说了丰庆两句,为致歉意,将三人请至府上,以好茶招待。

    堂内停放着庄府的老爷的灵柩,府里大小仆从丫鬟忙着招待来人。庄扶邑身为庄家唯一的子嗣,琐事更多,只能指了一个小厮招待千风等人。

    金蕊啧啧道:“捕风使当真敏锐,比乌鸦报灾还灵。”

    他这句话说得很是刻薄,千风洞悉他言下之意,歉疚道:“将二位牵连进来,实在是对不住。”

    言下之意即是,他来到庄府并非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而是有的放矢。

    “庄府老爷庄扶登未及花甲乃溘然长逝,外头传言是病逝,然而庄扶登此人查无宿疾,我料想事有蹊跷,遂来察看。”千风道。

    正说着,见丰庆领来二人至灵前。

    为首一人年岁稍长,着一袭狐青开襟的衣裳,紫黑发冠将墨发高束,一绺细长碎发自额角垂下,背上背两把长剑,眸光沉沉,瞧着颇有气场。

    而此人身后紧随着一位白衣少年,额上点了一抹朱砂,嘴唇薄红,眼尾朦朦胧晕开一抹桃花色,如霞映澄塘,目光沉静,自有一股子疏离感。

    那少年的手纤长且指节分明,正握着一张三寸长、两寸宽的黄纸。

    千风讲,这二人是修善堂来的,年岁稍长的那位是堂主,名唤常璘,谪仙似的那位是他的弟子,孟咎言。

    修善堂,名字取得别致,其实是个寻常人眼里的阴森之所。

    常璘在外虽被人尊为“仙师”,事实上其所操之业为阴阳先生,做的是死人生意,背地里常为人蔑称为“狗阴阳”。

    五羊的人认为,生者有三魂七魄,此七魄会在身死之后离去,阴阳先生可以推算出魂魄安息之所,写成一张“殃榜”,以便子孙后代供奉。

    常璘给庄扶登行了个礼后,察看了一番手相,孟咎言则坐于一侧,将黄纸在桌上展平,手执墨笔,照常璘所报之语写字。千风听见死因那处,常璘讲的是“突发隐疾,暴毙”。

    丰庆从孟咎言那儿取了殃榜,交给庄扶邑,这时一名丫鬟走上来,禀告庄扶邑,讲夫人忽发头痛病,想请孟先生给瞧一瞧。

    庄扶邑看了一眼孟咎言,道:“我娘的头痛病久治不愈,那些大夫给的方子都无用,自打孟先生接手后,情况才见好转,这回想必是因为爹的事受了刺激,头痛又发……实在是劳烦孟先生了。”

    孟咎言微微颔首,随那丫鬟去了。

    孟咎言走后,常璘留在庄府等他。丰庆那边又得到消息说那算命先生来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怼错人了,冲出门去嚷着人在哪儿时,仆从皆茫然四处张望,说方才还在门口,一眨眼就不见了。

    丰庆原以为有谁在拿他寻开心,正要将手底下的人都教训一顿,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他转过身又不见人影,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丰庆打了个寒噤,举目四望,依旧不见人影。

    那声音居高临下,缓缓地讲:“庄家的灾厄,才刚刚开始……”

    丰庆跌坐在地上,一仰头,正巧看见大门上高悬的明镜上映出一张人脸,眼睛躲在黑暗里,凭上扬的唇角可知这是一张含笑的脸。

    ·

    自庄府回客栈之后,头一天夜里,含辞一夜未眠,一边担忧金施主做噩梦,一边担忧草人袭击受伤的千风施主。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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