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分卷阅读21

    卫潜如此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对此是喜闻乐见,不难瞧出,至少金蕊目下对他是没有杀意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卫潜还没有反应过来,金蕊就抓着他的胳膊一路拉着他走,正是出去的方向。因为金花的光芒,卫潜看清了一些东西,原来这密道两侧摆了两排檀木架子,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书籍和精美的物什。只是这些东西出现在南信这里,真真是惊悚。

    有好几排的书都是一模一样的,全是那本《嗣音书》——这是兰嗣音自己写的一本书,也可以说是他的随笔,作为粉丝福利拿出来售卖,其中还随机掉落了几本有亲笔签名的。旁边的架子上挂了许多玉牌,这种玉牌是镜月湖的通行令,持有玉牌则可在特定时间进入镜月湖的“穹境”之中,欣赏妙趣横生的话本剧。玉牌上刻着四四方方的文字,卫潜看见了“手到擒来”、“残阳如血”、“佐我杯羹”、“枝头红杏闹出墙”尔尔——这些都是兰嗣音参与配音的话本剧。这些跟对面架子上的巨幅画像比起来,可算是小巫见大巫。没有人能比他更眼熟画像上的那位了,那是他作为兰嗣音时,唯一一次亲自出现在公众的面前。画上的他一袭白衣,浅金的兰花纹栖于肩上,墨发半束,一张面具将脸严严实实地遮住,竟然看不出诡异感,反倒让人觉得一派风雅。

    这样一幅画本就难得可贵,然而看起来几乎跟它一模一样的画粗粗一数也有十七八张,足见画师之精益求精。

    再接着看,什么铃兰串、兰嗣音木雕、兰花笺……卫潜发觉,这哪里是什么密道,分明是兰嗣音藏品展啊。

    当真是跟了他十年的黑粉!如此玩儿命地去琢磨他、黑他,卫潜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丝感动,对南信竟也生出些敬意来。

    好容易从密道里钻出来见到了难能可贵的光亮,卫潜就跟踢门而入的南信大眼瞪小眼了。南信一脸不可置信,只要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姿态,不想却被人一脚踹倒在地,罪魁祸首二话没说,麻利地撕了南信的衣裳,接着揪着卫潜,毫不客气地自他肩头扯下了他的衣衫,在卫潜目瞪口呆之中,动作粗暴地将伤口包扎好了。卫潜疼得嗷嗷叫,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卫潜跟在金蕊后面,狐假虎威神气扬扬,从南府大门闯了出去,所经之地,又是一次人仰马翻。

    金蕊从奶娃娃变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平时贴在脸上的微笑也没了,一直阴沉沉的,似乎窝了一肚子的火。

    卫潜原本不该去招惹他,但是两个人在路上什么也不讲又实在太无聊太尴尬了,于是他就没话找话,迂回地拍了一通马屁。金蕊不理他,卫潜就自问自答说了一通,对方的沉默终于被他的锲而不舍所打动,卫潜总算盼来了一声回应。

    “闭嘴!”

    (二十)春城旧闻:花神殿乱点鸳鸯1

    惊蛰已过,春分将至。

    花神殿里的桃花花苞初绽,杏花也薄红微露,近几日来拜花神的人比往日多,来来往往,惹得这清净之地也热闹起来。姑娘们备了许多红缎带,墨笔写下姓氏名讳生辰八字,在将缎带绑在那唯一一棵光秃秃的杏花树枝上,而后双手合十,闭目祈愿,再虔诚地作揖。

    这座花神殿已有些年头了,而它之所以存在,全是因为那棵不开花的杏花树。其实这种说法有失偏颇,那棵树并非不会开花,只是它一年只开一度,花期只有一天。据说多年前的某一日,人们发现这棵与众不同的杏花树,感到非常惊喜,一些自恃见多识广的花农认为是此处土质或者气候导致了如此奇观,于是不少人在附近栽种桃花、杏花,最终证明了一点:“此处土壤甚是肥沃,乃农家宝地!”

    没有人能种出一年只开一天的花,这就更显得这棵杏花树天赋异禀了。于是人们便自作主张地给它赐了个神号——花神,并为它修了一座神殿,挂了个“花神殿”的牌匾,每年花神树开花的日子便是花神节。

    天将明而未明之时,一个人影窜进了花神殿里。

    这天天朗气清,正是晓风和畅,一群花枝招展的俏姑娘吵吵嚷嚷地涌进了花神殿,说说笑笑地折桃花、采花露,搽了胭脂的脸在粉红的花雾之中影影绰绰,含羞带怯。

    水蓝衣衫的姑娘轻轻挽起袖子,露出皓白腕子,小心地解下一条明艳的红缎带,握在手心里,合掌祈愿。边上的姑娘瞧见了,一个个都咯咯地笑,有几句零碎的话语被风吹到了她耳边,这姑娘耳朵尖儿霎时就红了。

    她声音很轻很温柔:“信女缈缈,将要离开爹爹出嫁去,祈求花神娘娘庇佑,爹爹身体安康,夫君与缈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她极虔诚地拜了三拜,踮起脚尖,将红缎带绑到枝上。姑娘不够高,够不着稍高些的树枝,而低处的几近绑满了缎带,瞧着颇为费力。

    她细声喘着气,小腿发颤,连带着手指尖也颤,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

    就在这时,缎带从她手心里抽离,缈缈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一树飘红的带子之中,她迎上一双笑意盈盈的杏眼,着一袭红衣的姑娘纤长的手指灵巧地用从她手里拿来的红缎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缈缈看得有些呆,这红衣姑娘生得极美极俊俏,眉是水湾眉,眼里神采飞扬,鼻尖一点小小的痣,灵动又娇俏。

    她好容易才缓过来,道:“你是……”话还未说完,红衣姑娘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低声问她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裳、束着发、冷着脸的极高挑的女子。缈缈老老实实地摇头,那红衣姑娘似乎很是愉悦,笑盈盈地问她:“呐,小姑娘,你要出嫁了呀?”

    缈缈顿时羞得低下了头,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偷听别人讲话。”

    红衣姑娘说:“好姑娘,这可是你自己讲给我听的。”

    缈缈辩解道:“不是给你听的,我是讲给花神娘娘……”说到这里,她停住了,不敢置信:“你……你是冬凌?”

    红衣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像吗?”

    缈缈已经完完全全怔住了,她喜欢冬凌好久了,买了好多冬凌的画报,见着活人却是头一遭,一时之间不晓得要作何反应。

    冬凌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见她面上红扑扑的,好一副羞怯模样,便道:“出嫁就出嫁,你羞什么?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新嫁娘,觉得新鲜罢了,可没有调笑你的意思。”

    缈缈扭头道:“才不是因为这个……”

    冬凌说:“随你怎么说。这里人多眼杂不便多言,小姑娘,你人美心善,见过我的事别同他人讲。”她一边说着一边拨弄树上的红绸子,掩住自己的身形。

    “我羞是因为见着了你!我、我喜欢你,打小就喜欢你!”冬凌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话时着实吃了一惊,她对上缈缈那双怯生生却盈盈发光的眼睛,愣了好半天,笑道:“原来你是小铃铛啊。”

    小铃铛是冬凌粉丝的代号,缈缈听她这话,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取出挂在颈子上的小铃铛链子,神色之间充满了欢喜和骄傲。

    “那感情好,既然你喜欢我,记得要替我保密唷。我在躲一个恶婆娘,被捉到就死定了。”冬凌说着,见缈缈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眼睛一转,又补了一句,“偌大的春城,我却无处可去……”她讲话时,一双眼睛就汪汪地望着树下的姑娘。

    果然,缈缈请她到自己家里去,冬凌当下便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十分轻快地从树上一跃而下,缈缈拿出一条碎花巾子给她遮面。

    冬凌的腰带上挂了一圈小小的银铃铛,随意一动就会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别致又动听。她一边拍身上的灰尘,一边讲:“这棵树就是花神?我看它普通得很嘛。”

    “呸!快将这混账话收回去!”缈缈嗔怪道,“花神娘娘可不能随随便便挂在嘴边讲的。”

    冬凌觉得她奇怪,缈缈才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这花神的来历。

    花神殿大门口的石壁上用瘦金的字体端端正正地刻着花神的故事,可以说是广为流传了,只是冬凌来得匆忙未曾注意。

    据说,曾有一对才子佳人两情相悦互许芳心,姑娘名唤如愿,男子名曰少钦。如愿姑娘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而少钦身无长物一贫如洗。自古以来,婚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要讲究门当户对,如愿越是对少钦痴心,她爹娘就越是闹心。所谓快刀斩乱麻,她爹娘为了斩断如愿那一缕无名情丝,请了少钦到家中来,在宗祠里供奉了两盏酒,说是要让祖宗替如愿定姻缘。

    这两盏酒名为“生死盏”,顾名思义,一杯是生一杯是死,选一杯饮尽,生死全由天定。提出这“生死盏”之人,当真是很有头脑了,杯酒之间,便设下了两重考验。其一,考验真心,敢于端起酒杯的人足见其愿为心上之人抛却生死,本身就叫人敬佩,于是往往在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就会有人喊停,即算考验通过。自然也有铁石心肠之人对此无动于衷,非要看天意如何,这第二重考验便是气运。不过有一点十分耐人寻味,饮下生死盏之人多半一命呜呼,鲜有安然无恙的。

    有老者曾一语道破其中乾坤——遇上非要逼人喝下生死盏的老丈人,说明这人本身就是气运极差的倒霉蛋,还能指望选到“生盏”?

    可喜可贺,少钦就碰上了这样铁石心肠的老丈人,他不顾如愿的阻拦,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于是奇迹就出现了,他安然无恙。既然上天都下达了旨意,老丈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二人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晓得天有不测风云,后来那少钦就不知所踪了。

    就这样过了许多日,有一天如愿在街上捡来的那条大屁股短腿狗拖着她的裙底到了一棵枯树底下,然后就开始拼命地刨土,在泥土底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时,宛若五雷轰顶,她扑上去,用手挖出零零碎碎的骨头,又看见那枯树树皮上歪曲诡异的“少钦如愿”四字……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如愿守在了心上人的尸骨之上,这份痴心感天动地,使得枯木逢春,从此每年的那一天,这棵枯树都会开花。

    冬凌有些质疑,思忖着走近了花神树,绕了一圈,上下瞧了半天,缈缈觉得奇怪,还没开口询问,就听冬凌道:“这里哪有什么少钦如愿?”

    当真是没有。不要说刻在树上的字儿,这棵树连树皮都看不见——一圈茂密的藤蔓抱住了它那一身的枯瘦鳞剥,小心地,虔诚地,似在为这枯死之树挽吊。

    缈缈正想说什么,这时途经的一名黑袍道人兀自开了口:“翠藤枯树相吸相吮,可笑!可笑!”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冬凌追问他:“此话何意?”

    道人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我笑它忒愚蠢。”他说着,目光轻飘飘扫过二人,落在缈缈身上时,微微滞了一下,旋即道:“姑娘眉间黑红二气相冲,乃悲喜交加之兆……”

    缈缈听了这话面色不大好看,冬凌便不等那道人讲话说完,拉她走了,道人笑意吟吟,遭了冬凌一记白眼。

    凡事图个吉利,话是不能乱说的。缈缈受了道人的影响,颇有些心神不宁,冬凌一路上都在骂那道人,好说歹说,也不知道最后解没解开缈缈心里的疙瘩。

    (二十一)春城旧闻:花神殿乱点鸳鸯2

    到了缈缈家门口,因为冬凌不想被太多人瞧见,缈缈便带着她自后门绕进屋里。甫一进屋,冬凌瘫坐在椅子上,可把她累坏了。缈缈的桌上放着一块尚未绣好的织品,一双红鲤悠游其上,煞是可爱,冬凌拿着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缈缈讲那是她代替阿娘送给自己的嫁妆。

    她拿出一株铃兰串,冬凌顿时眼前一亮,随手播放了一支曲子,旋律刚出来的时候她脸就黑起来了,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

    缈缈见状,随手拨弄了一下,曲子便换了一支,冬凌眉梢瞬间扬起来了。待轻软甜美的歌声飘出来,缈缈的眉眼弯成了小小的月牙。

    “沙月静,水烟轻,芰荷香里夜船行。绿鬟红脸谁家女?”冬凌跟着唱了几句,心神飘然,嘴角扬成了小船,笑盈盈道,“好缈缈,你摸着良心说说,这首歌跟之前那首比起来如何?”

    她说到“之前那首”时,眉头都皱起来了,很是不服气的样子,心细如缈缈,如何能不晓得她的意思,扑哧一声掩面失笑:“这首好,这首最好!”

    冬凌扬着脸莞尔道:“听了我的歌,就是我的人。”

    缈缈被她这副认真样儿给逗乐了,忍俊不禁。这铃兰串是邻家的小姐姐送的,得空时,闲闲地听过几遍,记得那会儿小姐姐偏爱兰嗣音的那首《松花酿酒》,可是缈缈却喜欢冬凌的《沙月静》。

    冬凌说,缈缈出嫁的前一天,她要给她唱《花烛》。

    大喜的日子将近,按照春城的风俗,新娘不得外出、不得见生人。冬凌藏在屏风后面吃桃子的时候听见丫鬟跟缈缈讲,老爷请了高人到家中“扫秽”,叮嘱缈缈藏在屋子里莫要出来。而所谓扫秽,顾名思义,就是扫清污秽阴邪之物。老一辈的春城人作兴扫秽,红喜事前、白喜事后,都是要请道士到家中来作一作法的。

    屋外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锣鼓声时,冬凌知道是“高人”来了。她悄咪咪地将窗子挪出了一条缝,透过细小的缝隙往外瞧,只窥见那道士黑漆漆的背影,见他手持着一截沾满露水的竹子在院子里神神叨叨四处晃荡,口里哼着模模糊糊听不清内容的调子,夹在两指间的明黄的符纸上爬满了血迹般的符文,十分扎眼。

    道士在院子东南角停驻了片刻,自袖中掏出一只硕大的铜铃铛,直着手臂摇晃,一边绕着那处转了三圈,每转一圈,便烧着一张符纸,口里念一句咒。

    冬凌正看得入迷,眼看着能窥见道士的脸了,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我看见了”。

    是缈缈。冬凌忙回头看去,却见缈缈正端坐在床上,她不解道:“看见什么了?”

    缈缈的状态有些奇怪,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可她的前方,分明只有一扇紧闭的门。她看着呆滞无神,却似乎又像是真的在认真地看着什么东西。

    “那个人!他把我娘给带走了!”缈缈忽然惊惧起来,“他把我娘的魂勾走了!”

    这模样可真像是中了邪了!冬凌靠近的时候,缈缈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一双手如同鹰爪般死死扣着,几乎要将冬凌的皮肉撕开。冬凌喊她也没反应,一直惊慌失措地喊娘。无奈之下,冬凌连拍了她肩膀三下,她这才回过神来,顿时清醒了。

    就像是被人夺舍了一般,缈缈全然不记得方才的事了,冬凌怕她多想,便将这事瞒下来,转移话题问她院子东南角那旮旯有个什么东西。

    缈缈说那是一口枯井,她年幼之时,阿爹担心她掉进井里去,就着人将井口封住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禁莞尔:“那时我已经是总角之年,爹爹还将我当小娃娃养着,这儿也担心那儿也担心……我虽没有阿娘疼着,却从没人敢笑我,爹爹会凶他们。”

    缈缈讲,她阿娘很早以前就不见了,她阿爹不高兴提起阿娘。其实她早听旁人传过,说她阿娘抛下阿爹跟情郎跑了。缈缈幼时生过一场大病,阿爹到处求医问药,好容易将她救过来,从那以后,缈缈记忆里阿娘的脸就模糊不清了,她只依稀记得阿娘是个温柔的女子,会声音轻轻地唤她“缈丫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温柔极了,眼里波光盈盈,冬凌静静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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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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