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分卷阅读203

    商议了近半月后, 朝廷的行文下至辰州府时, 清平已悄然离开辰州。行文中命辰州三郡重新丈量田亩, 且登记造册;由各郡官府出面, 将辖区内的土地再次按照额数划分,清查世家田产;最后因世家所欠下的赋税太多, 朝廷考虑到她们的难处,免去了大部分重税, 暂她们将近十年拖欠的赋税补齐, 在今年年底之前补全。

    紧接着在这道恩威并施的行文之后还有一道圣旨, 由于近日以来民间谣传藩王谋反,并暗指之前哗变之事因自出此, 朝廷派兵部侍中及辰州巡抚, 巡南总督、左右佥都御史赴辰州查明,这道圣旨一出,顿时将朝野上下的视线从清丈田亩转移到藩王那里, 皇帝不过登基一年,藩王们屡屡挑衅, 同时京中也传出信阳王在先帝灵前冒犯皇帝一事, 短短数日, 便将信阳王推到了风口浪尖。

    万万没想到的是,信阳王竟身穿祭服,率几位藩王跪在先帝行宫前嚎啕大哭,因先帝是从小宗入大宗,旧地藩王皆为皇亲, 负责行宫事宜的宣礼官及一众官员被无故驱赶,藩王们将行宫打扮成灵堂的模样,召家仆入内日日哭灵。宣礼官将所见上报朝廷,多日也无消息,藩王们正暗自得意,皇帝必然畏惧背上宗亲离心的名声,只能忍着被打脸,在天下人面前失了颜面。

    但不过三日,便有大队军马把行宫团团围住。

    据说信阳王当时面色自若,与身旁人道:“正是要天下人都看看,那皇位上坐着的是什么东西!”

    左右惊闻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恨不得将耳朵都割了,信阳王被绑着手从行宫走出,颇为不屑地道:“天降灾祸,都是因为有无道之主在位,我等在此设灵堂祭拜先帝,将所见所闻告知,好让先帝知道,她有这么一个不孝忤逆亲长的女儿!且看着罢,先帝在天之灵必有所感!”

    她这话刚刚说完,从天边传来数声炸响,仿佛冥冥之中真有人回答,大风骤起,吹的门前白幡哗哗作响,霎时满天白纸飘落,宫中缟素,好似下了场大雪。

    在场的人无不色变,纵使有不信鬼神者,但众目睽睽之下见了这等离奇之事,也难免心中慌乱。幸得兵部侍中大喝一声,命人将信阳王押了下去,宣礼官也及时带人入行宫撤去灵堂布置,但到底是河道易疏,众口难堵,这事第二日便传遍了辰州,连在船上的清平都知道了这件神乎其神的事情。

    她听完这事,首先想到的是,看来这群藩王是真的与神院有勾结,神院又暗中与金帐有所往来,难保藩王与金帐没有合作过。之前原随就有过这种假设,单凭世家之力,金帐想在辰州动作似乎有些难度,但若是加上藩王,那有很多事情就变的容易了起来。毕竟她们在辰州经营多年,又是皇亲,即便是辰州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平相信这世上没什么神迹,更别谈鬼神之说了,天边炸响怕是有人引燃璃火,至于什么天降白纸,必然是人为,不然为什么光下白纸,不下点银子?

    先帝要真显灵了,看到楚晙拆了她修道的玉坛仙宫,驱赶了那些方士法师,明行法令,暗改其道,怕是要再气死一次。

    但此时此刻,这些纷纷扰扰都离她太远,人人都以为她这个掀起风浪的尚书如今还在辰州,却没想到,她早就已经离开了风暴的中心,远远看着这场变革的到来。

    小船在夜色中顺水而行,河水柔柔地荡漾起涟漪,群山在她身后渐行渐远,只剩下渺茫的淡影;船行在月色中,破开粼粼波光,如同千万个迷离幻梦。

    四周只闻拍岸的潮水声,似乎有花开了,熏染开清淡的香气,这是辰州最好的时节,河流在月下蜿蜒而行,随处都可入画。她独自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用做。

    而此时在长安,这次的朝会从早开到了晚上,楚晙按住辰州折子,悠悠道:“世上还有这等古怪之事?既然可以下白纸,那国库空空,为何不下点银票呢?”

    臣子们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说话,纷纷跪地请罪,楚晙手一挥道:“罪不在众位卿家,在那有心人等。都起来吧,今日议了一天的事,却没有议出个结果来,到头来却等到了这么一份折子。”

    无人胆敢言语,但都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一一扫过自己,但事关藩王本就是人臣忌讳,稍有不慎引火上身,若是帮藩王说话,那又违背了皇帝的心意,毕竟信阳王对皇帝不敬之事已经传遍长安;要是顺着皇帝痛斥藩王,最后被藩王逃过一劫,那接踵而来的报复哪里是臣子承受的住的!早有先例在前,重臣因削藩之事获罪者比比皆是,何况首辅一言未发,六部尚书也没有说话,谁又敢妄言?

    楚晙玩味地看着殿中的大臣,在她看来,信阳王哭先帝根本不值一提,如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动辄以孝道宗室相逼,就算信阳王哭死在先帝灵前她也不会眨眼……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信阳王真能这样死了,她也不介意赏她个体面,保她后人爵位不变,不过是往封地多派几个长史辅佐罢了。

    她心中冷笑,啜了口茶温和地开口道:“信阳王是朕的长辈,也是宗亲之首。先帝在时也多有挂念,屡次与朕提及她,情谊甚笃。”

    许多还未开口的大臣松了口气,看来皇帝的确是想放过藩王了,幸而那些话没说出口,免了一场灾祸。

    楚晙淡淡道:“朕不信她会说出德行有亏这种话来,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朝野皆知,若是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但宗室的名声有损,朕也愧对先帝托付了。不如就这样罢,召宗正寺卿过来。”

    严明华道:“既然是陛下的家事,臣等理应避嫌才是,请陛下容臣等告退罢。”

    大家纷纷在心中赞叹首辅高招,但楚晙微微一笑,道:“阁老是老成谋国,但皇家无私事,哪里有避嫌之说呢。”

    未过多久宗正寺卿入殿觐见,其实她也想和皇帝私下说说这件事,看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满殿都是臣子,见到此种情形,她心中一沉,觉得这事要黄了,思及那封信与几箱沉甸甸的珠宝,宗正寺卿还是决定说一说。

    楚晙看着她道:“信阳王之事卿应当听闻了,依你所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宗正寺卿正义凛然地回答:“回陛下,信阳王安分守己,是为宗亲表率,如何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要离间陛下与宗室。”

    “言之有理,信阳王为人朕也略知一二,倒不似传言中的那般不堪。”

    宗正寺卿见皇帝态度平和,趁热打铁道:“陛下说的是,可见有些风言风语未必是真,所谓三人成虎,正是这个道理,还请陛下尽快决断才是。”

    “宗室的事向来是归礼部管,”楚晙话锋一转,看向严明华道:“严阁老的意思呢?”

    严明华附身道:“正是如此,不过礼部尚书现今不在京中,暂挂尚书品衔的乐大人前几日因病告假了……”

    这么会这么巧,宗正寺卿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却听皇帝温和地道:“既然如此,为了一证朕与诸位藩王的情谊,让天下人知道,朕与宗室之间密不可分,断然不会有什么龌蹉——”

    “要流言不破而散,那便请信阳王进京一会。”

    第226章 海豹

    晨起未闻鸟鸣, 先听见绿荫里传来阵阵清脆的铃响, 而后阳光顺着窗檐漫了进来, 只停在花柜旁一线, 便再也不肯向前了。如此以来,这屋中虽是亮堂堂的, 却并不燥热,风时不时吹进窗里, 夹杂着腥咸的海水气息。

    清平站在楼梯边, 见掌柜正指挥着人以清水冲刷地面, 水顺着门边宽道流了出去,没一会地面就快干了, 院中又变的清爽起来, 清平这才走下来。掌柜见了她问好,道:“客人歇的如何?今日外头不热,风大的很, 客人可以出去走走,不过要当心下雨。”

    清平作答后向她道过谢, 慢悠悠地出了客栈, 从一片树林走出, 在一条河边驻足,有船家过来,她便直接上了船,付了几个铜板后在另一条河道下了船,从台阶走上去, 便见到一条极为热闹的长街。清平先在一家店用了早点,才在街上逛了起来。

    闽州果然名不虚传,这条街上货物种类繁多,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清平一路走下来,见商铺林立,奇货异物,琳琅满目,都是前所未见的东西。这长街呈环状,层层环绕,但另又分道路,好让车马进入。环中心则是闽州商会所在之地,朝廷在此设湛泊司便于管辖,至今已有二百余年。

    清平只逛到一半便到了中午,便去茶楼用午饭。她照例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遥遥可见一片蔚蓝,海天相接,偶然有飞鸟掠过,水潋滟,晴方好,当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今日却有些不大一样,这茶楼中安静非常,连方才上菜的伙计都不见了踪影,清平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叶,一道人影落在桌上,她微微抬头,那人自顾自在她面前坐下,从果盘中捏了颗朱果把玩。

    清平颔首道:“邵公子。”

    闽州风气开放,多有男子从商当家,这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其服饰也与中州大相庭径,手腕俱露,裙裾也不过脚;男子出门不戴帷帽,不乘轿,时常看到大家公子坐着长竹椅,毫无遮蔽地从闹市街头行过,对闽州人而言,这都是常态。

    邵洺衣着华丽,头戴镶嵌宝石的华开,在阳光中极为耀眼,双手都戴着珠宝各色的戒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与他相较而言,清平便显得格外随意,穿着并无什么讲究,邵洺抬起眼道:“家姐在长安给你添了些乱子,我已经说过她了。”

    清平想到邵聪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道:“倒也不算什么麻烦。”

    邵洺答道:“她本身就是个麻烦,若不是家中出了乱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借商队北上,将她送至长安。”

    “如过你是说婚书的事,”清平喝了口茶道,“于我而言无妨。”

    邵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你变了许多。”

    清平嘴角一挑:“正如世事迁移,人总是会变的。”

    两人一时无话,各有各的心思,半响邵洺才道:“辰州这般大的动静,人人都以为你在昭邺,必不会轻离。但你却到了闽州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仿佛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清平做了个手势道:“朝廷还没有对闽州动手的力气,光是辰州便要耗费上许多时间,你大可不必担心。邵家是钦定的皇商,若不是犯了大错,朝廷也不会收回名号。”

    邵微为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放下手中朱果抛进盘中,道:“你不会无事到访,请说。”

    “我的确是有一件事,因书信或会被人截下,便想借着此次机会来到辰州当面问你。”清平推开茶盏,看着他淡淡道:“当年在云州,你劝我尽早离开云州,当时你仿佛知道些什么,没多久邵家商队便将产业低价卖出,陆续从云州离开。我要问你,是不是云州后来所要发生的一切,你都早已经知道了。”

    邵洺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阵恍惚。他犹自记得那天在戏台后看见她的情形,时隔多年依然记忆如新,昏暗的火光中她低眉垂目,是种难以言描的温柔,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戒指,低声道:“你信这世上有鬼神吗?我年幼时曾在一幅画上……”

    他有些局促地停了下来,似乎极难开口,清平心念一动,问道:“在一幅画上见过……与我相似的人?”

    邵洺一震,眉头纠结地道:“你如何知道的?”

    清平慢慢道:“此事与鬼神无关,也不是什么天意使然。所谓天命,信则有,不信则无。”

    邵洺捏着手中的一颗珠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道:“我不信命,也不信有什么神。是那幅画有古怪之处,以常人容貌相较,总能寻着一二处相同。”

    清平反问道:“但我却生的极像,对么?”

    邵洺点点头,清平侧头看向窗外,轻笑道:“若我真有这种能耐,呼风唤雨不在话下,你看我像吗?”说着她手伸出去挥了挥,外头依旧是阳光明媚,什么都没有变化。

    收回手,清平神情淡淡地道:“这幅画是出自谢家吧?我却觉得奇怪,你们邵家远在闽州,如何能与贺州的谢家牵上关系?”

    邵洺目中一凛,颇有些警觉的意味,话也放慢了许多,道:“邵家是生意人,生意遍布天南地北,结识他州之人也不稀奇,更远的云州我们也能搭上赚钱的路子,更何况是贺州?”

    “是么?”听闻他言语中露出深深的防备,清平不觉得奇怪,只道:“那我倒是要请教一下,这八荒,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她目光中透出一种疏冷,抬手的动作极为果断,邵洺呼吸一窒,突然明白自己方才说错了话,避开她的视线轻声道:“我不知道。”

    清平沉默良久后开口道:“你可以不说,但这一切迟早会真相大白,到时邵家又该如何自处?”

    邵洺看着她熟悉却淡漠的面容,压抑许久的怨怼之意再度沸腾而起,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嘲讽般看着清平道:“若我真的说出口,你敢听吗?”

    有伙计上楼来添茶,两人对话暂时中断,邵洺深深吸了口气,手不住摩挲着腕上的一串珠子,那串珠子陈旧无比,大约是什么古物,与他一手宝戒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待那伙计离去,清平手心向上翻起,是自便的意思,事到如今,哪怕事情再如何离奇,她怕是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

    邵洺面色缓和了些许,古怪地看着她道:“在云州时,我的确是得了些消息,朝廷要对西戎用兵,既有战事,商贾自当避之,这个道理李大人应该明白。”

    李大人这三字从他嘴里说出带着种讥讽的味道,清平不以为意,低头揭开杯盖,轻轻将热气吹开道:“朝廷要用兵,这等大事,云州府如何会不知。”

    邵洺冷冷道:“这是官府的事情,我等小民怎会知晓?”

    清平话锋一转:“小民虽小,却能洞察先机;公子这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

    邵洺重重捏着一颗珠子,双目渐阖:“有些话我能说,大人未必能听,是自欺,也是欺人。但得过且过这个道理,大人行走官场多年,难道不明白吗?”

    清平手中动作一顿,道:“敢问公子,这八荒又是什么呢?”

    邵洺猛然睁开眼,目光锐利,他面容忽地舒缓,微笑着道:“原来,大人是来向邵家问罪的。”

    清平问:“何罪之有?”

    邵洺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刑部侍中原大人如今就在贺州密查谢家通敌之罪,暗中搜寻数月,自然也能查到与谢家往来频繁之人。”清平以湿布擦了擦手道:“邵家赫然在案,推诿之词公子不必多说。”

    窗外天却突然阴了下来,风势更劲,汹涌而入,不过片刻豆大雨点落下,电闪雷鸣间大雨骤然而至。密集的水流顺着瓦檐流下,如垂落而放的水晶帘,霎时天地都被笼在雾蒙蒙的雨中,远近皆是渺茫水色。风裹挟着水汽吹进窗中,两人衣袍渐湿,却无人伸手去关窗,任由雨水侵扰。滚滚雷声中雪白电光劈过,瞬间映亮彼此的脸,将眼底的猜疑忌惮显露无疑,清晰划分出他们各自的立场。

    等到雷声过去,邵洺才开口道:“谢家不会因此而倒,大人不必多问了,尽早抽身而出,以免最后深陷泥泽。”

    见他仍旧不肯说,清平心中有些失望,原随所收集到关于八荒的信息实在是太少,她直觉感觉,那些不过是这庞然大物的一角,八荒能有这种权势地位,难道真的如此简单,依仗谢家与远在草原的金帐暗中来往,就能达到今天的势力吗,清平一点也不信。片刻沉默后她道:“为何?”

    如果,请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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