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分卷阅读177

    楚晙目中光华流转,手在青花瓷缸边缘叩了叩,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若是这饵不够大,鱼又怎么会上钩呢?”

    陈琦答道:“如今鱼饵已经够大了,这浮上来的鱼,也越发大胆贪婪了。”

    楚晙微微一笑,发间垂落下的明珠轻晃,她宽袖微摆,落下几点桂花,缀在天青色的常服上,衣袖间沾染了淡淡桂香,她轻声道:“沈明山那里还未有什么动作吗?”

    从窗外吹来一阵风,她侧头去看飞檐外的一角碧蓝,目光落在花枝垂垂的桂树上,细花簌簌而落,清雅动人。只是一瞬,她便收回了视线,手却不知不觉地抚上了腰间的白玉玉佩。

    陈琦只道:“沈阁老那里不曾有什么动作,倒是内阁其他几位大人,近来倒有些……”

    楚晙冷冷道:“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了,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轻举妄动,既不贪功冒进,也不错失良机。”

    她起身走了几步,目中渐冷,道:“且看着吧,辰州一事,便是她的由头。不安分的人始终蠢蠢欲动,朝堂,世家,六州,皆如此类,为利所驱,因利相连。沈明山不过是瞧准了这点,才敢如此行事”

    陈琦静默不语,片刻后才答道:“若真是这般,那牵动的,怕便不只是一个内阁了。”

    楚晙手中捻了朵桂花,轻慢地揉着,漫不经心地道:“这旧伤总不能一直捂着,便能假装太平无事了。终归是要叫它流血流脓,好好发作一番,才能痊愈。”

    陈琦呼吸一顿,额头冷汗涔涔,原来皇帝根本没想要放过任何人,上至朝堂,下至世家,都被拢进此局,谁也难逃一劫!

    楚晙似乎洞悉她的想法,摩挲着腰间玉佩,直到它变的与体温近似,指尖抚过玉佩上的新痕,仿佛是在触碰着一个人的心,她垂下眼眸,又是一阵出神。

    陈琦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得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叫人心惊。从此局布下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每个计谋都堪称精妙,看似毫无章法,如乱珠般散了一地,但那根线,始终都在一人手中握着。她要这局散,要这局乱,只在这宫闱之间,心念之中,便可扰乱局势,迷惑人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作饵诱敌,事已至此,陈琦每每忆起前事,都觉得像在深渊边走了一遭,她虽涉事极深,但仍有些事看不明白,也不敢去细想。

    心惊之余,陈瑜更是感到畏惧。人心不过方寸,而方寸之间,高下已分。皇帝遇事太过冷静,就好像一切都在她指掌之中,翻云覆雨亦不过一瞬。她心志如剑,斩尽诸般来阻,坚不可摧。

    陈琦低头,瞥见她手摩挲着玉佩,心中疑窦丛生。

    这玉佩半旧不新,模样也十分奇怪,但无论皇帝穿什么,都要将它挂在腰间。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未待她深思,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大理寺卿入宫求见。

    楚晙便道:“去请恭王殿下来,在芳泽殿中等候。”

    大理寺卿怀揣着一份新出炉的供词匆忙入宫求见,如她意料之中,皇帝卧病在床,政务都暂交由恭王打理。

    芳泽殿中金桂飘香,怡人心神。恭王坐于殿中,大理寺卿上前行礼,道:“先前陛下圣体安康之时,曾下密诏命大理寺会同刑部彻查使团叛国一事——”

    恭王道:“看来此事已经有眉目了?”

    大理寺卿掀起衣袍跪地道:“回禀殿下,从前越王府中所抄查出的证据,加上废王……府中所得,其门客仆役、府邸官员口供,都在此了。”

    宫人呈上一叠厚厚的供词,恭王略微一瞥,见其上手印新旧皆有,示意宫人退下。

    那宫人端着木盘绕进博古架后,连头也不抬,跪地将供词呈上。

    陈琦将木盘端起,低声请示皇帝:“陛下,可要——”

    楚晙道:“不必,先听。”

    大理寺卿的声音从殿中传来,却是清晰无比:“……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恕罪。兹事重大,还需得一人供词方可。”

    恭王问道:“是谁?”

    大理寺卿答道:“礼部侍中,李清平李大人。”

    楚晙目光倏然一凝,手指微微握紧。

    殿中恭王顺意而问:“本王不甚明白,还请大人告知,为何要请李侍中的供词?”

    大理寺卿再答:“据罪官丁茜先前的供词,李侍中曾出使西戎,为金帐所擒,应当于此中内情知之甚多。又据都察院所审西戎余党供词来看,金帐擅以香迷惑人心,而在废王府中曾发现异香一盒,经查证曾进贡宫中,用于先帝修行之用……”

    陈琦听罢心中一震,原来金帐的手竟已经伸的这般长了?宫中戒备森严尚且如此,那朝堂世家又将如何?若无勾结相连,何至于此?她忽地明白了皇帝先前的意思,不是赶尽杀绝,而是无人是清白无辜。

    楚晙漠然垂下眼睫,吩咐道:“将都察院所呈的供词找出来。”

    陈琦飞快翻出,却在印有都察院蓝印的供词下发现一份刑部归纳的案词,署名正是刑部侍中原随。

    她来不及细看,抽出纸轴一并呈于楚晙。

    楚晙低头扫了几眼,视线落在最后一张附着的纸上。

    “……此教邪术众多,惯以操纵人心为本,先以香熏染致幻,心志坚定者强服毒草,使其渐忘前事。此草名为樾见,服者多致疯癫,目力渐弱,足见其害……”

    楚晙恍惚间想起那夜,自己对清平说的话。

    她说了什么?

    “确实,你受苦了。”

    清平答了什么?

    “破关那日,我竟想折返与你同生共死……”

    陈琦只见一张纸轴滚落而下,顾不得失礼,愕然抬头。

    楚晙面色惨白,怔怔地坐在椅上,背脊一如既往挺得笔直,而陈琦却见她藏于袖中的手,颤的厉害。

    第196章 同心

    殿中的人仍在说着些什么, 她已然听不分明。唯有纸轴上字迹鲜明, 一笔一划如同重重刻在心里。

    她低头看向自己袖中颤抖的手, 慢慢地攥紧, 霎那间她以为自己握住了什么,但展开时却是空无一物。

    这双手曾执掌生杀大权, 手持印玺,将万里江山尽握于手中……也曾在月下与一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肌肤相亲时密不可分, 汗渍浸透掌纹, 心跳相闻,几成一体。

    如今, 她的心中空落落的, 仿佛丢了一块。她向来以为心性坚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目及那几行字句, 心头一阵剧痛,如遭利刃横插, 疼痛难抑不忍细读, 越是这般不忍, 仍越要去看。

    而笔划间皆暗藏刀刃,是那人低垂的眉眼,抬头时眼中淡漠的光,唇尾微抿勾起,挽起鬓边散落的碎发。

    那时未说出口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忆起往昔,只觉得恍惚,到底是如何任一颗心从滚烫到冰冷,她却不曾觉察,偏要等到成土成灰后,被风吹了满身,才大彻大悟。

    她明明不该……不该松开她的手。

    陈琦捧着木盆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纸轴,但手还未碰到,楚晙却快她一步拾起,陈琦诧异道:“陛下?”

    楚晙将纸轴塞进袖中,以手抵唇轻咳一声:“告诉大理寺卿,如今的供词足矣,不必再审,也不必再问。”

    陈琦应了,见状问道:“陛下可是哪里不适?”

    楚晙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淡了几分,闻言微微摇头,眼低是暗沉一片:“无事。”

    她的声音平静和缓,一如寻常,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陈琦的错觉。

    “辰州的消息还未送达,世女便以侍疾之名在宫中多待些时日,等消息到了再出宫也不迟。”

    陈琦俯身行礼,见一角衣袍曳地闪过,抬头时皇帝已经出了房门,屋外天空已被余晖染的一片灿烂,透过长廊落了一地碎金。桂花开到荼蘼,幽香袭人,在殿中也能闻到。花枝无风自动,簌然坠下,片刻便铺满了宫道。

    放眼恒州,唯有皇宫中才有这四季桂,能于寒秋盛放,这明明是富贵之极的景象,不知为何,她心中倏然生出某种不详来。

    世人皆知长安繁华,代国绵延至今已近八百载,曾有万国来朝的盛景。朗月下俯瞰长安,飞鸟掠过流云,这座古老的都城在清辉中威严恢宏一如往昔,城坊规整如围棋局,街道纵横相交,向东沿大道而行,便是皇宫的所在。

    楚氏立朝十几代,汇集能工巧匠,历经百年,才建成这片殿宇。所追求的早已不是当初金碧辉煌的炫目,转向为另一种清雅华美的柔和。月光下楼阁林立山石嶙峋,浮起一片茫茫的白雾,静静流淌在青瓦之间,合着潺潺流水融入洒满银霜的湖中。

    一道人影从花树间穿行而过,避开长廊下提灯巡视的侍卫,直径向着皇帝所居的寝宫而去。

    楚晙批阅完奏折已是深夜,披了满身寒霜回到寝殿,值守的宫人换了新烛,灯盏倒映出满室璀璨,她只觉得格外刺眼,吩咐宫人只留一盏,而后自行入室。

    刘甄不在,近来服侍她的是大宫女云菀,楚晙不喜人多,便只得她一人入内侍奉。在外间镜台前拆了钗冠,云菀正要为她解下腰间玉佩,楚晙却道:“不必,将灯放在此处,你下去吧。”

    云菀见她神色冷淡,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颤着手放下珠帘后,战战兢兢地跪地行礼,退出了门。

    珠帘一落,满室皆暗,楚晙坐在台前解下腰间玉佩握在手中,从暗格中取出另一块相并于眼前,一块洁白如新,一块痕迹斑斑,她将它们合在一起,便是同心结的模样。

    灯影下白玉如雪,她握在手中,神思却不知飘荡在何处。半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持灯踏入房内,手中紧握着玉佩,始终不曾放手。

    她曾熟读经史百卷,千家杂谈;紫宸殿上数辩朝务,直点要处所在。但于情字一道,却是束手无策,思来想去,却连半分主意也拿不出来。

    心念百转千回归于一处,又缠成团,楚晙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视线扫过室内陈设,动作一顿。

    自她将刘甄从身侧调开时早已料到,向来周严的防护露了一道缝隙,必然有人盯着这处。

    但到底何时下手,从何下手,敌在暗处难辨其踪,但只要有所动作,便会留下痕迹。

    寝宫内燃着淡淡檀香,楚晙掩鼻退至门外,云菀在外间侧房候着,闻声相询:“陛下有何吩咐?”

    殿门被突然破开,脚步声纷沓而至,云菀一声惊叫,再也没了声响。天枢身着黑袍,腰间佩剑,与禁卫长一同跪在殿中,与此同时殿外火光大亮,天枢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奉上。

    楚晙拔出长剑,剑锋指地,淡淡道:“将今日值守的宫人名录呈报司狱监,全数监押。除此之外,若有反抗逃匿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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