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分卷阅读167

    梁濮叹道:“人人都羡着这个位置,我可是真想下去。但人走到这里,偏偏一步都不能再退,只要退一步,一步之差,就是万劫不复。”

    燕惊寒抬起头,轻声道:“您,是怎么发觉的?”

    梁濮端起酒盏,颇有些自得道:“家国大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们是手段不外乎这些……但这世上许多事本无道理,凭心而做,自有后人评说,所谓的名声,又能有多重要?只是这步棋是我走错了,害了辰州的百姓,这一切,到时候我都会在密奏上向陛下说明。”

    她看向燕惊寒,眼中却是一种温柔怜悯的目光,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口中。燕惊寒的视线落在她抖个不停的手上,起身为她将酒盏斟满。

    “你很聪明,身在局中,竟然能做出这种选择。难道那些富贵权势,都不曾诱惑了你吗?”

    燕惊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说没动心都是假话,但动心归动心,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过是听听而已。我这个人生来反骨,就是喜欢与人对着干。”她猛然饮下一杯酒,脸顿时爬满红晕:“如大人所言,大道理自可去寻些什么圣人之语。但做官,却是要躬亲践行,才能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家事国事天下事,都是从以小见大,知微见著,不是什么空口说说就可以的。”

    窗外雨声变的急促起来,好像在催促着她们一般。屋中渐渐暗了下去,只见窗边投进一束黯淡的亮光,梁濮目力不行,在桌上摸索了半天也不曾摸着火折子,只得坐着叹了口气。叹完后又是一怔,她今日不知已叹了多少气,但唯独这一次,却陡然生出心力交瘁来,偌大一个辰州压在她的身上,数十载为官,即便她洞悉一切,有些事依然无能为力。

    暗室中两人面对面坐着,却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梁濮道:“之前是你劝她们将单乐调到昭邺去的吧,从那时开始,你已经做好了这等打算么?万一朝廷没有派人来查,这步棋,可是会要了你的命。”

    “不会的。”燕惊寒道,“我与邓捷早就算好了,原随原大人任贺州巡抚时,我们设下此计,试图用那个传闻告诉她、引导她来查这个案子。邓捷一死,这案子便是悬案,她顺藤摸瓜一定会查到我的头上,而我此时也到了辰州,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谁又能发现什么呢?但却没有想到,大人您竟然也用了这种手段,在每年呈上朝廷的水纹图里做手脚,只可惜数十年来朝中无人觉察。”

    梁濮闻言慨然一笑,道:“朝廷有一个内阁,不知有多少消息到不了陛下眼前。难道真的没人发现?这就是严沈两位阁老的本事了,你看她们一手拉拢官员,培植势力。还能分出心来,关注世家大族、商人,事事都想着分一杯羹。从内阁开始,朝廷烂成一团烂泥,但她们还想着把更多的人拉进去,当所有人都在这个烂泥塘里的时候,她们的目的便达到了,多好?”

    “你觉得她们与八荒有什么区别?”梁濮拂了拂衣袖,突然发问。

    “没有,不过是多了层保障。打着内阁的幌子,欺世盗名乱政误国。所谓的忠奸,都是一路货色而已。”燕惊寒放下手中酒杯,有些释然般地道:“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以此兴者,必以此终。”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醉倒的,只记得最后雨似乎停了,菜也凉了,梁濮拉着她的手慢慢道:“忧生忧死,你都不用去想了,只要你藏好那份名册,她们始终会对你有所忌惮。朝廷不能杀你,八荒也不敢动你……”

    燕惊寒闭上眼,她本想答生死已不由得自己。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说出口,借着醉意,她将往事检点二三,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若真是这样活着,那与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天色昏沉,从晌午开始雨势渐大,河道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黔南郡关隘设在小寒山,水流以汹涌之势绕流经此,浊浪排空,重重冲击两岸河堤,守关的将士在狂风暴雨中几乎睁不开眼,身上盔甲被冲刷的雪亮,倒映出黑云中偶尔闪过的电光,令人陡然生出天翻地覆的骇然。

    直至傍晚,天已完全黑了,大雨掩盖了所有的声音,所以当那队人行至关门前时,守关的军士才看清那些人的打扮,她们头戴斗笠身着雨披,手中都提着什么东西,隔着雨幕仔细看去,才发觉那是一盏盏熄灭的琉璃灯。

    领头的人靠近关门,门开了一条缝让她进来,那人从湿透的衣服里取出被蜡纸包裹的完好的通关文书,城门令取过,发觉文书背后有块什么东西,她借着火光一看,是块银板,在手中轻轻一掂,份量还不轻。这不动声色的孝敬叫人心中舒坦,城门令只瞟了一眼文书后道:“送灯的?这么大的雨,你们也要赶路,真是不容易。”

    她生的有些面生,那女人微愣,随即低声道:“劳大人记挂,先前调任的白大人与我是旧相识了,应该与大人提起过……这次的人数有些多,您也是知道的……”

    新上任的城门令皱眉道:“多了多少?”

    那女人伸出三根手指,城门令略一思量,正在向文书上盖章的手顿了顿,左右一瞥低声道:“三十人?这未免也太多了!”

    那女人道:“还请大人通融则个,近来不太平,走灯的人也是为了求个福气,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灯头,大人难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从手腕上拨拉下一个镯子塞进城门令手中,轻声道:“知道大人的难处,新官上任要打点多处,这不过是一点心意……”

    城门令借着火光瞥了一眼那镯子,拇指大的绿宝嵌在银花上,幽绿冷光一闪而过,诱惑至极。她捏住镯子咬牙想了一会,发狠道:“了!脚步放快些!”

    霹雳列缺,黑云中电光游走,倏然照亮雨幕,黔南郡关门缓缓打开,驻守的军士站在风雨中注视着一队人涌入,照例应在关隘内城中进行身份查验,但不知为何,内城中空无一人,通往黔南郡的最后一道城门也是半开着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待最后一个人踏入,城门缓缓合上。城墙之上悄声无息地架起一排弓|弩,弩|箭破开雨幕,霎时周遭火光大亮,不待内城中哪些人有所反应,先前那批弓|箭手已经飞快俯身,又一批人接上,如此反复近数十次。起先那几百人有人躲开箭雨,仪仗矫健身手试图攀上城墙,但城墙上不知涂了些什么,手才触上便滑落而下,继而被弓|箭射中倒地。

    过了许久,城内地面已被血色染红,立即有军士上前拖开尸首,扒下雨披斗笠。城中站着一位身着银色铠甲,肩上佩着三道凤羽的年轻女将,身侧立着方才那位城门令。

    城门令半边衣袖被雨水打湿,正取了一块干布擦拭,她淡定道:“多谢明将军了。”

    女将正是云策军主帅周乾麾下明于焉,辰州水患初发之际,她便奉密诏带着手下混在救灾军士中潜入辰州。后听从刑部侍中原随调遣,在黔南关隘等候数月,为伏击乱党而做准备。

    明于焉揩去脸上的雨水,吩咐手下换上这些人的雨披,捡起灯盏,而后道:“果真如大人所料,这群人真的来黔南,不过她们赶赴此地,究竟是要做什么?”

    城门令脱去衣袍,换上宝蓝官服戴正官帽,赫然是原随。

    她面无表情道:“此乃陛下神机妙算,原某不敢居功。正如将士心慕周帅大营,信徒自然向往神灵所居之处。借鬼神之名起势之徒,必须要证明传说不仅仅是传说……”

    捕快递上信筒,原随捏开漆封,阅后点燃。她向明于焉作了一揖:“暗卫已经混入她们之中,请明将军派人装成方才这些人的样子,向青庐山方向继续前行。”

    第181章 画卷

    半月暴雨令河水上涨, 幸而先前郡中已驱使劳工将堤坝修补, 这才免了水患之扰。好不容易迎来一个晴天, 清平打算与今嬛去青庐山附近转转。虽说太庙一事大半由礼部而定, 但到时还需工部一同署名上疏,为了保险起见, 还是一同去为妙。

    但两人还未出门便有随从领着一捕快来报,说是郡府出了事, 昨夜刑部侍中原随原大人到达黔南郡城, 第一件事竟是拿出一份长长的名单, 将郡府中五品及以上官员通通监押进牢中。

    清平没料到原随居然来的这么快,而且一来便是这么大的阵仗, 动辄拿人关押, 依照原随办事的态度,想必已经有了切实的证据,否则她也不会这般随意乱抓人。

    她心念一动, 难道是……

    今嬛闻言皱眉道:“原大人这是做什么,要监押五品以上官员需上报朝中批复, 再交由此州提刑调令, 如何说抓人就抓人?”

    清平不说话, 只是看着那报信的捕快道:“原大人想来还吩咐了你什么事罢?

    捕快迟疑一会,行礼道:“回大人的话,原大人让小的来请两位大人一同去府衙,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今嬛更是不悦道:“她抓人就是,为何要牵扯上本部与李大人, 刑部的事情,如何能与工部礼部有什么干系?”

    捕快只道全是大人吩咐,她不过是照着行事,还请两位大人恕罪云云。

    清平微微侧身,见外头似乎已经停了辆马车,便道:“那便带路罢。”

    她又与今嬛道:“原大人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她定然是有什么要事,否则也不至这般劳动你我。”

    今嬛一想也是,这一行来,原随举动皆是有证有据,方才拿人归案。

    两人上了马车,向黔南郡府衙而去。

    辰州郡县府衙与其他州的略有不同,前为办事之处,大狱却在其背后,大门相反,但内里自有一条小道,专供官员提审案犯。

    原随不过来了一夜,黔南郡的监牢已经满了大半,满牢中不见灰衣囚犯,而是一群青蓝袍的官员。到底黔南郡中在任的五品及以上官员数量有限,一人一间牢房也是足够。

    牢门开了一条缝,有火光照亮湿漉漉的地面,众官闻声看去,原随板着脸走进来,身后跟着神情凶恶的牢头与众捕快。

    官员们被抓后很是忿忿不平,原大人动作利索,当夜抓人当夜审讯,谁也不知道原大人究竟是如何审的,有的人已经出去了,有的人却被继续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潘秀蔚也在其中,她衣裳有些凌乱,据说前夜她新纳了小郎,正乐不思蜀时被刑部的捕快破门而入,将正在被翻红浪的潘郡长一把抓起,以至于潘郡长以为自己家招贼了,直到见了原随她才明白过来。此时她的心中充满了怒火,原随正对着名单清点人数,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里,潘秀蔚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屈辱,愤声道:“原随,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说拿人就拿人?你可有问过州牧大人?此地都是五品以上官员,身负民生重任,若是耽搁了事情,你能担待的起吗?”

    论品阶,原随虽是刑部侍中,但确实不如一郡之长职位高。但她连眼也未抬,只是抽出一张文书交给身边的人,那人小跑至潘秀蔚牢门前,道:“我们大人请大人看看,这是朝廷特批的抓捕令。”

    潘秀蔚顿时有种脸被人用力踩了几脚的错觉,她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心中愤恨非常,冷森道:“既然原侍中得朝廷批准,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不知你到底在查什么东西,竟将我等困在牢中!待此事了结后,你若是不给大家一个交代,我必要上疏御史台弹劾你!”

    原随清点完人数,这才慢悠悠地瞟了过去,颔首道:“嗯,倘若那时,潘郡长仍是清白,原某任凭你弹劾,亦无话可说。”

    潘秀蔚心中一惊,倏然向后退去,她这举动全然是下意识而为,原随身后牢头微微抬头,潘秀蔚咬牙坐回冰冷潮湿的长凳上,道:“那便……静候原大人佳音了!”

    清平和今嬛在后厅中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原随才过来,原随与她二人见礼,道:“冒味请两位大人过来,还请见谅。”

    三人落座,衙役送上茶点,清平问道:“原大人是有什么事么?”

    今嬛亦道:“原侍中,你在黔南郡搞出这般大的动静,有无得朝廷批示?虽说你得了陛下手谕,权在州牧之下,但到底此处是别人的地盘,这么明火执仗的抓人,似乎不大好罢?”

    清平注意道原随袖口沾了许多泥点,且袍子有些发黑,显然是多日奔波劳碌所致,原随拱手道:“劳今大人忧心,原某自有分寸。”

    她话说到这里竟是再也不肯多吐露半个字,今嬛本想打听一番动向,但她二人分属不同司部,有许多事没办法互通有无,只得捧了茶暖手,叹道:“也不知近来是怎么了,为何事情这般多。”

    原随道:“李大人在黔南呆了有些时日,这郡中半月以来的凶案可有所耳闻?”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清平思索后道:“自然,最初一起便是在我下榻的行馆中。”

    今嬛一惊,道:“那李大人还继续住在行馆?”

    原随定定地瞧着清平道:“李大人可知这些人死后被人剜去了五官?”

    清平颔首:“我知晓。”

    今嬛更觉惊怖,原随道:“那第一具在行馆发现的尸首,我已经查验过仵作的案本,这具尸首与其他有些不大一样,她口中舌头被人拔去了,李大人可知晓?”

    清平再颔首,原随继续道:“剜去五官毁去其容,有震慑旁人之效;拔舌之刑,亦有惩戒警告之意,只是这警告的,究竟是谁?”

    今嬛品过味来,皱眉道:“原大人,你查案归查案,抓人也好关人也罢,这都是你的事。说句不该的,若是黔南郡真是有什么,那你也不该来质问怀疑李大人,她不过初到此地,如何得知这些东西!而此地除却郡长之外便是她的官职最高,想来那行凶者必是要震慑高官……”

    清平明白原随的意思,她并不是在怀疑自己,而是在担忧。

    想来金帐之人就在辰州,那尸首上的刀口以及充满残酷意味的刑罚,不过是对叛逃之人亲切的问候。

    秋意已浓,渐入微寒,长安昨夜下了场小雨,将石板路变的有些湿滑。

    胡濯熟门熟路地穿过垂花门,不必下人引路,她已经知晓要如何走了。

    陈留王世女陈琦与她向来交好,她常向陈琦请教经文奥义,陈琦不知从哪里寻许多古画请她鉴定,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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