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态众生之商匪》分卷阅读20

    ☆、托付

    “少爷!”太阳刚落山,殿子期早已跪至麻木了的腿一软,方才站稳的身子险些倒下去,顺意便冲上来一把扶住了。

    “你怎么在这?”靠着顺意,殿子期小心翼翼的挪了几步,才渐渐缓过来,慢慢得能走动起来。

    “你又不让我靠近”顺意朝街角某大宅的屋檐下一指:“我就在那站着”。

    低头瞅了一眼雪白罗衣下隐隐透出的斑斑血迹,顺意愤恨的说:“如今你这一双膝盖烂的都没一块好肉了,我还不来扶着点你,难不成你准备自己爬回府去!”看着顺意气哄哄鼓起的腮帮子,殿子期不怒反笑,狭长的眼斜瞥着顺意:“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了”

    “哼”两人踉踉跄跄,顺意搀扶着殿子期缓慢行走,抬头哼了一声便道:“是是是,我不过是殿府家丁,人微言轻,但我膝下仍有二两黄金,我能跪你,但不会跪他们!”

    “是”殿子期瞧着顺意一副打抱不平的愤恨模样便觉得好笑,一步一弯扯到膝盖上结了痂又磨破的伤口,嘶了一声,又笑着打趣他:“你那膝下是二两黄金,我这膝下装了两块磁石,不是我自己想跪,是一路过那刘府门口就被吸了过去”

    “你!”殿少爷还有闲情打趣!顺意气得牙根痒,直磨的口中咯吱咯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何处闹耗子了。

    残阳似血,火红的光斜洒在殿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狰狞的面孔看起来十分骇人,尤其这火红的阳光点缀在这狮子的眼睛上,仿若要食人般可怖,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顺意搀扶着殿子期磕磕绊绊刚进府,殿安嘟着一张愁绪的小脸,小大人似的跑过来,一把挡住殿子期,年岁不大,个头也只能站在殿子期胸前的位置:“嘘,爹爹可别说回来了!”

    “这是为何?”殿子期正疑惑,殿汐也三步一回头小碎步踱上来,拉住殿子期就朝外走:“走,跟我去散仙楼,今夜别回府了!”殿汐猛的一拉手腕,刚缓过来的膝盖猛的扭动,半结痂的伤口立刻又印出丝丝血迹。

    “小少爷小心点,出血了!”

    “嘘!”顺意刚说一句,殿汐立刻赌住他的嘴:“别废话了!快跟我走!”

    “这是怎么了?”殿子期松开殿汐的手问。

    “祖父说……”殿安紧锁着眉头,滴溜溜的眼睛不安分的转:“说,在祠堂等您,让您不必进晚饭了,回来了直接去祠堂找他……”

    黑葡萄一般的圆眼一抬,正对上殿子期狭长的眼:

    “怎么办啊爹爹?”

    “还能怎么办,先跟我去散仙楼,躲了今日再说!”殿汐说罢又上来拉殿子期。

    “等等”躲开殿汐的手,殿子期望了望祠堂的方向,淡淡的说:“躲得了今日躲不过明日,我好歹也是殿家长子,难不成以后再也不回府了吗”想了一瞬,随即又说:“我去去就来,你们都散了吧”

    手搭上顺意的臂膀,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镇定平稳的行走,殿子期缓缓朝祠堂走去。

    祠堂内青烟袅袅,一推开门,便迎面而来一阵淡淡的檀香,殿家各祖宗牌位端端正正,干干净净的立在供桌之上,缠绕在淡青色的烟雾朦胧之中,祠堂两旁供着几盏酥油灯,不安分的灯芯随推开木门的一阵风而晃动,正映在祠堂左侧一把太师椅上,殿老爷面色铁青,眼底布满红丝,尽数是强压下的怒火,比跳动在脸上的酥油灯光还红上几分,放空的眼并不看殿子期,透过浅白色的窗纸望向窗外,直到木门缓缓合上,才用压抑极低且冷静的声音说道:

    “跪下”

    毫无停顿,殿子期双腿一弯,直直的跪在奉桌前冰冷的地面上,膝上有血,殿子期刻意避开了蒲团。

    殿老爷余光扫到殿子期白衣上印出的血迹,并没多问,心下里即是心疼又是生气,心疼他从小乖巧聪慧的殿子期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又生气他自讨苦吃,活活将自己弄成这幅狼狈的模样。

    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长子,什么品行怎会不知,却心里越是心疼怒火便越压不住,话到了嘴边尽是忍不住的怒气:

    “你这几日去哪了?”

    “去刘庭章,刘大人府里”殿子期老实回答。

    “噢?”松弛的眼皮一开一合,转眼望向殿子期:“是府里?不是府门口?”

    “是府门口”殿子期答。

    “哼”带着翡翠玉戒的手拂上身侧的茶盅,继续严肃的问:“去干什么?”

    “求他救人”

    “救谁?”殿老爷声音压的极低,随时会爆发的怒气全聚在扣上茶盖的手上,因为忍不住而微微颤抖,直抖得茶盖撞着茶盅发出清脆的声响。

    “救故人”殿子期答。

    “故人是谁!”殿老爷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说道。

    “虎威寨大当家陆凌”殿子期没有丝毫避讳,认认真真回答,尤其将陆凌两个字咬得极其清楚。

    殿子期本以为只是老实回答父亲的问话,却说完才骤然发现,自己从前从未察觉,原来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竟有一丝骄傲,陆凌,是他殿子期的陆凌。

    然而殿子期不知,这几日,排山倒海般的嘲笑讥讽,山崩海啸般的悱恻蜚意淹没了整个殿府,凡路过的人无一不指指点点,捂着嘴猜测一番,男风,龙阳,断袖,分桃,往日殿老爷从未接触过的词这几日如洪水猛兽般朝他袭来。

    心中燃起的怒火快要将他燃烧殆尽,却话到嘴边终究是问不出口,父子心性相通,只一个眼神,便全然明了。

    殿老爷索性眉头一簇,紧紧的盯上殿子期的眼,望着他眼里的坚定与平静,殿老爷压低声音狠狠的蹦出两个字来:“当真?”

    不闪躲,不退让,殿子期回望着殿老爷燃着怒火的眼清晰答道:“当真”

    “啪!”的一声,手中的茶盅摔在地上,粉碎成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渣,茶水淋漓洒在殿子期洁白的罗衣上,飞溅起来的瓷片划过殿子期的脸颊,瞬间,渗出血来。

    “顺康,去取家法来”唤了身侧的小厮,那小厮犹犹豫豫,有心劝两句,却实在不敢,跟了殿老爷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正犹豫不知道该干什么,殿老爷一拍桌子,双眼通红,快瞪出了血丝:“去啊!”

    “啊,是,是”老老实实去来罚杖,胳膊粗的桦木棍,比寻常橡树的还硬是几倍,一杖下去无声无响,尽数是内伤。

    “我且问你,你可知错?”殿老爷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问道。

    “儿子不孝”殿子期一低头,额头点地,给殿老爷磕了一个头。

    “我问你知不知错!”声音比方才更抖。

    咚的一声,殿子期又磕了一个头,方才一起身,背挺立得笔直道:“儿子不孝”

    知不知错?是非分明,答案明了,殿子期只需答错了和没错即可,然而殿子期只答儿子不孝,其意图显而易见。

    知错,却不认错。

    殿老爷一口怒气涌上来,张口却被气笑了:“好好好”大手一挥,指着拿罚杖的顺康,从牙缝里狠狠的挤出一句:“打!十杖!”

    “啪”一杖打在背上,顺康手哆哆嗦嗦,毕竟是自己府里的亲少爷,哪下得去手。

    抬手刚想落下第二杖,殿老爷猛的一拍桌子,响声如雷,吓的顺康一哆嗦:“我是让他你给捶背的吗!”

    “老爷…”

    “打!”殿老爷横眉目瞪,脸涨的通红:“狠狠的打!”

    顺康深吸一口气,抬至空中的罚杖停了一瞬,索性紧闭上眼,喃喃道:“大少爷,对不住了”

    “咚”的一声,罚杖落背,震的殿子期从心口到牙关都是麻的,眼前模糊一片,竟感觉不到后背的疼,只觉得耳边似有钟声嗡鸣,听不真切。

    咚,又一杖,脊骨似有锋利的石尖刺入,本来挺立的背硬是撑不住的要向前倒去。

    咚,咚咚咚,连着几杖下来,全然撑不住的殿子期索性向前一扑,爬在地上,然而天性骄傲的殿子期,竟在这种时候,背却依旧是笔直的。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清,殿子期只隐隐觉得背后一片炙热,似有火在燃烧,手脚却凉的发冷汗,恍惚间有人推门而入,一把将他扶起,抓着殿子期的肩,靠在谁的怀里,模糊中听到似乎有人在说,出血了,不能打了。

    缓了好几口气,殿子期眼睛方能模模糊糊看清一点,才看到是殿汐扶着他的肩,不知怎得,袖口竟是些艳丽的红花,转头看向殿父,他眼底红的像要沁出血来,氤氲着层层水汽,眼眸刚一相交,殿父便又问道:“你可知错?”

    靠在殿汐怀里的殿子期不知何处来的力量,猛的一挺身,勉强将背挺直了,端端正正给殿父行了个大礼,额头因为没力气而重重的磕在地上,气若游丝:“儿子…不孝…”

    “哥!”殿汐急得一把扯过已经瘫软的殿子期:“你倒是认错啊!”

    殿父“打”字已然在嘴边,却看着自己骄傲的长子憔悴不堪如这般模样,洁白胜雪的罗衣被血浸染,仿若绣满殷红的牡丹,平日里狡黠的双眸如今已涣散如蒙了尘,京城里人人夸赞商贾翘楚的长子却为了一个低若尘埃的山匪,将自己的名声尊严全部抛尽,从小到大乖巧到未受过家中一句狠话的殿子期,如今却甘愿在这里受刑,还偏偏知错不认错,殿老爷心中万般酸甜苦辣一起涌上,五味杂陈无法言喻,有心再继续打他,却硬是将话堵在唇边,想等着殿子期自己主动认错。

    可惜殿子期天性使然,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骄傲倔强,迷离的眼微微一合,缓缓推开殿汐,一弯身子趴在地上又行了个礼,一张口一滴血顺着唇边滴在地上,断断续续道:“儿,儿子…不…孝…”

    “打!十杖!!!”所有人皆被殿父这一吼吓的抖三抖,倏得站起身,从上而下俯视自己高傲凌然的儿子卑微狼狈得匍匐在地面,殿老爷强忍着眼里的水雾,丢下一句狠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你既不认错,我就打的你再不能出门,瘫了在家养着,也好过出门丢人显眼!”

    祠堂的木门合上片刻,顺康立刻扔下手里的罚杖:“不打了!小少爷快扶少爷回房上药吧!”同殿汐一起搀扶起瘫软的殿子期。

    趴在床上,揭开湿透的罗衣,背上一条条清晰的血痕在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上更显的狰狞可怖,伤口还在不断冒血,周遭皮肤已然全部淤紫,殿汐看着一背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猛的涌上一阵怨气,索性胡乱撒了两把白色的粉药,抱怨道:“真不知道你这个时候还嘴硬什么,若是认了错,也不会白白挨顿打!”

    谁知殿汐话音刚落,缓过来些许的殿子期听完轻轻笑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我认错做什么?我今日认了错,明日我还是要去,知错不改,不如不认”

    “你明日还要去?”正在背上撒药的手一顿,殿汐问道。

    “只要他没救出来,我就会一直去”

    “你!”

    啪的一声蓝色的小瓷瓶猛的砸碎在地面,白色的药粉撒了一地,溅起如雾般的烟尘,殿汐紧咬着牙根,望着殿子期一背交错的伤口血肉模糊,再不想多看一眼,逃走般慌忙出门,出门前才狠狠丢下一句:“打死你算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殿汐心里再生怨,也还是不忍自己的哥哥被重伤如此,拿着粉药犹豫再三,还是没好气的推开了殿子期的门,准备先抱怨,再上药,最后再好好劝他几句,殿汐心里打好了草稿,谁知推开门,殿子期的房里早日空空如也。

    齐天十二年,冬。

    刘筳章算着时间,卡的刚刚好。

    殿子期在刘府足足跪满百日,即便他有心再多煞一煞殿子期的傲气,也还是要留够时间给他的老师杨怀仁,上下尊卑,长幼有序,刘筳章做杨怀仁的护院犬,做的有声有色,其乐融融。

    表面上算是卖了殿子期一个面子,终于在一个下朝回府的午后,将殿子期请进府里,好茶好酒好点心,再讲上两句不痛不痒的好话,牵线搭桥,这事往后可以去求求吏部尚书杨怀仁杨大人,前朝元老,深得圣心,朝堂之上举足轻重,想必定可以帮你。再加上几句惺惺作态的愧疚,殿大少爷心意颇诚,只是怎么能跪在府外这么久呢,让刘某实在愧不敢当。

    今年寒冬,雪来的特别早,院子里一树的梅花被雪压的弯了枝干,纵是圣人们口中傲骨峥嵘,迎雪挺立的腊梅,也在猛烈的风雪中低了头,只是偶尔吹来一阵寒风,将落在梅花上厚重的雪片吹落些许,方可隐隐透出一丝殷红藏在雪中,暗香疏影。

    刚回到京城,殿子期便匆匆忙忙去了杨怀仁的府上。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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