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隽。
火把静静燃烧,投下深浓的影子,两人寂然良久,左侯话语艰涩,“难怪六王与你联手,你与他到底谁是主使?”
荣隽这时不大似乘黄,多了三分冷诮,也多了三分人味,“有何分别,我与他都想复仇,自然是一拍即合。”
左侯又一次沉默,唯有苦笑。
当年荣府盛极之时,门前车马如流,高官争相逢迎,一朝风云急转,昭平侯自尽身亡,合府羁入天牢,三司会审,刑拷不绝。待罪责落定,大雪纷飞的时节单衣流放,那一场全城围看的押解,是左天行多年来时刻警醒自己的一幕,从未远去。
左侯无言,荣隽反而开了口,“离开金陵时唯有你跟出城外,送了冬衣和干粮,回去必定受了你父亲一顿打吧。”
左侯有一刹的失神,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
荣隽神情淡淡,“骂你庶兄是看不惯他们的贱样,我可没想过帮你,谁知后来落魄,才看出世间鬼多人少。”
两家同为侯爵,老靖安侯庸碌无为,一堆儿子屡屡闹出家丑,甚至有夺爵的风险;昭平侯却红得发紫,荣贵妃盛宠不衰,诞下的六皇子深获帝心,来日甚至可能登临帝位,金陵世家谁不艳羡。
荣隽那时年少飞扬,得宠之时衣紫腰金,宫中都能纵马肆行;而左天行的母亲身份低微,他一直受父亲忽视,兄长更不惮当众欺凌,在世家子弟嬉笑看戏之时,荣隽跋扈解围,虽非有心,依然让他感念。
两人之后并无来往,送衣是一份微薄的还报,左天行被兄长告到父亲面前,确是受了重责,然而也激得他负枪从军,另闯了一片天地。谁想到数十年后,命运让故人再度相会,一个成了操纵尸傀攻城的枭雄,一个成了矢志守护百姓的武侯,冥冥中仿佛有双无情手,悄然覆雨翻云。
左侯叹了一口气,心境异常复杂,“旧事就罢了,你擒我无非是要劝降,如今各有所执,不用再浪费口舌,给个痛快吧。”
荣隽戴上银面具,道了三个字,“随我来。”
出了地牢,荣隽又成了冰冷威严的乘黄,一路不断有教徒跪叩,他视若无物,带着左侯穿过巍峨的殿群,策马来到边崖上的哨楼,一挥手让其余人退了下去。
积了数日的雨云渐散,天光亮起来,乘黄对着巍巍群山开口,“血翼神教原先是西南数百部落之一,崛起全靠一眼赤色的泉水,就是中原人所称的不死泉,它没有不死的神效,但能强健经络,昏惑灵智,有一位古祭司借它研出了控人为傀之法,令神教大兴。不过因此术狠毒太过,引起各部联攻,双方几乎同归于尽,祭司于是发誓只要各部尊奉神教,永不再用此术。从此神教独霸西南,术法也从此断绝,长久之后,谁都当是传说。”
左侯沉默的静听。
“我入教后机缘巧合做了祭司,从传承的残卷中发现了秘法,琢磨了十余年方成,不料令郎带人混入教内窃药,搅得教中大乱。”一阵挟着湿气的山风吹过,荣隽想起当时的情形,不免语气怪异,“这份心机手段,实在不大肖其父。”
左侯依然漠着脸,嘴角有些发僵。
左卿辞当时追着苏云落而来,他重金贿入教中,暗里挑动波澜,引得圣女与护法拼得死去活来,荣隽也险遭不测,不过因此提前接掌神教,算是意外之获,他也不多说,转道,“黑岩下遍布毒蚁,能蚕食一切活物,入教须经千蛛林、尸魂殿、谒神阶,均是血翼神教立教时所设,近年被密林所掩,我接掌后重新整治,中原武林人追来救你,此刻就在山下,绝过不了这三关。”
左侯微微一震,凝视着狭长的山道,越加凝肃。
荣隽又道,“我拼了几十年,费尽心血聚起大军,却被一朝尽焚,换个人我必让他万蛊噬体。你对我有旧恩,一些事我也尽知,应德帝将你弄得妻亡子散,在朝堂如履薄冰,还要受安华那个贱人的气,何其屈辱,为何不兴兵报仇雪恨?以我的大军,加上你的战策,夺取天下有何难。”
左侯扶栏远眺,淡漠无波道,“之后又如何,让你或六王为帝?”
荣隽一停,没有回答。
左侯的声音毫无起伏,“天子确实有过,然而六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兴风作浪,害人无数,何来半分善念;你为一已私怨荼毒天下,尸军所过,多少城池化为飞灰,百姓与你何仇?”
荣隽的话语与面具一样冷,“改朝换代莫不如此,荣家覆灭之时,又有何人道冤?”
左侯也不争辩,道,“丧乱易得,太平难守,你二人满心怨毒,一朝得势必然流毒天下,我一生所守与你背道而驰,不必再说了。”
气氛刹那僵绷起来,不等荣隽发作,空山泼剌剌惊起一群飞鸟,山脚有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猜出昭平侯的亲好厉害,献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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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千蛛林
纵是百战的江湖精英,要过千蛛林也难如登天。
这一方遮天蔽日的巨木之林栖生成千上万只天蛛,一旦踏入触动,数不尽的黑蜘蛛如漫天雨落。这些蜘蛛小如指盖,大如掌心,遍覆草叶树皮。触之则皮肤糜烂,咬之则肢端僵麻,细小灵活,数量极巨,防不胜防。
人们试过裹住全身防护,入林稍深就有行尸围攻,实在无法一边抵抗一边拍打毒蛛,要纵火焚烧林木,这种树又十分特异,不但极难引燃,遇热还生出奇臭的毒烟,试来试去行不通,落雨又延了不少时日,着实发愁。
乘黄确定数百江湖人不可能闯过蛛林,然而此时居高临下一望,蓦然一惊。
千蛛林巨木相连,树桠间遍布纤长的蛛丝,仿佛万千白练夭空,上头凝着未干的雨珠,宛如晶珠满缀,绝美又凶险,猝然一道锐疾的劲风横扫而过,所及之处,十来株合抱粗的巨树轰然向两侧而倒,幽寂的森林骤然空出了一角,泥水四溅,枝叶飞扬,丝丝缕缕的蛛网宛如长絮飘空,落在地上的毒蛛被金阳映照,悉索着逃入了深林。
殷长歌看得分明,精神一振,“师叔想的不错,这些毒蛛果然畏光!”
沈曼青虽然惊异于苏璇内力之雄浑,却摇了摇头,“这法子委实笨了些,纵然清出一角,与深林相较犹如沧海一粟,又极耗费内力,打通道路要到何时,不如选几名高手强冲过去。”
严陵与姚宗敬联袂掠近,轰出气劲,隔空击得多棵大树从中而折。
陆澜山在沈曼青身旁听闻,接道,“沈姑娘是聪明人,瞧不上此法,我却觉得甚好,旁人没有苏大侠的身手,林子里不知伏了多少行尸,强闯必是伤亡惨重,正合血翼神教之意;如今虽然笨了些,胜在稳打稳扎,步步推进,大伙齐心协力,纵然慢一些,敌人又跑不了,怕什么。”
他一语道完,踏前轰出一拳,震得大树倾倒,又开阔了两分。
殷长歌本是个急性子,给他一席话说得心悦诚服,“陆兄好掌力,我虽自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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