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儿,传出舒缓的钢琴曲。
乐易趴在床上:“这诊所就你一个人?”
“嗯。”
“那有人来怎么办?”这帘子严严实实的。
“我听得到脚步声。”
“万一要你看病……”
“中途打断的时间会补上。”
乐易又问:“要推多久?”
“半个小时。”
“能治失眠吗?”
程烟景道:“推拿只是按摩的一种,没有特别的功能。”
“那我还推什……”乐易回头,看见程烟景站在水盆边,双手浸泡在温水里,手指本就纤细,半截没入水中,骨节被水波拉得更长,涟漪绕着手指打转。
他竟然不忍心破坏这画面:“算了,继续吧……”
钢琴曲是熟悉的调子,分不清是肖邦贝多芬还是班得瑞,只觉得电视或者电影里听过。触感是陌生的,手指撵上皮肤,激起一阵激灵,程烟景手握空拳,蜷起食、中、无名、小指四指,从乐易枕骨下方,慢慢磙到肩膀两侧,于凹陷处来回揉动,轻而不浮、重而不滞。
“疼吗?”
程烟景的声音糅在绵长的音乐里,乐易没搭腔,他以为那只是钢琴曲里的一个音节。程烟景也没多问,换作肘部着力,沿大椎与肩峰轻轻推开。人紧张的时候,肌肉有一种阻力,你越推它,它越是和你对抗,但凡懂点儿推拿的,一碰就能感觉到。乐易刚躺下时,肌肉鼓胀,钝得像砾石,现在已经软如绸缎了。他不再追问疼不疼、力道够不够,乐易的身体给了答案。
乐易睡着了。
于一片白光中,他孤身站立着。黄沙上空的日光直晒进皮肤,他夹紧手臂,做出起跑的姿势,准确的说,是逃跑的姿势。下一秒,青色的手臂就会从土里钻出来,灵巧如蛇出洞,但手臂比蛇粗得多,是蛰伏了一个冬季的蛇群,头尾相缠绑在一起,朝同一方向爬行。
“放松。”有个声音远远传来,比日光更远,“放轻松。”
不,他不能放松!他要跑,趁手臂缠上他之前!他手握成拳,指甲深嵌入肉里。
“放松……”
一股力量盖上他蜷紧的手指,是另一个人的手,那人的拇指贴上他的手背,力道沉着地至上而下推开,继而捏住他的手腕,手指灵活地在蜷紧的拳头中找到缝隙,慢慢插入,与他十指交握,又慢慢抽离,舒开他的手指。
“放松,别拒绝我……”
紧绷的力道撤去了,日光也黯淡了,他站在原地,土壤安稳如磐石,没有东西能钻出来。
隐约中有一个孩子的哭声,哭声喑哑,听不真切,乐易觉得自己听错了,黄土地上不应该有别人。一直以来,梦里只有他和青色的手臂兵戎相见。
渐渐的,哭声也听不见了,变成有规律的呼吸。
乐易醒来时颈部敷着一包热盐,还烫着。钢琴曲还在继续,帘外有细微的说话声。他跳下床,程烟景正在听诊,指了指他**的上身,他唰地把帘子拉上,穿好衣服走出来。
“怎么没叫醒我?”
程烟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乐易轻手轻脚走到一边,待病人走后才转了转胳膊:“感觉还真有用。”
天色转暗,他大概睡了三个小时,梦境依旧浑浊,却没有被惊醒。这样的睡眠已经足够宝贵。
“按摩而已,只对肌肉劳损有用。”程烟景说:“你右边肩颈太硬,应该是长期举勺捞面造成的,软组织粘连严重,要适当休息。”
乐易凑过来,他心情不错,看程烟景也顺眼多了,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戏谑地说:“你也会说这么多话啊?之前跟个冰坨子似的,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不开金口。”
程烟景呆了呆,没答话,捧了盲文书自顾自地摸。乐易自讨没趣,想起面店快收摊了,店里就姚珊一人,就赶紧往回。
“你没给钱。”程烟景叫住他。
乐易停住:“哦哦,差点忘了,多少钱?”
“三百。”
“抢钱啊?!”
程烟景合上书:“推拿八十,你刚刚骂我,加收两百二,一共三百。”
乐易:“……”
第6章
乐易嘴拢成圈,舌头都抵到上颌了,撸直了就是一句‘我`操’,可一看程烟景那漂亮的脸,又把脏话咽回去了。颜值高就是占便宜,祛火赛过王老吉。乐易一边摸口袋,一边想,这哪是大夫,活脱脱的千金大小姐。
他摸了半天,一个钢镚儿都没摸出来,他只是扶赵婆婆过来,身上没现金,想微信转账,程烟景却说没手机,只好先欠着。反正偌大个面馆就在街对面,也不会欠他这八十块,程烟景嗯了声,算作知道了。
还没踏进店门,姚珊就挥着擀面杖跑出来:“去哪儿了?!店不管啦?!”
刚刚来了一大帮客人,偏偏乐易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姚珊气得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对不起,对不起,睡觉去了。”乐易嘴上道歉,可心里舒坦。终于睡了个安稳觉,通体舒畅,别说姚珊挥着擀面杖要打他,就是举个ak47他都不带皱眉的。
“出门儿睡觉?该不是嫖娼去了吧!”
“什么嫖娼,去程大夫那儿睡的。”乐易抬起头,见程烟景又站在窗台前,可惜程烟景没有看他,那个角度像是在看天空。
乐易失落,坦白道:“去做推拿了。”
姚珊来了兴致:“感觉怎么样?”
“是有两把刷子。”
“那赶紧把你那失眠治治。”
乐易叹气:“我也想治。”
可程烟景非说推拿只治肌肉劳损,不治失眠。乐易收了目光,看见姚珊裙摆飘飘。
“你那件红色的围裙呢?”乐易问。
“洗了,怎么?”
乐易走进厨房,挑了几个脏碗洗了,伴着哗哗水声,才说:“这件太素了,不好看。”
姚珊追过来大嚷:“谁说的?!今年流行黄色!”
乐易捂住耳朵,想起程烟景略带低沉的说话声。
「那儿站着一个人,衣服……是白色的。」
不是白色。尽管在刺眼的阳光下近乎白色,但他看得清,站在诊所窗前也看得清。是浅黄。
“乐子。”
门口传来声音,回头一看,是个面相沉稳的中年男人。
男人叫耿青城,年近四十,市公安局刑侦察大队副队长,乔南口中的‘老耿’就是他。乔南是耿青城的同性`爱人,两人一起十多年,早些年邻里邻外还嘴碎几句,可乔南是个热心肠、耿青城又是年年立功的警察,大伙儿也就说得少了。先前乔南说耿青城跨地办案去了,看来是回来了。
“来,”耿青城把人拉到一边,“抽根烟。”
乐易接过烟:“啥事?耿警官?”
耿青城当警察的,脸上有股正气,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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