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期过去了。
“我今年一次炸玉兰都没吃过。”里昂对顾清说。
“以后会有机会的。”顾清对他说。
凯瑟琳没开灯,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看老电影。投影上放的是一部黑白的默片,滑稽的主人公骑着车不断地摔倒,他旁边的人一直夸张地耸肩笑。里昂看了一眼,把脸埋在顾清的脖颈里。
“顾教授!里昂!这是怎么了?”看到他们进来,她转过身快步走了过来。
“差点出车祸。”顾清说。
“怎么搞的?”凯瑟琳吃惊地在地上转了几圈,然后又奔回了客厅,“等我拿药箱。”
“不用了,那条干净的毯子递给我。”
“好。”凯瑟琳将沙发扶手上叠得整齐的毯子递到了顾清手里。
“明天早上麻烦你做个早饭。”
“好。”
凯瑟琳答应了以后,顾清背着里昂上楼了,看到狮子和豹的时候,里昂的心终于沉到了底——回家了。
顾清用一只手托住了他,然后拧开了浴室的门。浴室里昏暗一片,透过窗户勉强能看到浴室里的陈设,两个人的牙刷还是和离开那天一样摆着,浴室里也没有任何水汽。他不在家的这些天,顾清也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顾清一只手将毯子抖开,扔在浴缸里,然后将里昂放在地上。里昂刚想说谢谢,又被他抱起来放在了毯子上。里昂躺在他臂弯间,感受着他带着热气的呼吸,忽然说不上哪里有点怪怪的。
“我去拿一下检查仪。”顾清说着,随手打开了浴室的灯。
突然的光亮打断了里昂的想法。他身上的伤口很多,深浅不一,腿上最深的一块一直在渗血。里昂疼得咧了下嘴,然后“嘿嘿”笑了两下,这个笑容在浴室里有点回声,他马上咳嗽了两声掩饰一下。
“磕到肺了吗?”正在这个时候,去而复返的顾清推门走了进来,然后从两个人都知道的地方,将那个外伤用的盒子拿了出来。
“没。”里昂对他说。
“一会儿看看。”
里昂觉得顾清似乎很熟练。他洗了手,戴上口罩,然后用剪刀剪开衣服和裤子,随手扔到地上。里昂低头看了看,衣服覆盖的地方居然也有伤,大腿肿了一大块,不知道是不是磕的。
里昂伸手去摸,被再次洗手回来的顾清拦住了:“不要碰。”
最让人尴尬的是,他这么说里昂,自己却将手伸了过来。
“哎……”里昂伸手挡了一下。
“你不是不想去医院?”顾清手停了一下。
现在后悔了行么?
“我让凯瑟琳来。”顾清说着就要将口罩摘下来。
里昂马上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他俩头上架子上的浴巾,对顾清讨好地笑了一下。顾清起身拿了一条,盖在他大腿上,无奈地对他说:“一会儿还是得掀开。”
里昂点了点头。能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顾清放过了他的大腿,先查了眼底和鼻腔,然后对他说:“张嘴。”
里昂的嘴唇肿的有点张不开,他试了一下,中间的缝隙通过一颗葡萄都难。他抬手去拨自己的嘴唇,但肩膀一点力气用不上,他刚想抬另一边,被顾清按住了。
“我来吧。”顾清轻轻捏住他的下嘴唇,那个检查仪伸出一只细长的探针,挨个按了按他的牙,然后在他嘴里扫了一圈,喷了点不明所以的药。探针弄得他牙酸肉痒,他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顾清下意识捻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按住,用棉签在里面细细密密地涂了一层药,那些药里似乎放了辣椒,让他觉得那块肉烧得慌。
里昂这个时候已经非常后悔了,他应该去医院的,他到底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回家?为什么他说回家顾清就带他回家?普通的爸爸不是应该抓着孩子去医院吗?
“还好,看牙医的钱省了。”
“哦,爸爸不会补牙。”里昂含混着说。
“嘴里面破了很长一条,你还是先别说话了。”顾清收起检查仪上的探针,撑在浴缸边上,像上一次一样例行检查骨折。
冰凉的仪器在身上滑动着,里昂想起上一次,忽然感觉不到疼了,满脑子都是尴尬而幸福的感觉。
“肋骨长好了。”顾清低头看着仪器,“没有新的骨折地方,胳膊和大腿的韧带拉伤,养一段,剩下的都是皮外伤。”
里昂听到这句话放心不少。他不想错过凯瑟琳卢森堡旅行,他都要离开欧洲了,还没去过离德国那么近的地方。
“一样一样修,先缝伤口,”顾清将仪器放在一旁,抬头看他,“能把浴巾先拿开吗?”
“哦。”里昂将浴巾拿开,露出他花里胡哨的波普内裤,然后抬手抻了抻。
顾清看了他一眼,拿出两个冰袋,放在他大腿上。他从下到上开始清理伤口,碰到深的伤口时,会提前在上面喷麻药,然后快速地缝合,贴上胶布。
他真的什么都会,里昂猜他可能连补牙都会,只是没有材料而已。他迷迷糊糊地歪着头看他,也不知道是伤口痒还是心里痒,总觉得鼻子下面有一朵蒲公英,想在他的头发或者后背上蹭一蹭。里昂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尝到了很浓的血的味道,他含住那口血,稍微清醒了一点。
顾清将冰袋拿开,用药和绷带固定了他的右腿,然后又将浴巾盖了回去。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了上半身,喷了几次麻药,缝合了几个伤口。弄完以后他重新洗了手,扯下口罩,转过身来看里昂。
“摔倒的时候怕了吗?”顾清轻声问他。
“没有。”里昂下意识马上回答,却不想自己嘴里的血也跟着流了出来。
顾清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向前跨了很大一步,一只手撑在浴缸边上,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里昂的下巴。顾清的脸离他很近,近到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清他漆黑眼眸里的倒影,那个人是他自己。光着上半身,浑身是伤的自己,在颤抖着看着他。
小的时候人总是容易满足,一粥一饭,一个拥抱一个微笑。长大了以后,就不是这样了,他第一时间找到他,背着他回家,他应该满足了,但他没有。他会忍不住想要更多的东西,无论他怎么对他,他总想问“然后呢”,然后——你还会给我什么?
这是贪婪。他如此不知节制,顾清一定已经知道了。
他应该闭上嘴后撤的,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贴了上去。他不知道顾清在他小的时候有没有亲过他,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亲吻顾清。顾清的脸冰凉冰凉的,因为之前流过汗,所以碰在伤口上有点疼。
里昂又忽然清醒了一点,他定睛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顾清,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了——他亲了顾清一口,然后在他脸上留下了一块血迹。顾清微微皱眉向后撤了一点,依旧冷静,但那个顾清已经不再是顾清了,是带着里昂标记的顾清。他愣在那里,因为脸上沾了鲜血而格外漂亮,华丽的西服没有让他更漂亮,而他的鲜血做到了。
是啊,他是一座冰山,鲜花和积雪从来都不能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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