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非双眼如古井无波,眼看自家王爷要醉倒,还不停给他斟酒。
“为何不劝本王?”倒下前,周旷珩问。声音极低,相非装作没听见。
等他彻底睡着了,相非才幽幽道:“若是劝你有用,臣早就把王爷你的月亮灭了。”
“你为她倾其所有,不过迟早的事。”相非自说自话,一边发狠一边叹气,最后笑了起来,“可是王爷,代价恐怕比你想的还大。”
夜很深,寂静无声。
相非将酒碗放在案上,看向窗外,他的目光悠远黑沉。片刻后,他抿紧嘴唇,虽极力抑制,眉头还是微微皱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云月来请周旷珩,请他为云起授冠礼。
依岳礼,大岳男子年满二十加冠,由其尊长授冠。授冠后,男子成年,足以担当家族责任,亦当娶妻生子。
算起来,周旷珩虽比云起大上几岁,但辈分上却是他的妹夫,不算长。可是另一面,周旷珩是南邑王,是他所在军团中最高统帅。
云起敬重周旷珩,入军以后到了崇拜的地步,他做梦都没想过能让王爷为自己授冠。
做王府侍卫时,他对周旷珩只有尊敬,因为他是他的主子。到了南邑军,几乎每个小兵都对南邑王有毫不掩饰的景仰,刚开始他不明所以,后来听郑雪城说了王爷的事迹,他才对他起了崇拜之情。
“当年夷人打到了我的家门口,我爹娘带着我逃难。那时我十五岁,到了可以参军的年纪,凭着一腔热血,夜半奔回岐城,在城外遇见一伙人。”
当时郑雪城和他蹲在马场边,飞扬的尘土落在他们脸上。
云起挥手赶走扬尘,郑雪城却似乎无所觉。
“那伙人里,也就一个年满弱冠,其他的都比我大不了几岁,还有几个与我差不多大。他们一个个衣衫破烂,脸上身上糊了血污,又脏又臭。”郑雪城转回头看着云起说。
“只有当头一人,脸上还算干净。”郑雪城埋头轻笑,“可能是因为他在哭吧。那个年纪最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一句话没说。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云起摇头。
“他们在埋葬一个人。”
郑雪城记得很清晰,那晚月光明亮,山林里寂静无声。
“埋完了人,那个人擦干眼泪,问我。”郑雪城陷入了回忆,眼睛看着空气里的扬尘,笑道,“此来,保家卫国,抑或建功立业?
“那人的目光清亮,映着月光,气势并不很足,至少与现在的他差远了。我却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说,都想。
“他看了我一眼,从头到脚,然后说,跟着我。”郑雪城顿了顿,“我就跟着他了。”
“我跟着他们在南邑四处游击,队伍越来越大,死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人的眼泪也越来越少,到后来,只在最初跟着他的几人死的时候会消沉几日。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咱们南邑新来的王。第一眼见到的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伙子,都是他的暗卫,听说是同他一起长大的,最少的也跟了他六年。他领着我们将夷人赶出南邑,十二个暗卫头子,死了一半。丑俊大人死的时候,他的眼里再也没了少年气,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他成了真正的南邑王。
“我们是他的部下,也是他全力护着的人。
“古之有大才者,我在书中见过不少,王爷若是排在其中,并不特别显眼,但他值得我跟随一辈子。入南邑军,此生不悔。”
郑雪城说完这些,拍拍屁股站起来,居高临下对发懵的云起说:“每个新兵都要我讲一遍,可累死了。”
说完见云起还在发懵,他不耐烦道:“领悟不到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云起可不傻,这些日子以来,新参军的小兵不少,可郑雪城只跟他说过这些。
“将军是看卑职没有参军志愿才说的吧?”云起站起来,笑得露出了白牙,“保家卫国还是建功立业,我还没想清楚。”
“我说这半天,也不全白费了嘛。”郑雪城拍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云起当然知道他的另一半用心是什么。
忠诚。
他不妄言,只是因为他还没得到周旷珩的认可。
那天以后,云起便如每一个南邑的兵那样,开始景仰他们的王。
今日,他的冠礼是周旷珩为他授冠,于他可谓莫大的荣耀。
作者有话要说: 若我不是上帝视角,要是我是云月,面对这样的爱人,肯定不会如此坚定,早打退堂鼓了,小月儿真的是个坚强可爱的女子。迢迢喜欢死她了!
☆、荷花媚二
将人请到王府正厅,云月把发冠拿给周旷珩。
发冠用的玉质,是云月准备的,她希望她的哥哥如同暖玉般,收敛锋芒,谦谦有礼,霸气沉稳。玉冠晶莹剔透,发簪圆润,簪头雕的一只虎头,虎口大张,虎牙锋利,真如同活生生的老虎在咆哮。
周旷珩见了玉簪横了云月一眼,那簪子三日前他就见过了,问她怎么回事她还逗他。云月当做没看见,直直盯着前方,看着她哥三步一顿,五步一停走来。他今日穿了长衫儒袍,搭上锦带绣襟,玉扣礼鞋,当真沉稳了许多。云月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云月还请了相非司礼,他站在一旁,笑得一脸莫测。
转眼云起已经走到了阶下,他行了拱手礼后,行三跪九叩礼,一跪天地,一跪父母,一跪南邑王。
观礼的人不多,除了云月还有孟端绮、黑虎等人。
周旷珩受了礼,上前为云起授冠。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很顺畅,轻快间不乏郑重。
眼看从小一起混大的二哥也行了冠礼,云月不由得感慨,当初那些一起长大的哥们儿都不复相见了,唯一追到南邑来的哥哥也离家参军,成了一个真正的好男儿。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周旷珩说完祝词,转身走到阶上,眼角瞥见云月满眼热泪,脸色突然就垮了。
“拜——”相非喊道。
云起起身,对周旷珩半跪行武礼。
“拜——”相非再喊。
云月转身对观礼的人行拱手礼。最后对相非亦施了一礼,相非回礼,以示承认他的冠礼已成。
礼成以后,云月第一个跑上前来。她笑着恭贺:“哥,恭喜你成人了。”
“嗯。”云起点头,看着云月一脸慈父般的神态,仿佛他一瞬之间成了她的长辈。
云月还来不及调侃他几句,他便转过头对周旷珩说:“禀王爷,属下字戎升。”
周旷珩淡淡点头,顿了片刻才说:“愿今生如你所愿。”
这本是冠礼结束后例行的客套话,可云起觉得王爷带了真心。他觉得很荣幸,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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