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玉/鸣玉》分卷阅读51

    “父王,你怎么哭了?”花念夙轻轻拢眉,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拭去他眼角的泪水。

    “小凤凰,好奇怪,我觉得这里很难受。”君无泪无助地望着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茫然地眨了眨眼,“感觉有水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花念夙目光有些复杂,带着一丝悲悯:“父王,没关系,这是眼泪。人伤心的时候都会流泪,不必害怕。”

    男人拉着少年的手看了看,指腹上还沾着晶莹的泪水,一双凤眸充满了疑惑,想了想接受了他的说法,不再去理会眼睛里不断涌出奇怪液体。

    “父王,我把香囊给你系上吧。”花念夙起身蹲在他面前,把装着那缕白发的香囊小心翼翼地挂在他的腰间。他低下头,下巴枕在男人的膝盖上,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不忘嘱咐道:“平常就戴在身上不要解下来,免得弄丢了。”

    时光早已把记忆里爱人的样子磨灭了,但那份深情埋藏在男人的心底,从未改变过。即使他如今不通世事,失去了记忆,甚至失去了自己,与世人隔着十丈红尘,身心如幻,不辨真实,他依然感受得到爱人的气息,那一份永远无法言说的思念,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师兄、大叔,快来看烟花,马上放烟花了!”门外传来袁成风的大嗓门。

    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一串烟花带着红红的火星窜上了天空,在黑暗的夜空中炸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火花,带着满身光焰洒向大地,把大地映得光彩夺目,流光溢彩。

    君无泪站起来,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站在庭院中央仰头凝视着天空,眼眸中映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

    “小凤凰……”他下意识回头去找人,神色中带着一丝焦虑与不安。

    花念夙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牵起他宽大的手,注视着他的目光清澈如一汪夜泉:“父王,我就在这儿。我答应过爹爹,会一直陪着你的。”

    君无泪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只知道他说会陪自己,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兴奋地伸长了脖子盯着一朵朵升起的烟花,笑得灿烂,单纯的像个孩子。

    风过尘香,触拨了谁的心弦;

    流年惊梦,绚烂了谁的深情。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翌日,大年初一的清晨,早早就响起了一串串开门爆竹,大街小巷满街瑞气。

    听说大师兄回来了,上午孩子们要来磕头拜年。

    宋妈一大早就过来,开始张罗煮早饭。紫阳昨晚与袁成风守岁睡得迟,两个孩子玩累了就一同挤在西厢房的床上睡成了一团,刚醒一会儿,一起在后院洗漱。夜里,君无泪看到香囊后哭了一场,人也乏了,花念夙起床时就没惊动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想到不久孩子们要来了,花念夙站在东厢房外厅放物品的柜子前,翻找从前放在这里包压岁钱的红纸。

    他抬头一看,高脚柜上摆着一个草编的小笼,个头不大,编的很轻巧,因为被人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尽管放的时间长了,草皮已经干裂了,没有什么光泽,却不见破损。

    花念夙心中一动,轻轻拿起那个小笼,一种淡淡的感伤从心底涌出了,忽然一阵恍惚。

    这时,紫阳稚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哥哥,小胖哥让我过来找一个笼子。他刚在草垛里逮了一只贪吃的小雪雀,没地方放,想起先生屋里有一直放着一只草笼子,就叫我过来取。”

    花念夙转过身,指了指手中的小笼问说:“是不是这一只?”

    紫阳跑过来,转着小脑袋看了看,露出两个小酒窝:“对对,应该就是这一只。”

    “拿去玩吧。”花念夙双眸弯了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笼子旧了,小心点,别弄破了。”

    紫阳答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出去找袁成风装鸟儿去了,望着他欢快的背影,花念夙有些走神……

    光阴荏苒,又是一年春节。

    院子外面的长巷里,家家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一个个朦胧的红影。前来拜早年的孩子们围了一屋,等着给先生磕头。

    男子早已穿戴整齐,著好了鞋袜,奈何虚弱得下不了床,几番折腾后只得作罢,倚在床头挨个给磕头的娃娃们派发红包。今日,他特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绛紫色暖袍,袖口,衣襟边缘用金线绣着几朵淡雅出尘的桃花,衬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一个小孩子远远站着,前几日刚随改嫁的母亲搬到小镇,不曾前来习字,见床榻之人满面病容便有些害怕,不肯上前来。

    男子仍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从枕边掏出一个草编的小笼,对他招了招手,使尽力气坐起身来塞进小孩手中。看到里面装了个威风神气的青头蛐蛐儿,那个孩子高兴地尖叫起来,其他孩子也都围了上来,男子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们去玩儿。

    一个多时辰后,拜年红包总算派完,男子强撑了半天,精力已经明显不济,面色难看得紧。送走了最后一个欢天喜地的孩子,宋妈忙将一条毯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扶着他躺下来,一边又忍不住埋怨他惯孩子的毛病,前些日子为了抓蛐蛐儿,在台阶上摔了一跤,脚腕扭了肿得老高。

    男子也不吱声,卧在榻上,埋首锦被之间,犹自倦怠地笑了笑,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枯槁细瘦的手,偷偷摸了摸藏在床侧内的另一个小草笼,里面的黑头金赤蛐蛐儿昂头挺胸,不停挥动着一对粗黑的触角。

    他心里想着,夙儿小时候过得颠沛流离,不曾玩过蛐蛐儿,若他喜欢,以后再捉只更大的给他玩。男子想的出神,脸上的神色也愈发温柔,深黑的眸子轻轻闪烁,好似天边纯净星光,清远明润。

    宋妈见他的唇角微微翘起,一副神思恍然的样子,知他心思,不由摇摇头,也不点破,就当全了他一个念想……

    花念夙低下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不自觉地捏紧又张开。

    他感到一丝微妙的不舒服,有些难过,不由皱了皱眉头,努力忽略心中那一份失落,重新调整了一下心情,接着翻开柜子找红纸。

    一个上午来了三十多个孩子,把堂屋挤得满满当当,磕头,行礼,派红包。孩子们能说会道,一个个说了许多吉祥话,屋里屋外一时间热闹非凡,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午后,孩子们扎堆儿在院子里斗鸟儿,扔布包,跳格子,打雪仗,堆雪人,充满了欢声笑语。

    直到日影西斜,才送走了最后一个孩子,一家人总算能坐下来吃一顿开年饭。

    晚饭简单而丰盛,几盘热腾腾的饺子、年糕,和一盘如意豆芽,吃得每个人都心花怒放。

    大年初二的清晨,宋妈把祭奠用的点心,果盘,香烛,纸钱等用布袋装好让儿子背着,嘱咐了几句就送他们出了门。

    前一天紫阳被袁成风拉着在雪地里堆雪人,不小心着了凉,夜里就发起烧来,整个人蜷在厚厚的棉被里捂汗,不能与他们同去。

    看见‘媳妇儿’的脸蛋烧得红扑扑的,窝在被子里,恹恹地垂着小脑袋,袁成风简直内疚死了,趴在他床头道了半天的歉,磨蹭了近半个时辰,后来还是他老娘看不下去了,拎着领子把人拽出来的。

    天空云层厚密,压得低低的,阳光透不过来。

    袁成风带着父子俩来到了朝天码头,找到老乡的船坞,交了一锭碎银,登上了一艘乌篷船。

    淮水萦绕着白墙,红花洒落于青瓦,一座座石拱桥倾斜在清澈的水面,与白雪皑皑的屋顶遥相呼应。

    船夫是个四十来岁的老汉,十分健谈,因为长年驾船,肤色晒得黝黑,站在船尾撑一支蒿,驾着乌篷船,穿行在蜿蜒曲回的小河上。

    见几位公子少爷衣着光鲜,面容俊美,听说他们要去月儿湾,老汉立刻有了攀谈的兴致,向他们介绍起月儿湾来。

    月儿湾,距离镇上有三十里水路,远离人烟,少有人知,且湖中有岛,岛中有湖,风光独秀,清幽静谧。岛上古樟遍野,四季鸟语花香,纤尘不染,仿若世外桃源。

    乌篷船靠了岸,一行人告别了老翁,下船上了岛,跟随着袁成风一路走向密林深处,终于在半个时辰后爬到了一座山丘上。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层层的松枝,枝头上挂着白绒般的厚重的雪,沉沉下垂,不时会掉下一两片雪块,无声的堆在雪地上。

    拨开挡在眼前的松枝,覆盖在枝头的雪花簌簌地往下落,片刻后,露出了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立着一座坟,旁边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坟,坟前竖着一块石碑。

    “到了,就是这里。”袁成风走到一旁,放下肩上的布袋,从里面掏出祭奠用的物品,走到坟前恭敬地一一摆放好:“师傅,我带大师兄来看你了。”

    这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雪,雪花很细,扬扬洒洒。

    花念夙放开君无泪的手,缓缓走向那块石碑,凝视着熟悉的那一枚小木鸟。木鸟用绳子穿好挂在石碑上,一根翅膀折了,被风吹得左右晃动。

    他轻轻摘下绳子,小心托起那只残缺的木鸟,用力合拢了手掌,断木的边缘刺得他掌心发红,却抵不过他心头千万分之一的疼痛。

    无意识的用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木鸟,心中酸楚如潮夕扑至,一颗心却像被浇拂了滚烫的岩浆,猛地泛起大片波澜!

    原来是这样,以命换命吗?爹爹啊……

    流年似水,寒来暑往,炎炎盛夏,花念夙迟迟未归。

    院中日子过的极慢,且又是夏季,空气闷热潮湿,昼长夜短。男子一日一日近乎执拗的等待着,只是每一天醒来,都要比前一天更虚弱些,眸底的火光,愈来愈微弱。

    整个夏天,男子唇齿之间从来没有断过血渍,鼻子也是时不时的流血,针砭汤药施用无数,却丝毫不见起色,往往刚绞了湿巾擦净了脸上的血渍,鼻下又已见红,如此一夜反反复复折腾到天亮。

    他生性喜洁,最是注重仪表,为了不让鼻血流的满脸都是,他不得不平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直到窗上泛白,才终于撑不住慢慢睡过去,醒来时也总是满嘴的铁锈腥气,枕头边一大片血迹。

    渐渐的,他的皮肤不再洁白无瑕,轻轻一碰,皮肤下细细的淡蓝血管就会渗出淤血,有时在手臂,有时在后背、胸前、侧腰,或是双腿上,形成一块块青紫斑块。

    一旦身上的血斑连成一大片,就免不了又得咳血,若是强行咽下喉间上涌的热血,还会从耳中、眼角细细流出。实在无法,宋妈便寻来纱布沾了药汁,轻轻盖在男子的双眼上,还在他耳中孔道塞上柔软的棉花,这才得以缓上一两个时辰。

    这天,黑沉沉的夜,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闷热的空气笼罩了整座小镇,让人透不过气来。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房中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夹杂在雨丝里,一阵一阵,随风飘忽,从寂静的院子里传出去老远。

    天亮以后,宋妈端着一盆清水进屋,拧干了一条湿巾,放轻脚步朝床边走去。

    屋中窗户紧闭,朦胧的光线里,卧在床上的男子病得皮包骨头,脸颊上颧骨高高突起,已然憔悴得不成人形,枯涩的雪白发丝凌乱的披散在枕上,双唇恍若落花一样凋零苍白。

    前一夜起了风,微冷的空气侵入肺中,累他足足咳了一宿,身上的血太多了,洇过素白的长衫,沿着衣角淌在地板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暗红痕迹,就似雪地中一串惨败的红梅……

    轻手轻脚的处理干净男子身上的污渍后,又为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宋妈扶着他躺平在床上,重新盖好被子。

    虽然已入小暑,但屋中的冬被始终不曾撤换,厚重的棉被压在他的身上,几乎不见有起伏,好像被中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平整的,瞧不出来人形。

    桌上的油灯仍未燃尽,细小的火苗孱弱地蠕动着,像随时会灭掉一般,散发着点点微弱的热度。

    男子艰难的扬了下唇角,疲惫不堪的笑了笑,不想勾起了喉间麻痒,又忍不住咳出来,直咳得病躯颤颤,锦被顺势滑落至腰间,隔着单衣薄衫,瘦骨历历锥心。

    很快,唇边隐隐溢出几滴热血,却不见他眉宇之间有多少痛色,眸光依然清澈如泉,透着一贯的隐忍与执拗,总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轻轻掩上了木门,宋妈转过身,抱着被一团团暗色血迹晕染的被单站在屋檐下,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梅季的江南,总是丝雨绵绵,雾霭重重。

    最近觉多,男子已记不清睡了几觉,浑浑噩噩昏睡许久,再睁开眼,也总是躺在床上,便分不清昼夜。

    这天一觉睡到了黄昏,终于换得片刻的清明,他裹着毛毯,病怏怏地歪在暖榻上,反复摆弄着掌心里的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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