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同人)(方无)拾情集》分卷阅读2

    刑部有天牢,神侯府由于其住了四位御前名捕的特殊性,也有铁血大牢的存在。而小楼由于其主人擅布机关心思缜密的原因,亦有地底的密牢。

    重要资料文件已经转移南下,小楼机关也被无情加以利用困死了一小队的金兵,一地的尸身还未来得及被打扫战场的金人收拾,火星噼里啪啦燃着,寒风中静默着摇摇欲坠。

    方应看在无情的指引下跨进坍塌了一角的里间,缓缓触动了地底的机关,巨大的石板开合露出狰狞的裂口,那黑暗似乎直指地心。然后他在跃入其间之前又加了一把火将金兵的残骸以及庭院的半焦草木烧了个干净。

    密牢深黑得有些阴森,严格来说这里是属于铁血大牢最隐秘最严酷的部分,可以想见里面会关些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方小侯爷很幸运地提早感受了下与小楼比邻而居的铁血大牢生活,还是自动踏进来的。天知道如果这场倾国战争拖上那么十年八载,若他败于无情时会不会也有被押于此候审的一日。

    可他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到这一步——无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最致命的贯穿性剑伤已被他细心止血裹好,而白衣上晕染的满身血迹,还需要他进一步的处理。

    他抱着无情走过黑暗的石道,还好铁血大牢森严是森严了些,总不至于苛待犯人。方应看点亮了壁上的油灯,将无情置于里面干燥整洁的床铺上面。

    昏黄的光摇曳在漆黑的地底,浅浅照亮一方将人压抑得几乎喘不上起来的黑暗。这间密牢显然是有段时间没人有资格住进来了,光晕一现,除了配置的简单生活用品及刑具疮药之类,居然还见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重要资料转移的时候,带不走的闲置东西都放进这里面了。”无情冷静地解释了一句,向来淡定的无情式声音,可方应看偏偏听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僵硬和几分重伤后脱力的缱绻低哑。

    被主人珍而重之在国破家亡之际藏在密牢里的,有神侯府一些相对不大重要的文件资料,古籍书卷,甚至还有追三爷的几坛梨花白。

    可方应看的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里白缎落下一角的匣子上。恰好不好地看到了木质小匣边上镌刻的瘦金体“方”字。

    ——那是他五年前送给无情的。

    那年的冬天,神通侯下江南的归来途中焚琴煮鹤,折下了遇见的第一支早梅枝条,连着花苞封进了木匣,以山字经的功力护其不败,踏进汴京的时候正好开出了仿若北地雪色的峥嵘白梅。

    然后他怀着暧昧不明的心思将这支花开正好的早梅送给了一个是敌非友的敌人。人道是方小侯练就了山字经,正年少轻狂地向自在门的大弟子挑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明明白白折花心事的调戏。

    ——他记得无情当时客客气气地派剑童登门给他送了一坛青梅酒当作回礼,一如平日朝臣间不咸不淡的交往。本以为那人不明他的心思此事波澜不惊再无涟漪,后来两人情已渐深也并未提起,谁知他竟保留此花至今。

    此情此景下再度回想,方应看脑中不禁跳出了符合那坛青梅酒的几个字:不如共一醉。

    他怀疑的神色看向无情。目光里有探究,隐约亦有有错过什么的悔意。

    无情显然已经知道他的玲珑心思转到了哪种程度,很快说道:“那时我的意思不过是——小侯爷,该醒醒了。”

    方应看失笑,无情也报以浅浅一笑。他苍白的脸色在幽暗的地底像个停留的魂魄,方应看也清楚明白自己的旖旎春梦做的不是时候,他不客气地将窖藏的梨花白提了一坛走上前去:“你要不要喝点酒?”

    无情摇头。江湖一世,伤痛早已是家常便饭,他不需要酒的迷醉,况且,他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失去意识,能清醒一刻是一刻……能看他一眼是一眼。

    温暖的手指灵巧地翻开他的衣襟,将那血色凝固的地方衣衫细细地剥落。方小侯爷能掌心生莲的手触碰着他敏感的伤口侧肌肤,很快那手指下苍白的颜色全显露了出来。

    这是方应看第一次完完全全看见无情的一切,包括他从来深藏于轮椅中的旧日伤口。年幼时被仇家施以酷刑挑断经脉的双腿,看上去并不丑陋可怖,只是毫无生气的似乎不属于生人的青白色肌肤,琉璃一样脆弱的感觉。

    又加之战乱中流矢刀剑造就的大大小小几道伤口,暗色的血渗出,反而凭空添了几丝人气,还在表示手下这个生命是颤抖着的鲜活的。——纵使如此,方应看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染过嗜血的金色。

    ——以前他眼里的无情,白衣俏煞,仿佛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静与漠然。那样造成他性情的幼年惨烈过往他听说过,却在今日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当年六岁孩童所受的伤害。

    心里各种怜惜敬重掺杂着嗜血残暴的念头碾过,方应看手下未停,快速地为他清洗好伤口上药包扎,等他终于顾得上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无情别开的侧脸。方应看处理他腿上伤口的时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难堪。

    有些事情,纵然能迈过去,还是心里面放不下的坎。无情无法忘记那年家破人亡的火光与惨叫,更不能坦然面对将残缺展现在最不愿意让其看到的人面前的痛苦。

    无法坦然的旧创,他还是让他看了。只有在这种不知今朝明日的生关死劫面前,覆巢之下天翻地覆的时刻,压抑掩盖的内心完完整整地露出了它全部的轮廓,甚至连旧日的伤口都不想再这样辛苦的隐藏。

    方应看掩好无情的衣衫,将他残缺的双腿置于怀中,仿佛连旧日的凄惶时光一起温暖的姿势。他不知何时褪去金色回复到沉静深黑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道:“我在这里看着你,想睡的话就先睡一觉吧。”

    无情没有应声,方应看知道他此时心潮翻涌难以入眠,也不去打扰,只静静地看着他,沉黑的眸子里现出某个人的侧影,映衬在往日的时光中,仿佛无端起了背景的烈火府邸。那个就此被终生困于轮椅的孩子,无论如何他依旧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

    那个被折去双翼的孩子其实早已经飞得更高,此时他要面对的,只是在这仅存彼此的狭小世界里向另一人交托心底最后的一点信任,纵使这个仅存彼此的世界在现实面前是虚幻的,可这最后的一点信任却不是犹如风中飘蓬般的无从依托,而是沉甸甸千钧的重量。

    无情比他意料中的要恢复得早,很快他就别过来脸,伤后带着倦意的眼向他看过来:“你也休息会吧,金人一时片刻还找不到这里来。”

    方应看应了,和衣躺了过来,小心地将他拢在怀里,落于枕上的时候小心翼翼偏又做若无其事般地在他的鬓上烙下一吻,从来没有过的亲近,是抚慰,也是试探。

    无情显然意识到了,眼睛也未睁地转过头来,毫无防备的清倦甚至略带些委顿的神色,蓦地含住了他的唇轻轻舔吻。微凉的触感自唇上袭来,正在方应看被这天降艳福弄得一时懵懂愣怔间,那片微凉滑落,却见无情的头沉了下去,已经睡着了。

    他只好哭笑不得地再也不敢动作,抱着睡着的心上人做了回柳下惠。冬夜里的一点温暖很快将倦意无限地放大,两人在这战火烧过的汴京城黑暗的地底相偎着睡去。

    遗世的角落里,再没有了江湖朝堂间的争锋对立。黑夜里短暂的相拥,在漫长的百年里短得抵不过一季花开,此情也许终不可见于人间。

    战乱中纷扰的尘世恍惚之间犹如轰然倒塌,恩怨纠葛都已化作长歌远去。不可抗的外界将他们的世界隔离得只剩彼此,守着地底黑暗里一盏惨淡的灯火,共同度过这漫漫的长夜。如是,这样,一生呢?

    算来终究是,混乱中偷得的浮生片刻温暖罢了。世人眼中的神通侯是枭雄,又怎会为一个人低眉至此,微不可道的柔软像是一个暧昧的意外,圈圈涟漪之后还是要被命运的洪流挟着远去向着未知的前处。

    在这混沌未明的黑暗里,方应看大可以任性地将昔日的种种筹谋抛掷于后,可微明的曙光终究会到来,朗朗青天白日下,他还会将已经成局的棋盘天下付于轻轻一掷么?

    无情问过他为何会回来,可无情又如何会相信他道出的那个理由?人世于他已在汴梁城破的时候几乎走到了终头,此刻的相偎,更像渡过奈何桥之前登上望乡台最后的回望,只为心底的执念不肯湮灭于幽冥。

    地底几乎不知今夕何夕,方应看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眼前幽幽浮浮的是白衣的无情,冷而锐的神色间依旧是那八风不动的模样,他在看,看万千人寰,看红尘俗世。

    望乡台上喧嚣而寂寥,明明空无一人,却时闻鬼哭。一袭白衣寂寞空落地扶在阑干畔,介于有与无之间的不真实。无情站在那里,像是在隔着生死时空看着什么人。方应看看到他的大半个侧脸,冷静到几无表情的脸上不知是哀是乐,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那样清浅冷锐的表情却真真切切地刺痛了方应看,惶恐与焦急如水般自心底蔓延开来,他不由自主地想向前而去,脚下却迈不开步子。及到低头,他才骇然发现自己身在一线之间,一边是幽冥鬼哭的忘川水,一边是红尘万千的人寰间。

    “崖余!”他叫了一声,果然无情回过头来,脸上却是奇怪的表情:“你叫我做什么?”

    他脸上的陌生疑惑让方应看茫茫然起来,前世今生所有的期待与纠葛仿佛化为了昼夜不息奔腾涌去的忘川。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无情看着他道:“我不认识你,我等的是方应看。”

    说到方应看三字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有生人气息起来,仿若人世间的色彩都晕染到了白纸般细致的脸颊上。方应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无情不良于行终生困于轮椅,那个人影却是轻飘飘地站着。他向下看去,却几乎叫出声来——站着的无情是没有脚的。

    还没等他惊骇够,那袭白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跳下了望乡台,在其下缭绕的茫茫云雾中消逝不见。方应看想去追,却倏忽顿住了——他不知道无情跳下去的,究竟是忘川还是人寰。

    脑海中一瞬的空白,有人轻轻地触碰他的眉眼,冰凉的温度停在脸侧:“方应看?”

    方应看蓦然睁开了眼睛,壁上的油灯静默燃着,昏黄的温暖中无情在他身边,手指慢慢抚过他斜飞入鬓的剑眉,停留在那含着茫然的桃花眼边,又试探着叫了一句:“方应看?”

    终于回魂的方小侯爷转身狠狠抱住了他。将他强硬地按在怀中辗转亲吻,确定什么似的不顾一切,直到听到无情轻声的闷哼。

    平定着急促的呼吸喘息,从黏人的八爪鱼身上挣扎起来。无情低首看着他不安的神色,还是伸手安抚般地抚摸停留在他脸侧,无奈:“只是噩梦而已,我在呢。”

    其实,某人梦中那一声“崖余”,叫得刚睡醒过来的他也是差点惊心动魄了。确认了下金人还没有进来两人也都好好的,暗自道神通侯什么时候也跟迷路的孩子一样慌张成这样?

    情深不觉,待到蓦然回首,已是如春风青草,更行更远更生了。

    良久,方应看才慢慢从失去他的痴嗔中回过神来,梦将心底的无意识放至最大,那袭白衣回头看他的一眼,几让他有前世今生的错觉。

    一梦方回,依然是不知人间日月的地底,享受着难得的与无情同在的铁血大牢生活。焉知两人此刻不是在画地为牢,将此外的思绪生生摒弃,只留下心中属于彼此的那方天地?

    方应看拥着他,手指轻轻绕着他的发:“无情……我们这算不算是,‘黄泉共为友’了呢?”

    此情不复在人间,黄泉……也只能是黄泉了。

    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光,算来只有短短的三日。仿佛只闭上眼一瞬,天已经亮了。等到地面上汴梁战火的硝烟散去,金人封起了刀刃。重新回到满目疮痍的人世间的时候,又是另一番征程。

    机括打开,天光进入地底的瞬间,方应看突然低下头,最后一次的亲吻他。无情抬起眼,在逐渐辗转加深的吻里,一瞬间涌入的天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方应看抱着他走出了坍塌的小楼,庭外的梧桐居然没有在战火里完全烧毁,半焦的枝干依然是不屈不挠的生命力。苍凉的天幕垂下来,国破家亡之后的乱世,每个人又像棋子被卷向未卜的前路茫茫。

    将他放在准备好的轮椅上,无情没有去询问他轮椅从何得来,也没有去问他究竟在汴梁做了多少部署。他只是在看着庭院里半枯的梧桐,一双向来冷定的眸子里无悲无喜。

    “金人虽能破得了汴梁,却无统治中原的能力。这几日和谈已经在准备了,无情,我会送你出城。”方应看低头为他掩好被风吹散的衣襟,最后的温柔流连于指尖,那一点温度很快被风吹冷。

    “你的世叔,你的师弟,还有宋家那个漏网之鱼赵构……都在应天府。”他俯身,好看的眉梢眼角带出笑意,说着的却是诀别的话语,“我等着与你的较量,至死方休。”

    风吹动年轻王侯的衣袖,烈烈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无情抬起脸,亦笑,接过他的话重复道:“至死方休。”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共同望向长风下被战火焚毁得和昨日繁华恍如隔世的汴梁城。昔日的人寰红尘处,残阳铺就血色如歌。

    ——兴亡不过如梦寐,繁华付与杯中醁。仿若两人并肩的最后一眼的望乡台。

    ☆、夜未央

    宣和旧年,己酉日春和景明,宜出行。高大巍峨的汴京城外绵延着尽头远逝在天际的官道,车声辚辚渐行渐远,盛世的祥和笼罩着整个东京皇城乃至中原地区。

    宽大华丽的轿辇内女子拢紧了盘着繁复刺绣的青色云纹袖口,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昏昏欲睡,嵌翠的步摇下一张圆润的银盘小脸,几分婴儿肥的天真。

    她合睑似半睡半醒间,骤然而停的轿子却偏要惊得人惶然抬眼。女子纤手未抬,只忙不迭地略略端正坐姿,自有随于轿侧的奶娘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从车队的最前方,有侍从匆匆前来报禀:“官道上……似是京城里那位小侯爷的车驾。”

    奶娘不做声了,默然地等待轿中自家小主人的回应。京城中的王侯并不少,自皇城宣德门出到朱雀门一带,赵氏子孙封王侯的比比皆是,可放眼偌大汴梁,心照不宣的“小侯爷”只有一个。

    那个来自江湖的异姓王侯,私底下拥有的却是富可敌国的有桥集团势力。巍巍高座上醉心于花鸟画瘦金体的帝王看不到这些,并不代表某些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不懂规矩。

    赵掌珠虽是赵家宗族天潢子孙的旁支,父亲兄长和京师中的武林势力也有来往,刀光剑影杀人流血的场面自不会入了尊贵族姬的眼,那些权力倾轧间捕风捉影的传说却是真真切切地过了她的耳。

    女子涂着丹蔻的纤指在袖中不自觉地捏紧,半晌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让。”

    侍从行礼退下,长长的车队有条不絮地避让了些许,在官道侧边停下。马蹄和车轮的声音碾来,扬起的微薄浮尘间另一边宽敞华丽的马车向着汴京城的方向行近过来。

    前方骏马驰过,两辆车身交错而过的时候,对面那人却是停了下来,隐隐是并不失礼节的张扬,车帘掀起处,一张莲花般的俏脸显了出来,虽是寻常白袍旧衣仍是贵介的意味,少年的王侯于车内微微拱了拱手:“族姬安好。”

    年轻低悦的声线,温和有礼地道来的话语,可以想见一帘之隔的人有着怎样的风华,赵掌珠端坐于轿内慎重地回礼:“幸见方侯爷。”

    男子依旧不失礼节地道了别,外间传来车帘放下继而车轮远去的声音,赵掌珠才收回了俯在车窗缝隙里偷偷打量的眼,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