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分卷阅读40

    “我不知。”许庆生用力吸几口,通体舒畅,“这事也不劳您操心。”

    他抖着腿,又想踢榕漾,就听着朴丞滚了圈,压榕漾边上,对他道:“呸!你这有胆,照爷爷脸上来!”

    许庆生哎呦一声收了脚,砸吧着嘴缩了身,道:“得,反正等会儿……”

    那门又开,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伸了腰身,过来拖开榕漾,拽着绳子压箱上,将榕漾捏脸左右看了,道:“还真是榕馆的小子。”他踹了许庆生一脚,骂道:“起来,过来一道按着。爷说了,朴大少不抽,咱也强逼不得,就先请这位尝尝。”

    榕漾黑暗里感觉粗糙冰凉的手捏在他颊面,他闻见擦火的着烧味,闻见烟枪上点撩起的烟味。他胸口急促,在这紧箍肩头的手掌下后移,可是移不动分毫。下巴被人捏住,手指卡进他唇间,那烟味扑面,在他脸上吹了个满。榕漾呛声咳嗽,感觉到东西靠近。

    “你敢塞进去。”朴丞在地上用身撞着箱,掺了狠,“你他妈敢塞进去!”黑暗里他的眼中火星燎烧,他道:“老子一定让你断子绝孙、暴尸荒野!”

    对方几个低低泄笑,有人道:“大少,朴大少,你当这长河镇真是你说得算了么?”

    照头一脚踩住朴丞后脑,压在脚底下,那鞋底的泥擦在他发上领间,对方道:“朴松才都没这胆,叫你一声大少,你他妈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朴丞擦着土,舌尖血腥味横蹿。他粗声笑,头这么被磕踩地上,却道:“老子算什么东西,没了老子,你找朴松才要甚么钱?”笑声刮在喉咙里,他道:“这东西得卖出去,没了老子,你吃下去么?”他咬着舌尖,冷道:“拿过来,孙子们求这么久,爷爷给你点甜头。”

    后边被人拽起来,四下手拉起他的发,那烟枪凑进嘴里。朴丞听着榕漾叫他,可他全部心思都在这上边,他咬着烟枪,猛地——

    外边突然噼啪作响,紧接着火光窜起。一人中气十足的大喊道:“他奶奶的走水了!”

    这库靠着一条窄道直通赌馆,里边又是严垒密固,只有几个高窗通气,一旦起火,不及跑就跑不出去了。外边人猛地砸起急促地跌撞声,许庆生先抱了烟枪,呆声道:“起火了。”他看着火光,尖声道:“起火了!”

    “别叫!”

    可外边兵荒马乱的动静让人惶惶,待窄道里也有赌馆的人喊着:“走水了!抄桶!抄桶!”

    火光倏地窜舔进一只窗,里边的人慌起来,谁还管得上朴丞和榕漾。慌乱中有人踩了朴丞一脚,他吐了烟枪,背身挤在榕漾边上,将人挤翻过身,手指拨捏住榕漾的指尖,摸着榕漾的绳子,却发现拽不来。朴丞翻身扑通跪地上,俯首照他手腕一顿扯咬。榕漾沾了口水,偏头听了声音,道:“不、不急,我来解你的!”

    “呸!”朴丞吐了绳屑,没回话。

    榕漾察觉抵在掌间的唇意外柔软,他一直觉得朴丞这人像棱刺,从未想过他也是有柔软的地方。他呆呆着,忽地扬声:“少臻!少臻!”

    真是日狗了!

    朴丞心底大骂,这时候你还他妈的只记得少臻?!

    谁知窗被人几脚踹开,露出了苏舟的脸,捏着鼻子躲着烟呛,喊道:“这呢在这呢!快点!”他臂力好,够着上边的粱,带着身体翻进来,直接跳下来,鞋底太薄脚板疼得一顿跳。他过来迅速解了朴丞的绳,又看他啃了榕漾一手口水,惊愣之下竟然喷笑,他道:“我的弟,就你这样,烧完了你也解不开啊!”

    那几个窗都窜了火,库里着起来,烟粟的甜腻香混着焚烧木头的味直往鼻里冲。那库门被人从外压紧,里边推不开。

    苏舟一把拽了朴丞榕漾到身后,推了点距离,左右手吐了唾沫,覆上烧烫的铁皮,低喊一声:“少臻!”

    外边人几步冲上来,甩着一矮鼎轰然砸在门上,苏舟在里边使力,这铁皮包的门哐当作响,摇摇欲坠,可就是不掉!苏舟双掌烫得疼,外边的少臻发了狠,对着门一力重砸,那门板咚声迸裂,苏舟照着几脚踹断了木板。

    “少臻!”

    少臻越身拖拽起朴丞的衣襟,怒道:“下回这种腌臜事,你再敢拉着榕漾,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朴丞别头擦了唇上的血,铁青着脸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少臻(〝▼皿▼):之前不是说皮痒么,这次就给你松个爽。

    第39章 夜网

    赌馆的火势压下去, 几欲跑断腿的伙计匆匆赶回被烧成黑黢色的库, 挖出来已经作废的烟粟。他趴在还烫手的灰上,登时面如死灰。

    苏舟靠脸熟借了辆驴车,四个人挤在上面,那毛驴跑得颠簸,尾巴甩得欢快。但板上四人都没有玩闹的心思, 因为马上回院, 先生若问起来, 他们岂敢直说。

    朴丞一直沉默着, 在车轮滚过石头时,忽道:“我自向先生请罪。”

    少臻手里的鞭摇晃, 苏舟盯着,总怕他一个冲动抽朴丞身上。他仍是冷脸, 道:“得了, 这事轻易过不去。”他隔空抽了几下鞭子,心浮气躁着道:“如果仅是寻常东西,犯不着狗急跳墙要弄你。你在里边看见什么了?”

    “烟枪。”朴丞手指做出枪状,偏头凑上唇,道:“像抽土草,但味道古怪,香得发腻。”

    少臻连长河镇都没出过,哪里知道是什么?他只是见着救火人的神色,猜这库里放了不得了的东西。

    “方才应带些出来。”少臻沉吟,“也许先生见过。”

    “时候来不及。”苏舟掌心还留着烫痕,他躺身在狭窄地板上,看着星子闪烁,道:“我猜先生这回得生气。”

    谁知抱腿坐中间的榕漾突然道:“我拿出来了。”

    苏舟倏地坐起来,三人一齐盯着他。他先红了眼眶,望着朴丞,“你下回别再去了,这东西不对头,我闻着味犯恶心。”他眼眶迅速红透,抽抽搭搭道:“站馆里的时候就想给你说,你也不理人。”

    “不是……”

    朴丞怔怔,苏舟照他后脑拍了一把,催道:“愣甚,快给人说你不去了。”

    朴丞看榕漾抱着腿的手上勒痕清晰,声音小下去:“……以后再不去了。”

    “你说真的?”榕漾哽咽起来,“你、你去我也拉不住。”

    “不去了。”朴丞立刻蹲他跟前,抬手发誓道:“老子再去就天打五……不,徐杭的赌馆也不能去了啊?”

    榕漾眼睛含了泪瞅着他,眨巴的时候努力想看清人,泪就直往下掉。朴丞登时歇音,想着才成了难兄难弟,不能这么点事也不应。他顿了几瞬,正色道:“我真不去了,你拉我我就都不去了。”

    “你能再得寸进尺点么?”少臻鞭子真想抽他,“还得他拉你啊?”

    “师兄替你作证。”苏舟曲了一条腿,“东西你真拿了?”

    榕漾点头,他探手在怀里摸索,掏出来几块碎烟粟。他偏头抹了眼泪,道:“往外走的时候摸到的。我觉得这东西得给先生看。”

    “没见过。”苏舟拈了一块抬在眼前看,又闻了闻,“还真是香味,不会是压衣娄子的东西吧?”

    “要烧软了点着吸食。”朴丞拨了剩下的几块,他道:“我也没见过。我猜是才进来的东西,不然大岚什么稀罕玩意我能不知道?连上回海商进的那窗我都挨着瞧过。人说是私底下流进来的,还没过明面上的府州检查,该是送进来探路的哨。”

    榕漾捧鼻下又嗅了嗅,他苦着脸道:“这味不成,腻得我泛酸水。”

    少臻正赶毛驴,只瞟了几眼,但他心思转得快,他道:“回院是逃不过去了。一会儿先生动怒的时候,榕漾就拿这物出来。”

    苏舟心虚,“万一没什么用处呢?”

    “呵。”少臻冷笑,道:“那就只得让朴大少挺直腰杆跪一晚上了。”

    钟攸往省心舍转一趟,发觉四个人没了。这晚饭的点都过去了,也没见人回来。先生只得提了灯笼在院门口候着,要是还没回来,就该往镇上去寻了。

    夜里他眼不好,时御就替先生掌灯,靠边上陪着。

    那驴车跑近的时候,时御先瞧见了四人身上带着痕迹,他就知道这得是出事了。但先生的学生他不能越过去收拾,他只道:“苏舟。”

    苏舟险些从车板上滚下去。他袖上还烧了洞,赶忙藏了,弱声细语道:“六、六哥……”

    时御指尖点了点灯笼杆,道了声嗯。后边的钟攸跟着问:“今儿在镇上待得久,出了什么事儿?”

    朴丞手腕上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怕时御怕的,他踌躇着不想当时御面开口,那边少臻先几步到钟攸跟前,道:“让先生惦记了。今儿本该早回的。”他停顿一下,“谁知人给扣下了……”

    果听钟攸问:“谁给扣下了?”

    少臻搅了衣袖,露了点后怕,“就是……”他侧头望了眼朴丞。

    朴丞接道:“我往赌馆去了。”

    钟攸笼了袖,没随即吱声。檐上垂了灯下来,边上时御的灯也给照着,他看见学生身上的痕迹。他不说话,四个人就愈发惶惶,尤其是边上还站着深眸不善的时御。先生面上的笑容没了,他一贯温柔,这会儿确实是生气了。

    “先进来。”钟攸伸手拍了少臻肩上的炭痕,“带着人先往里进。”

    少臻应声,其他三个跟上。苏舟打他六哥边上过得时候,低眉顺眼,没敢飞一个眼风。

    见人都进去了,钟攸才凑在时御耳边道:“这少臻厉害啊。”

    他一顿话讲得停顿恰好,面上神情,眼里情绪,都压着“被人欺负”这四个字来缓和朴丞要接得那句“往赌馆去了”。连搅袖口这指尖动作,都是仿平日里钟攸思索时做的。一个恭顺听话的学生,惶惶不安的被恶人给欺负了,这会儿能回来都是叫先生心疼的事,何况还是个崇拜先生情不自禁学了先生小动作的学生呢?

    “光是察言观色这本事,就已经不得了。瞧着你插不得手,只拿着先生就成了。人还有胆子,敢正面回望人,这是心里不害怕。”

    时御嗯了声,皱眉道:“他倒学得像。”

    钟攸指尖搅了搅袖口,笑着道:“看来我这习惯得改。”

    时御抬了灯笼带着先生入门下阶,“我闻见焚烧味。”学生们已经转了道,他抬手握住钟攸的手,低声道:“待会儿休恼。”

    “还不知道什么事。”钟攸下了阶,道:“这会儿就是该先生上的时候,不恼也得好好收拾。朴丞是块璞玉,不能容他废在这上边。”他说着问时御:“蒙叔还收徒弟吗?”

    时御道:“看眼缘。”他松了手,挨着钟攸的肩,没让人走歪,他道:“你想师父收朴丞?”

    “蒙叔还缺个徒弟。”钟攸笑了笑,“还缺个能站他从前位置的徒弟,是不是朴丞不好说,但看着有苗头,该问问,说不准就是这小子了。”

    两人对望一眼,钟攸分明看见了“不靠谱”三个字,他顿时笑出声。谁知转头时御在屋外边检查灯笼罩的时候,听着里边钟攸重重搁下了茶盏,是真恼了。

    苏舟榕漾少臻一溜的出来立着,唯独朴丞没出来。时御坐栏上抱着灯笼看罩,淡声问苏舟:“干什么了。”

    苏舟还懵着神,小声道:“烧了赌馆的库……”时御目光扫过来,苏舟浑身一绷,“赌馆拿了朴丞,要给他吸东西!”

    时御指尖一顿,马上猜到是什么东西了。他先前还余着的温色尽数散了,又听着苏舟加了声:“许庆生抽了,他先找上朴丞,带着榕漾也压库里,说什么神仙东西,尝了味就离……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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