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分卷阅读31

    “银子给多了。”少臻对老妇面无表情道:“来回都做生意,贪得无厌不是好招牌。”他要了剩下的银子,塞钟燮手里,“有钱就把你玉佩换回去,别打这儿丢水漂。”

    “这话听着耳熟。”钟燮看老妇收了摊嘀嘀咕咕的走了,一手灯也不知怎么打发,只问少臻:“大半夜你去哪儿?”

    少臻没回答,反问道:“这灯拿去放吗?”

    钟燮提了提灯,“放?”

    “这都是放长河里的还愿灯。”少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那你买下来做什么?”

    钟燮垂头笑了笑,一直板着的面上也露了些其他神色,他道:“凑个热闹。”

    大过年无处可去,无人可守,也无家可归。站着热闹散尽的街头,能听见不远处别人家里边的笑声。他们两个人这么对着,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但谁也没相互深入问候,因为没必要。他们之间就那么一条案子系着,如今案子早结了,见个面也就只是个熟人。

    问不了更多。

    但可以取个暖。

    少臻抿唇,犹豫道:“你要不要去放了。”

    长河边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但河面上已经有些点点亮光,看得出多是姑娘放的,各色花样。钟燮拢着火折子,一个个点了。少臻顺着往河里边放,还剩最后两个的时候,道:“你许个愿。”

    钟燮看火折子渐渐灭掉,道:“你许吧,小孩子的话要动听,各路神仙爱听。”

    少臻放了一盏,平静道:“我没愿望。”两人间安静,过了会儿少臻问道:“你来过年吗?”

    “我不过年。”钟燮掌里的河灯被风吹着摇晃,他挡了挡,“来看老友。”

    两人之间又没话了。

    钟燮将灯推出去,看那河面涟漪一荡,这灯摇摇晃晃的远了,划出一条长长的弧。他似乎看见了京都,也有这么一面水,摇晃过这么一只灯。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想不起来时候。

    他轻轻道:“没甚么意思,不如不过。”

    少臻觉得这人奇怪。你瞧着他古板,他却能独坐酒铺胡乱念些狂词。你瞧着他爽朗,他却时常没什么神情和笑语。但你若说他冷漠,他却又并不是。这人仿佛总是站在自己一条路上,孤独的挺立,孤独的狂妄,孤独的炙热。不加遮掩的想要跃出个模样,又在心底瞧不上所有。他只听从自己心里边的正义,除此之外,外物皆虚妄。

    少臻挑挑捡捡,最终给这人挂了个结语。

    就是天真。

    正经打泥潭里爬出来的人,做不出一掷千金的事儿。但这人做过不止一回,他嘴里说着不要门第,却又实实在在因为门第受着不必在乎钱财的恩惠。甚至让他野心勃勃的仕途,到如今都有家门一半的功劳。

    这其实是个天真的浪子。

    少臻丢了个石子进河面,听着扑通一声坠进去,没惊动一点水花。这河和这石子明明挤在了一块,却又各自突兀分明。

    正如他们。

    不是一路人。

    第29章 殊途

    晨。

    外边墨蓝色渐浓,雪枝坠着腰,篱笆院里寂静无声。屋里余热温暖,床边掉了一地的衣衫,亵衣被扒撕得最为惨烈。

    时御醒来的时候箍在怀里的人还在睡,昨晚累得厉害,钟攸露出来的后颈红点斑驳,眼角的潮红还在。时御触手一片温腻,让他记起来昨夜的贪婪。晚上没轻没重的折腾了好久,这会儿钟攸的腿根还是酸麻的,时御探下去给揉捏了一阵儿。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时御才将人裹被里,自己下床。后背一离开温暖,就传来微微刺痛,这是抓痕细微的痛感。时御回头看了眼还埋被里的钟攸,一边利落的套衣衫,一边在这细小的刺痛中生出笑容。

    地上的衣衫尽数拾起来,撕坏的亵衣是穿不了了,靠缝补也救不回来。

    院外边不知谁家的小子欢叫着跑过去,钟攸有点动静。光滑裸露的手臂探出来,时御捉住了,听着钟攸哑声低问:“什么时候了?”

    时御摩挲在那指尖,“还早。”

    钟攸被摩挲的痒,半睁了眼看人。他还趴被褥间,肩头脖颈四周红白相点。他撑起身,被子从肩膀滑下去,露出大片细腻白净的背,上边也满布痕迹,胸膛亦然。

    时御俯身,由他探臂环抱了脖颈,揽了人后背,问:“嗯?”

    “烧点水吧。”钟攸有点懒劲,讲话也一股乏倦,“还得再洗洗。”时御嗯了声,就听着先生咬耳朵,沙哑道:“晚上跟狗儿似的,咬了多少印。”

    时御抚他后背上的指尖一跳,垂眸道:“不记得了。”

    那近在眼前的圆润肩头红印点点,这人的眼半眯。昨晚昏暗里瞧不清楚,如今大亮了再看,就这么轻轻一撩拨,时御已经不想出门了。但今日来客不少,钟攸头一年,还得往苏院去,给老人家们道声过年好。

    “晚上再咬。”时御在钟攸后腰上带了一把,“新年如意,先生。”

    “诶。”钟攸勾了时御备着的新衣,披了衣,回来抬了时御的脸,清了嗓回道:“辞旧迎新,今岁平安。阿御。”

    这一声“阿御”叫的独一无二,是时御长这么大独听到的一份。他倾过去将人吮咬着狠吻了一通,钟攸才算是真起身。

    收拾完出门,提了给苏院的年礼,就直奔地方去。到院里时,苏舟已经等了一会儿,老远见了钟攸,硬是忍住没跑,等人到跟前了,才正儿八经的鞠礼,“学生苏舟,新岁恭祝先生,春满桃李,吉祥如意。”

    钟攸笑,抬手给了红纸包的银子,道:“讨喜讨喜。不才白鸥,承你吉言。”

    苏舟脸一红,又转向时御,憋了半响,吐了一句:“六哥你就凑合着……吉祥如意,吉祥如意。”

    时御抛了他一锭红绸包的银子,道:“如意。”

    一入屋,先给两位老人家道新年好,再给蒙辰也恭贺一番,最后是苏硕等诸位师兄弟。完了之后时御还要跟着师兄们,再对钟攸贺一番。

    苏稻的压岁钱给苏娘子,时御又另备了脂粉妆匣、新缎布匹,谢谢苏娘子去年不辞辛苦的照料时寡妇。时寡妇的年礼是钟攸备的,苏娘子转手给了,又带回几件新衣。是时寡妇给时御做的,里边还有一套是专门给钟攸的。

    苏舟带着苏稻只围着钟攸转。时御拎开了几次,这小子都没长记性。苏舟也奇怪,今日的先生虽看着没什么不同,人却不怎么爱走动。钟攸含了好几口甘草水,他嗓子还带着哑,每次都要尽力咳清再同人讲话。腿也酸楚,时御在后边不动声色的给他靠,钟攸只想叹人老了还禁不住折腾。再瞧时御,丝毫不见一晚亢奋的样子。

    这么一直到下午才算散,钟攸紧束的领都在屋里热出汗,和时御一同出来的时候,苏硕还送了送,问了句:“先生昨个儿是不是未睡好?今日瞧着精神不大足。”

    时御接了苏硕手上的东西,道:“教我学问呢。”

    “大过年的。”苏硕拍了他一掌,“也叫先生休息休息。”

    时御应声:“今晚上就改数数。”

    钟攸压着嗓轻咳一阵,苏硕就叫时御赶紧送先生回院。苏硕一走,钟攸就瞥了时御一眼,时御只笑。

    路上来来往往的村人不少,见钟攸的都会互道声新年如意。两人快到院门口时,时御一眺眼,就看见直立门口的钟燮。

    钟燮也看见了他。

    两人目光打空中一触,钟燮就察觉出点东西。因这小子锐利不减,反倒更盛了些强欲之色。他往过来走几步,叫了声:“白鸥。”

    时御停了步,余出距离。钟攸同钟燮走近,意外之间笑道:“如辰,站着久等了。”

    “不久。”钟燮还盯着时御,嘴里问钟攸,“时公子也住这儿?”

    钟攸笑了笑,抬手请道:“先里边坐。”身挡了时御,只让钟燮目光落自己这里。

    钟燮不动,道:“你退居山野,是为了个小子?”

    钟攸收手笼袖,温声道:“如辰,我说里边坐。”

    这声平淡,钟燮却听出他有点动怒。人稍平复,甩了袖,转身往里去。边上没人,钟攸回身,对时御道:“愣什么,我们也回家。”见时御过来,踮脚在他耳边道了声:“六哥,晚上咬轻点。”

    时御没吭声,曲指刮了下他鼻尖。

    主屋里就坐了钟燮和钟攸。钟攸给钟燮倒了茶,问道:“何时来的?”

    钟燮靠椅上将这屋大致掠了一遍,看见那铺上就一床被,火气翻了个滚,又冒出来,他道:“不早,没看见别的。”

    钟攸倒笑了,“这话讲得冲。”

    “若是别人瞧出来,你怎么办?”钟燮皱眉,“他这么个年纪,人又凌厉的跟把刀似的,不懂分寸,漏了痕迹,你这先生就是百口莫辩,说不清楚了。”

    “那不打紧。”钟攸搁了茶杯,也靠椅背上,反问道:“有什么不可说的?”

    钟燮一滞,气道:“那是不是还得带给老师瞧瞧?”

    钟攸笑意微敛,他道:“若是可以,我自是要的。时御我藏着还嫌得不够,还能叫他委屈吗。”

    钟燮茶杯一置,呛声都卡在喉咙里,终究转了又转,变成艰涩:“是不是那回……”

    两人间一静。

    钟燮记得清楚,有一年春,他们在江塘。老太太给大哥钟鹤添了个暖床丫头,那会儿钟訾几个早就在外边尝过荤腥,不稀罕家里边添的人。但钟攸没有,他在钟家从来都与众不同。自打他被父亲领回家那一日起,就与众兄弟不同。父亲似乎记着他,却又总想不起来。他常年都待着府里最偏旧的院子里,守着他病怏怏的娘,甚少与其他人来往。老太太有十几个孙子,也记不得这一个。

    钟訾几个惯会看眼色,年年来的钟燮碰不得,因为那是京都钟府里的嫡少爷。但钟攸什么都不是,他们就爱踩着他,看他一身直挺的傲骨怎么被磨在脚底下,低进泥巴里。

    丫头钟鹤还没碰过,就被钟訾几个弄进了钟攸的屋。花街上讨的药,和水灌进钟攸嘴里,那门一合,外边尽是听着音的好事之徒。

    但这事没能如愿。

    等钟燮寻了钟鹤来时,大哥踹了门,他跟在后边看。丫头还是丫头,钟攸却蜷在角落里,一只瓷杯摔了**片,一片一片划在掌心里,攥出血,陷进肉。

    目光阴戾刻骨,狠的不像钟攸,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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