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分卷阅读24

    刘千岭被先前那一顿腌菜坛的疯砸已要半条命,胸口岂再承受得住?可他方才那一推,已经摸出些来路,他哀鸣惊恐道:“时!时御!”

    他这一声不仅喊破了人,更听着对方一顿,他头皮被拽扯的生疼,疼声嘶哑,求道:“小御是不、是不是!”他的手哆嗦着摸出镰刀,仍求着:“你、你跟着刘叔?我与你爹、爹交情不浅,你、你——”他登时挥着镰刀照身前的人砍过去,嘶骂道:“你小畜生!”

    时御被镰刀砸砍了手臂,刘千岭已经挣开他,镰刀挥砍不停,疯骂道:“我要剁了你喂狗!小畜生!”

    岂料时御不要命的扑过去,任由手臂刀口血流,只撞抵住刘千岭在屯板,双手拉住他的喉咙,狠踹在他两腿间。时御自知力拼不过他,只将力气和狠劲都用在脚上,踹得刘千岭断声浑身发抖,时御跺在他命根子几乎要了他的命。

    那屯板被撞得裂声,刘千岭早松了握镰刀的手,他蜷身躲着,在腐烂菜叶里挣扎。

    时御卡着人,却卡不死他。刘千岭咳声爬挣,呛声求救。时御抄起了地上的镰刀,奋力砍下去。刘千岭吃痛滚身,哭求不断,他听着时御扒住了他的后领,还嫩着的少年音平声道。

    “你要死了。”

    刘千岭涕泗满脸,他下身剧疼,背后刀口,只能在黑暗中恐声道:“我给你银子!给你银子!给你娘,给你!统统都给你!”

    “不能就这么死。”时御松开镰刀,掰断屯板间的冰棱,他拽过刘千岭的领,将人拖到眼前。

    刘千岭预感不详,黑暗中清晰地看那冰棱抬在眼上,慌声连道:“不、不时御!不不不!时御!时御!叔求求你!不!”

    时御听不见,他脑中和耳里,全部都是时寡妇的哭喊。

    寒凉的手死死扒在他肩头,刘千岭的眼被冰棱穿过去,嘶声嚎喊。那么多的血浸泡了双手,时御按住他,指间湿热黏稠。

    刘千岭痛叫,手拍在时御肩头重力,那头摇动着,却甩不掉穿眼剧痛。时御听着他从谩骂到哭嚎,再从哭嚎到咒骂。

    “你这畜生!”他最后只剩这几句,“你这恶鬼!”

    时御红了眼眶,咬着牙,用石刀彻底了解了他。

    风在上边叫嚣,仿佛鬼怪横窜。时御站起身,在这方寸寂静里,满手黏稠。他看不见颜色,抬起的手似乎在抖。一直紧绷着的脊骨陡然松垮,他干涩着喉,仿佛方才的暴虐都不是自己。

    上边簌簌掉下雪屑,他倏地追望过去,看见刘万沉爬身逃跑的影。

    时御胃里翻滚,他退一步,扶着屯板,呕声激烈。待胃中稍平,又蹲下身去,将刘千岭贴在胸口的那张纸摸了出来。纸上黏血,时御揉捏住纸,顺着土阶爬上去。

    外边暴雪怒号,时御冷得齿颤。这院里漆黑,他顺着来路,竟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那夜的雪扑刮着颊面,时御不记得中途的恍惚,他只记得徒步过这刻骨的寒,浑身僵硬,腿脚冻麻。回到院中,他用长勾将井壁上吊藏的匣子勾上来,同那捏了一路的血纸,在屋里全部烧掉。

    那撬开的匣子抖落了一沓纸,掉在盆里,任由火舌舔舐,时御盯着那渐渐泛黄蜷皱的页。

    “如今皇子明,实为前朝罪太子……余孽。”

    时御不知皇子明是谁,也不知前朝罪太子是谁。他只明白正是这几张纸,要了他爹的命,毁了他娘的人,断了他弟的生。

    他看着这一盆纸页渐成灰,想要抬手擦脸。可是手都举到了眼前,却又仿佛还带着血腥和污秽。水滴答在指尖,他不知道这水是哪里掉下来的,他只是在黑暗中漠然的看着这双手。

    喉中泛呕,时御后靠着门,突然一脚踢开火盆。他胡乱的揉着头发,紧紧贴着门,埋头在膝间。

    门外鬼哭狼嚎,让他几欲崩溃。

    “时御!”

    时御猛地抬头,喘息不定。钟攸弯腰在侧,伸手顺拍着他后背,道:“愣什么?”

    时御忽然侧步擦开那手,他一手迅速捂住口鼻,强抵着胃里翻滚的恶心,只道:“没事。”又像反复确定,道:“没事。”

    钟攸抬着的手一顿,两人间拉出些距离,他看见时御眸中的混乱。钟攸略眯眼,垂下手,也不强行靠近,只继续温声道:“待馆里迟迟不见你归,我便来了。站街上挡人路,我们回去?”

    时御在这温声中略松紧绷,嗯声应了。钟攸笑了笑,抬步在前边引着他。

    “家里没糖了,先去买几包。”钟攸并不回头,只在人群里被挤得摇晃。

    后边的时御呆了一会儿,在人撞钟攸时抬手挡了,将钟攸拉近自己,带着走。

    就是拉钟攸手臂的手,停了一瞬便松开了。他额发遮了些眼,挡住了深处翻动的惊涛骇浪,只是侧脸越发冷漠,叫钟攸读出点落寞。

    钟攸回头望了眼时寡妇的院,倒没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时御似乎恢复如常,他将钟攸送回篱笆院,又看了烟道的炭火,便告辞归家了。钟攸站篱笆院门口看他走远,脚下在门口转了几圈。

    最终愣在深秋的寒冷里,摩挲着粗糙的枝条,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御归家到了门口,那恶心的感觉翻涌上来,他撑在井边,打了冷透的水,将自己浇了通透。

    挽起的袖子露出肘上的疤痕,他在水中洗着手,一直洗着手。

    可是这双手不论怎样,都像是洗不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时御杀刘千岭。

    对错与否,大家各有见解。并不是说主角杀人,就是逍遥自在。我把这个人的因给道出来,他是必定要承自己种下的果。

    我笔力拙劣,却妄想要塑造的人物都有点东西在里边,舍不得叫任何一个人做炮灰。刘清欢为全私情,孔向雯为满私欲,这两个人为什么死,为什么即刻就要斩,我极力在文章里写了。昌乐侯将至无翰,无翰又与青平相望。刘清欢杀刘万沉意在翻出时亭舟当年查到的秘密,来祸牵青平布政使戚易,改扶孔向雯上位。孔向雯身为提刑按察副使,却言行不一,里外两样,谋求官利,不仅受刘清欢暗地里给的茶田,并且换尸遮掩。戚易心腹外通,此二人谋取的不仅是他的官职,还有他的命,他不立刻斩杀此二人,孔向雯就可能再通下九流地头蛇,与昌乐侯里外相合再翻个案子出来。

    以上。欢迎大家斧正,感谢大家提出。

    第23章 初雪

    几日后,钟攸晨起开门,入眼雪白。他一愣,紧接着抬步下阶。漫天洒着玉屑薄絮,眺入眼的田地屋舍都覆了一层蓬松绒白。

    钟攸在雪上踩了几脚,走出个圈。他站定,又觉得这圈不好,故而又走了几步,踩成个葫芦。

    这么玩了一会儿,就听篱笆门外有人低咳了几声。

    钟攸正准备蹦一个的心顿时熄了,他端正了袖,望过去。时御今儿依然一身黑,瞧着格外直挺利落。就是不知怎地,掩着唇咳声不止。

    钟攸过去拉开门,道:“这是着凉了?”本想探手去摸摸他额,手在袖中伸了个头,记起他前几日的躲闪,又垂下去,对他道:“快进屋,我煮些桂枝。”

    时御鼻尖冻得泛红,他声音闷哑,只道:“没事。”音落又压了压咳嗽,道:“大抵是屋里太凉了。”

    两人正一齐往屋里走,过钟攸踩出来的葫芦时,时御还跨了个步,没踩着,跳过去了。主屋门开着,钟攸推人进去,一摸他后背,就穿了件绒衫。

    “你院里没通烟道?”钟攸塞了热水给他暖手,去翻找厚衣,道:“都下雪了,怎地还穿这一层,这一着凉,晚上指不定还要起热。”

    时御喝了热水,哑声道:“……忘了。”

    记着给他屋里通,忘了给自己屋里通?连书院斋舍底下的烟道他都打过招呼,偏偏就不记得自己?

    给找完衣服,钟攸又去煮了桂枝。他心忧时御会起热,屋里没备药,得去趟镇里。回屋给时御送水的时候,照他脑门摸了一把。

    还真是烫的。

    时御这会儿暖过身,被屋里热得出汗。他道:“一年起不了一次,睡一觉就过去了。”他喝了水,额前发都被汗渍湿了。

    钟攸顺手给他拨开,道:“那就去躺会儿。”

    他头前倾,抵在钟攸掌心,道:“家里太冷了,不想回。”

    钟攸指尖揉了他的发,只道:“既然知道冷,回头就赶紧通上。”

    “不。”时御在钟攸掌心蹭额,“雪都下了,再撬地砖太麻烦。”

    钟攸一滞,被他这堵了退路,只能道:“来这边住?”又飞快道:“主屋里还有空地,把屏风那块腾出来,能再架张床。”

    时御抬头,露出小虎牙,“那块腾出来,你沐浴怎么办?”

    钟攸收回手,捏了袖沿,道:“屏风一挡,在中间地也能洗。”又轻推他肩头,“这事再说。你去床上罢。”

    时御躺被褥间没挨多久,人就昏昏沉沉的睡了。大抵是常睡不好的缘故,即便合了眼,神情也不怎么放松。那锐利的眼一遮,就显出点稚气。他笼在这暖暖的青柠味里,蜷身脸埋进枕,只露出半张脸。

    脸颊潮红,没多久鬓边都是汗。

    钟攸坐一边叠他的外衫,见那衫里沿磨了痕,便将整个衫都反过来。只见袖口和领沿有些地方都磨薄了,衫洗得干干净净,可这磨痕处摸在指腹下,突兀的就叫人有点心疼。他探身过去,轻手翻了时御的里衬,指腹贴着里沿滑了一圈,果然也是薄的。

    时寡妇约是没给时御做过衫,这里里外外的几件,应是时御跑货时找铺子裁作的。合身是合身,就是时间久了,跟着他上半年一直东奔西走,早该换新衣了。况且这天都入冬了,衣衫还是薄的。

    钟攸想起他前几日孤零零站人群里的样子,指尖渐渐停顿,看了他许久。

    中午那会儿钟攸熬了些肉糜粥,叫时御起来喝了一点。约是起了热人胃口不好,他今日就吃了一碗,躺下时人都有些烫。钟攸净了凉水帕给覆了,看他在滚烫中睡熟,便换了衣衫,出门了。

    这雪幸好是初雪,即便大也没能在地上积厚,就是路湿的泥泞。钟攸套了件厚绒衫,出院没几步鞋就污成泥鞋了。他到村口的村长院里打了声招呼,借了驴。

    “先生。”村长给他拉了驴子出来,只道:“您这去镇上吗?”

    “诶。”钟攸呼了白气,他道:“车就不必借了,就我一个,骑着它去就好。”又拱手道:“大冷天的,劳烦您了。”

    “您这话。”村长将驴子身上的套给卸了,一边道:“太客气!就这路我看不好走,您慢着些,可别摔着了。”

    钟攸又谢了一番,牵着驴子出了村。那驴子出了圈有些不大开心,哼着声踩泥巴里搅和蹄子。钟攸给它顺毛,只道:“我知你不乐意,但没你我大抵今晚都走不回来。驴兄,可就拜托了。”

    他翻身上了驴,用早备着的白菜吊前边,这驴子才颠颠的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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