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分卷阅读7

    外边的雨依然在下,打浇在屋檐,再淌成流。时御就对着那开着的窗发呆,雨点飞溅在手背上。锅里的味道一出,他就有条不紊的起锅盛汤。像是方才那一会儿只是一瞬,眨眼就恢复了往常。

    钟攸架上摆的碗盘有一半是他挑的,沉色无花的碗,配上浓稠玉白的鱼汤,似乎能让人胃口大开。

    时御端着鱼汤回了主屋,钟攸还在睡。就趴在床褥上,他离开时掩到肩头的被子也被蹬掉了一点,露出微红的肩头。被下不着丝缕,从清洗身体到处理伤口都是时御一个人办的。钟攸背上划了道口,不深,却划的有点长。他又生得白,衬得十分疼。不过应是又累又耗的厉害,时御处理的时候他也没醒。

    还有点点湿意的发尽数拨到了一边,乌黑的发很柔软,时御清洗时记起第一次见钟攸的场景。那拥挤中就是这柔软的发,擦过他脖颈和下巴。

    时御在床边俯身,手掌贴到钟攸的额头。虽然热了些,但幸好没发烫。

    “先生。”时御蹲下身,在枕边低声叫他,“钟……先生。”

    钟攸露出的侧脸睡得很熟,时御抬指在他禁闭的眼前虚晃一下。

    “醒来喝点东西。”

    钟攸轻哼了一声埋脸进手臂,并没睁眼。时御轻敲了敲碗沿,他才长吁出一口气,埋在臂中闷声道。

    “被褥太舒服了。”

    “新晒的。”时御指尖推了推他光滑的肩头,“喝了再睡。”

    钟攸半天也没起来,倒不是没醒透的缘故,而是不好意思。想要他赤条条的趴床上接过碗再若无其事的喝下去,实在有点为难薄面皮的读书人。

    “多……多谢。”

    时御应是猜到了,将碗搁在床畔才架的小桌案上,对他道:“我去给月见草打个遮挡。”说罢就拿了门边的伞,推门出去了。

    等时御再回来的时候,钟攸已经松垮的套了件衫,背上的伤口应让他忙了一阵,连后领都没正,他盘腿在床上将鱼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蘑菇收在了厨房,”时御坐下在一侧的椅子上,舒缓下身体,道:“过几天天一晴就可以晒了。”

    “阿舟回去了吗?”钟攸抱着碗,手指小幅度的在碗边摩挲,“可受伤了?”

    “擦了点外伤。”时御目光不明显的落在那摩挲的小指上观察着,口中道:“他野惯了,好得也快。”

    “谢谢。”钟攸垂头,“倒是又……”

    “先生。”时御打断他的话,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有点疲惫道:“今晚借个宿可以吗。”

    时御高个腿长,他现在露出疲惫态,那双眸望在钟攸脸上,竟隐约像是一条湿漉漉的大犬,虽还没有摇晃起尾巴,却已经让人读到了三分撒娇七分不可抗拒。

    钟攸将碗放到案上,对他道:“过来罢,就这么一张床。”

    时御没动,他缓慢道:“我睡在这里。”

    “那不算睡。”钟攸掀了一角被,道:“况且都是男人,过来罢。”

    时御才起身,钟攸往里靠了靠,留给他位置。时御将灯吹了,上铺躺在了钟攸的边上。钟攸不能躺,只能趴着。发在黑夜里滑泻到了时御指尖,时御无声地动了动鼻尖。

    带着体温的青柠味。

    钟攸正时探过了手,将被子拉到时御的胸口,在黑暗中道:“被子够长。”又道:“幸是当初贪了个长,不然该盖不住你。”

    时御揉了把已经凌乱的额发,嗯了一声。

    钟攸静了静。

    两个人呼吸可闻,外边的雨噼啪,倒显出一番静谧。

    钟攸道:“我还从未与人一同睡过觉。”

    时御指尖绕着那滑手的发梢,闭上了眼,“嗯?从来没有吗。”

    “没错。”钟攸枕在手臂上,也闭上了眼,“我家中……兄弟姊妹虽多,但并不亲近。我不常见我母亲,又与其他人住得远,便一直是一个人。”

    “那倒。”时御微顿,又笑了笑,“好像便宜了我。”

    “这是什么话。”钟攸渐渐轻缓了音,鼻息渐沉,快要睡着了,“你……一同……我……谢谢……”

    最后几个字都呢喃着含在了口中,时御没有听清。待钟攸彻底睡熟后,他才轻轻侧了身,半睁了眼看钟攸。

    睡得很熟。

    时御抬手将他一直翘着的后领抚平,指尖似乎沾了青柠味。

    虽然跟货的时候和师兄弟们挤过一个铺,但那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臭到人发晕。像钟攸这样的,时御也是第一次。

    他收回手,闭上眼。

    心道这味道蛮香。

    第7章 白鸥

    当钟攸再要滚圈时,一直止住他动作的手臂改了路,抄压在他后腰,让他再也翻不动身。他睡得熟,昏昏沉沉的跟这手臂比了一晚上的劲,次日醒来的时候被里都被汗浸湿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还是沉沉的暗色,他原以为是早晨那会儿,迷迷糊糊闭了眼又听见下雨声,才困倦的睁了眼,料想这会儿不是早晨,该晚了。

    边上的椅上坐着时御,正在翻本经纶看。抬头见钟攸还未醒透,倒也没出声,只将书合了,在椅上看他。

    钟攸在枕上偏头和他对视时还有些懵,过了片刻才记起是怎么回事。

    “早……”钟攸撑起身,越过他肩头看向窗子,“午时了?”

    “过了。”时御起身到床边,手压在被上俯过身去,对钟攸道:“我看看伤。”

    钟攸转背着他,时御指尖勾上他腰带,顿了顿,却没再多问一句行不行,就将那松垮的带拉了。

    棉麻的衫滑敞开,露出白玉脂一般的背。

    还有点汗。

    时御无声地转开目光,停滞一下又无声地转回来。从案上拿了药,将浸了汗的纱布拆松,重新上了药,给他换了新的。

    “昨晚我踢着你没有?”钟攸系腰带时抱歉道:“我总记得踢着了。”

    “没有。”时御在一边净手,侧目对他笑了笑,“就是爱翻身。”

    钟攸窘迫的下床,洗漱后就去厨房将昨晚的鱼汤热了,焖了米饭,又添了道炒冬菇。时御在屋里将桌架了,两个人就开始解决着腹中饥饿。

    只说饭才吃完,时御正备洗碗时,外边苏硕就带着苏舟来了。小子老实的跟在苏硕后边,提着几只鸡鸭,一见钟攸眼睛先红了。

    “先生。”苏舟红着眼,“因我莽撞才让先生着了伤,对不起。”

    那边靠门站的时御跨了腿,端着碗筷从中过去,扫了这小子一眼。苏舟都涌到眼眶边的眼泪生生给忍住了,硬是没敢掉下来。时御过了身就进了厨房洗碗去了,苏舟看着他背影擦了把眼睛,给钟攸行了个大礼。

    “先生是恩人,以后先生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钟攸不受礼,也不放在心上,只道:“这是我运数,约摸是和这雨不合,怪不得你。况且若不是你认路赶回,我也等不到你六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此乃天之过,非你之过。”

    苏硕在侧又将这小子后脑勺上轻拍了一掌,对钟攸道:“怎么说也绕不开这浑小子,先生只管指他做事去,万不要顾念。”说罢也对钟攸行了礼,道:“因先生护了他,他如今才能活蹦乱跳,不论如何,这都是先生的大恩。我家中仅留了这么一个小幺,平日娇惯坏了,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样子。如今先生来教书,本就是村里的福气,他这样莽撞,日后定会再出乱子。我请先生日后对他狠狠打磨,尽去差使,也算拉一拉他这野驴样的性子。”

    钟攸这倒不好意思了,只笑道:“苏大哥是哪里的话,日后上学,我定不会轻易纵容他松散。不过如今还未到时候,就容他再欢快些日子。”又往厨房望了眼,正见时御挽了袖在擦手,“再说我救了苏舟,时御救了我,大哥也一直帮衬我,怎么算大家都是朋友。这事过去了,便不提了。”

    苏硕又谢了一番,便不再提。只日后但凡用得着,都会勤来搭把手,是真将这句大家都是朋友放在了心上。

    苏硕和苏舟知钟攸带伤,便没有久留。走时时御将人送出门,苏硕还拍了时御的肩,劳烦他在此好好照顾钟先生。

    时御回了个嗯。

    虽说为照顾,但再留宿就不太像话。况且时寡妇还在院里不安生,时御到底就只住了那一晚。

    只说晚上没了时御,钟攸就总要因为翻身压了自个的伤口而疼醒。那疼一个激灵蹿上来,叫他嘶一声都来不及,人先老老实实的翻趴回去。但这么反反复复,竟一夜都没怎么睡。

    深更半夜他趴闷在枕头上想。

    这就尴尬了,睡又睡不得,偏困的又控制不住,难不成再叫时御来住几日?

    “唉……”钟攸侧躺了身,将被往上拉了拉,到底还是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次日天放晴,苏舟也来了,见钟攸精神不好,更觉愧疚。钟攸倒没提,只带苏舟在案上认字。

    苏舟指着案上一本摊开的毛边手抄书,问钟攸,“这是先生抄的吗?”

    钟攸从鬼怪奇志里抬起头,将那书看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我老师,他给了我。”忽来了兴致,趴过去翻了几页,和苏舟一起看那字迹,道:“抄书人是个了不起的人。”

    苏舟辨认着那上边的注解,指着一字一字读道:“永乐……三年……侯子……子什么?”他苦恼道:“我只认得个目。”

    “永乐三年侯子瞻注。”钟攸带着读下去,道:“正是我老师,侯珂,字子瞻。”又忍不住笑道:“可休要记成了猴子。”

    苏舟不好意思的挠头笑,道:“念瞻啊,侯子瞻,子瞻。”他又好奇道:“读书人都有字吗?”

    “是了。”钟攸拿个架上的笔,蘸了墨,在一边写,道:“白,鸥。我的字就是白鸥。”转而一顿,念道:“正是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老师大抵看穿我是个不思进取的人,故而给了这个字。”

    苏舟在边上看那两字,反复念了几遍,“还有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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