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分卷阅读4

    论身高这事,钟攸还真没什么优势。他只能安抚地拍拍苏舟的头,道:“人都不同,说不定你来年就超了。”

    “那估计不能。”苏舟坐下在钟攸旁边的凳上,晃了晃腿,道:“师父说六哥那高,一半是被逼出来的。他早几年前就出去跟货,那会儿馆里人手不够,他得一月跟三四趟,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原先都嫌他年纪小,谁知他个头长得贼快,人也靠谱,往边一站,猛然一看还真不知是个小鬼。”

    钟攸想起前夜被推开的门后露出的那一瞬风光,有些恍然。

    “我本不想读书的。”苏舟转头看向院里那两人,道:“但六哥说得读书,认字才能帮忙。先生,你说我六哥还能读书吗?”

    “当然。”钟攸将已经睡熟的小家伙交换给苏硕他娘子,跟着也望过去,“当然能。”

    正和苏硕说话的时御似有感应,侧眸望过来一眼。

    回去的时候自然是时御和钟攸同路,苏硕娘子给了钟攸一坛家腌酱,苏硕就在钟攸一片道谢声中嘱咐时御将人送到,末了又指了他侧颈,“回去一定上药,早过去早没事。”

    时御今晚被苏硕盯着喝了不少,闻言就颔首,额发都被他自己揉乱了。

    两人并肩在村路上走,这会家家户几乎都息了灯,路上暗。幸好时御临走时要了只灯笼,就打在前边。谁知他没走几步,后边跟着的人就一脚踩进溪里去了。

    时御回身挑起灯,正照见钟攸抱着坛子对他不好意思的笑。那眉眼一笑,就妖娆的不得了。

    时御伸手拉了他上来,松手时顺道从他怀里把坛子提出来,将灯笼递过去。

    随后时御提着坛子侧身,道:“先生前边走。”

    钟攸接了灯笼,一手提了还在滴水的衫摆,老实在前边带路。他走几步都要侧目看看时御还在不在,时御盯着前边的眸忽地转向他。

    “我不会踩水里。”时御低声对他说,换了只手提坛子,在正看他的钟攸肩膀上一带,又迅速松了手,“你只管看路。”

    钟攸方才那一脚又险些进水里,他老实看向路,道:“抱歉……”

    时御嗯声应了。

    钟攸觉着路上太静,就道:“我觉得种些月见草好。”

    时御今夜反应有点慢,他先嗯了一声,随后才反应钟攸说的是院子里的那块小田,道:“月见草也好,夜里香。”

    “开得也好看。竹子应是种不了了,我大抵种不活。”

    “种文竹也行。”时御又抬手带了他一把,终于察觉道:“先生,你看得清前边有什么吗?”

    钟攸眯眼瞧了半响,摇头道:“看不清……”

    难怪。

    时御顿了下,道:“我带先生走。”

    钟攸惭愧的揪了揪自己的袖口,道:“……劳驾了。”

    他夜里看不见东西,灯笼照也照不了几步,本不想添麻烦的,谁知这路靠溪边,总是要走两步就踩错地。

    时御的手放在钟攸肩头,这人很瘦,肩头几乎都硌手,他指尖不自觉的轻捏了捏。

    钟攸笑了笑,“硌手是不是。”又道:“我原先胖得很,路上净给别人添麻烦,谁知一路奔波过来,竟瘦了许多。”

    时御又闻见那股清爽的青柠味,他偏头扫过昏暗中的家舍屋院,应了一声。可那股青柠味不知怎地,一个劲的在鼻尖绕不停。时御想揉发,却又发现两只手都没空着。

    正时钟攸道了句:“到了。”

    时御抬头一看,是到他家院前了。他目光顺着墙头就看见里边主屋内的灯亮着。

    这么晚了还亮着,除了有男人,没别的。

    钟攸只觉自己肩头的手握紧的力道有些吓人,又陡然放松。时御笑了笑,倒让钟攸有些冷。

    他将目光不经心的转回路上,对钟攸道。

    “我先送先生回去。”

    第4章 好人

    男人清晨鬼鬼祟祟从门里出来的时候还在回忆方才的快活,他将那院门合上时忍不住一串急促地笑。心道这时寡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赶一趟亏不得。

    这正要退身,不料后边一脚将他踹抵在门上。一只手压他脑袋抵住,压得他脸颊都变了形。

    “干、干什么!”此人挣扎不得,又惊又怒。

    时御在门外一直站到现在,他将此人的脸转过来,却发觉此次真的是个生面孔。

    时寡妇才睡下,便听见主屋的门被敲响。她心知是谁回来了,却只翻翻身,并不理会。那叩门声响了又响,她抓起床榻边的瓶儿就扔砸过去,尖声道:“还教人睡不睡了?快滚!”

    叩门声一停,随即一声巨响,脆弱的门板被踹开,后边的卡槽都被踹断,木屑洒了一地。

    时御半身湿辘辘的,不知方才做了什么。他站门口挡了才出日光的亮,让人看不清他是个什么表情,却能从气氛里嗅出压抑的味道。

    “我呸!”时寡妇头发凌乱,坐起在床上掩了她鬼白的脸,冷冷笑,“你干什么?要打你老娘不成?”

    “那倒不会。”时御挽起他湿湿的袖口,“我自有人出气。”

    “你又打了人是不是?你这小畜生!你晓得昨夜那人是谁吗?两眼摸瞎你也敢下手!凭我以为你出个门能长几分眼力,你敢打他?你敢打他!”时寡妇愈渐激动,尖锐的叫,摸过一侧小案的东西都一股脑砸过去,“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和那老畜生一个模样!腌臜货!你滚!你滚!”她拽起案头的剪子,想也不想的就劈头砸过去。

    时御一直不躲不闪,那剪子撞在他身上,他也像是没知觉。

    “你要想死。”他漠声道:“就不要死在这个院子里。”

    时寡妇像倏地被人卡住了喉咙,连谩骂声都卡在其中。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溢出尖叫,一直不加言语的尖声发泄。她伏下身抱起自己的膝,在尖声中呜咽不止。

    “你滚。”她寒声哽咽,一遍遍道:“我不会死,我不要死,我还没等你死,你滚,滚出去。小畜生,畜生!”

    时御出了屋站在阳光下时还有点冷,他仰头看日头毒辣,刺眼酸疼。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汗从后脊背滚滑下去,才方觉得热。

    仿佛刚才的冷都是错觉。

    后几日时御都没有来。

    虽然苏硕只道是有旁事拖了身,但钟攸仍然察觉出模糊的不好。那夜的时御并未表露情绪,他却也隐约感觉到什么。他方来莲蹄村几日,最相熟的人就是时御,但也仅仅是相熟。

    就算有些担心,也不便打听。

    给钟攸旁开的书房已经出了形,就是连顶的书架苏硕把握不准,便说先停了书架,由后边时御来做。结果没几日,苏硕就带了月见草种子给他,钟攸猜是时御给的,然而时御依旧没有来。

    后来新梁架顶,这小院子翻新也做的差不多了。钟攸请众人在院中聚席,提早了一天去了镇上采购。他小厨房里食材实在少的可怜,做不了多少,这一趟有苏舟陪他去。

    集市上的人依然拥挤,这次没了时御在身旁,苏舟也显出几分男子汉的魄力,在拥挤中带着钟先生如鱼入江,任是流畅的挤出一条道来。

    午时两人寻了处面馆吃面,旁桌坐了几个彪形大汉。

    “这家榕城面馆的面最是劲道。”苏舟眉飞色舞道:“汤也是正宗大骨熬制,加上肥厚的牛肉五六块,配上酱汁,先生!真的会让人咬掉舌头的!”

    “那我要留心舌头了。”

    钟攸又听苏舟细细论了些这镇上能让人咬掉舌头的店,一边颔首一边应声,并不觉得无趣。

    “这店我六哥也喜欢,因来得多了,店掌柜老板都认得他。他从前跑货时归的晚,半夜三更也是有的。这家店老板就叫人给他留个门,备着汤招呼。”苏舟一提起时御总要有些得意色在眉梢,想来是相当崇拜他这个六哥,总要挂在嘴边,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六哥的好。

    正说着那面便上了桌,他们这一桌的碗虽与别桌一样大小,可牛肉与小菜却备的比别桌更多。

    钟攸与苏舟一起先喝了口汤,两人相视,不仅都露出笑。

    好香,今日也承了时御的光。

    且说两人正奋战面时,门外又来几人,一同坐到了后边的彪形大汉里。才一坐下,就听其中一个寡淡脸色的男人拖着伤臂骂道:“本想寻乐子,谁知竟招了晦气!嘁,真他娘的晦气!”

    有人笑道:“怎地,那时寡妇不如意?”

    钟攸正吃的鼻尖冒汗,闻言筷一顿。

    “呸!就是如意下一次老子也不去!”男人面色阴沉,索性将手里的筷也摔在桌上,道:“你们道我遇着了谁?”

    “能遇着谁?她家都是野汉子,难不成你还撞上了一个不成?”

    “若是野汉子也不至如此。”男人吊着的伤臂,似一提起就疼,他呲牙咧嘴道:“我遇着了她那疯狗崽子!”

    一桌人皆啊呀一声。

    “那边的。”有人指了指蒙馆的方向,比划出一个六的手势,“是那小子吗?”

    “除了那条疯狗还能有谁在这长河镇里叫个六字?”

    男人又扯开衣襟,露出里边的胸口,“险些要了老子的命!”

    一旁的人都吃了一惊,因那胸口上打眼的落了个脚印,若非踹踩的狠力,怎能留到今天还是个狰狞的样子?

    有人小声道:“你与他争执什么?遇上他只管跑就是了!”

    “我倒想跑。”男人拉上衣襟,“我一出门,还没回头就被他盯上。你当怎样?他竟在门口守了一夜!就等着老子出去呢!我还怎跑?”又猝道:“狗娘样的畜生,一头按老子在水里,差点活生生憋死老子!这也不算,就是这胸口一脚,只教我喘不上息,若非当时天已大亮,我还真当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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