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灯》分卷阅读36

    “可宫将军待你的态度,可再不会回到从前了。”

    他眼里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是讽刺,又像悲悯:“你不怕吗?还是说,直到现在你还在说谎骗他?”

    “我没骗他,骗他的是你。”柳易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发现我与人私下通信,截住后交给宫季扬,自然是没错的。可在上交之前将我的信撕走一半,这有什么意思?”

    他的信写在一张纸上,宫季扬再给他看时却只余下半张,除了截住信的人私下撕走了一半,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余军师,这么做对你有好处不假,可我没想到你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叹息,“你是想着,撕走那半封信,宫季扬便会将我打入将军府地牢,借他之手将我斩了,你来坐享渔翁之利?”

    “有何不可?”余墨白反问道,“你本就居心不良,余下的那半封信,难道就不是你亲笔写下的?”

    “是,这一点我无可辩驳,可你难道不怕宫季扬知道这事会生气?”

    “我以为他会直接将你送进地牢去拷问,你不说,这事他怎会知道?”余墨白知他吃了化功散,又被铐得严严实实,便毫无忌讳地伸手来捏他的下巴,“没想到你倒真把将军迷得七荤八素,他不仅不舍得让你进地牢,还把你藏在自己娘住过的地方……柳先生,是不是戏子都像你一样懂得怎么让人死心塌地?”

    他说得难听,手上动作也不客气,柳易用手格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余军师,对有些事妄下定论,会显得你很愚昧——如何处置我是宫季扬的事,暂时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余墨白眨了眨眼,无辜地缩回了手。

    “我只是看先生脸上沾了缕头发,想替你摘掉。”他低声道,“并非有意冒犯先生……”

    柳易虽然动不了真气,与不会武的凡人无异,却也从他态度的转变明白是有人来了,扭头去看门的方向。

    果然,没过多久,齐深推开了房门,见余墨白坐在榻旁还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将军正找你呢。”

    “我、我来看看柳先生,给他送些点心来。”余墨白匆匆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无害模样,“我这就去书房找将军。”

    齐深像是来寻他的,等他走了,却回头来看柳易:“先生,你……”

    “既已知道我是什么人,就不必再叫先生了。”柳易笑了笑,“来坐吧,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来看看你。”齐深也不坐下,就站在原地跟他说话,“我早该猜到你的身份的,谢谢你一直手下留情。”

    他没把话说明白,可柳易知道,齐深是在谢他没有对宫季扬下手。

    “有什么好谢的。”柳易叹了口气,“我可没安什么好心,你还来谢我,不怕被人说闲话?”

    齐深皱了皱眉:“余墨白跟你说什么了?”

    柳易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你看好你家将军,莫让他做傻事。”

    “将军最近一直在府里和军营之间来回,还下了水,不知在找什么东西。”齐深问,“跟你有关系?”

    柳易怔了怔,摇头。

    “那就怪了,他……”话说一半,齐深自己先住了嘴,约莫是想起了他的身份,便换了个话题,“你好好休息,我问杭杭要了化功散看过了,不是伤身的药,服了解药就能恢复功力。”

    他以为柳易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这个担忧,不由多说了几句,柳易讶于他的好心,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齐深走时将余墨白带来的食盒拿走了,柳易没问原因,猜想里面不是什么单纯的点心。他对余墨白没什么偏见,只是觉得这人的小聪明没使对地方,说的话也有些奇怪——余墨白像是有意在刺激他,言语间流露出的不像对宫季扬的倾慕,反而像是胜者的得意洋洋。

    离间他与宫季扬,除了他喜欢宫季扬以外,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么?

    柳易思索许久,隐约有些头绪,却没有任何证据,只得先将这想法压下去。

    其实化功散的效用没他们想的那么神奇,他经过几日休养已恢复了些许,能动用一些真气了。只是这一点好转远远不足以让他逃出将军府,柳易便装作一切如常,每日与他作伴的只有杭杭,她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他怀着装傻充愣的心思过活,却没想到意外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宫季扬在两日后被人抬进春晖园,他还清醒着,指使着齐深将他送到春晖园,挨着柳易睡的软榻又放了一张新床,将他放在上头。

    柳易先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然后才看到床上宫季扬的脸色,犹豫着靠近了些,拿手去探他额头。

    凉的。

    可他的脸色分明是红润的,看着不像平时寒毒发作的模样。

    请来的大夫在北疆算是顶有名的了,把过脉后却也束手无策。

    “寒毒入侵心脉,本该浑身都觉得冷,可他却觉得热,这是……”他不敢把话说全,可柳易和齐深都听得明白,对视一眼,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疑和担忧。

    顾不得顾忌自己阶下囚的身份,柳易拉过宫季扬的手臂亲自给他把脉,得出的结果也与大夫相差无几。他抬头去看齐深,皱着眉问:“他做什么去了,怎么会突然发作?”

    齐深正要回答,宫季扬却拿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没什么,刨了个冰洞,不小心掉进去了。”

    “冰洞?怎么回事?”

    柳易被他的手冻了个激灵,连忙用自己的手包住他冰块般的手掌,却不见一点好转。

    宫季扬沉默了一瞬,抬头去看齐深:“你先下去。”

    齐深会意地带着大夫出了门,只留他们俩在屋子里,柳易被关了这几日,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他一眼:“究竟怎么回事?”

    宫季扬被他握住的手动了动,蜷缩的手指勾缠住柳易的指尖,说:“我去查了北疆军所有的兵器库。”

    他说得没头没脑,柳易怔了怔,道:“什么?”

    “摆在明面上的兵器库有二十个,分布在各个驻地里,将军府里也有一个。这些兵器库,全都没有问题。”宫季扬说,“可我爹不是那么老实的人,当年蛮子不时要来烧杀抢掠几次,他带着将士们挖了好几个地窖,用来藏军粮和兵器。光是我知道的暗仓就有好几个,一一排查过后也没发现端倪。”

    这话难免有些忤逆,他查他爹也就算了,再把这事告诉柳易,显然不太妥当。可他还是说了,柳易听得有些迷糊,这时却也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宫季扬的手,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找遍了我所知的兵器库和暗格,眼看马上要说服自己了,还挺高兴,没想到却在这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宫季扬自嘲地笑了笑,“就在我小时候溺水的那条冰河旁,他派人挖了一条暗道,悄悄建了了个地窖。

    “你猜里头有什么?”他问柳易。

    柳易低头对上宫季扬的视线,发现他眼里半点笑意也没有,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块沉在河底的石头。

    “……有什么?”他低声问。

    “有地图,还有作战路线和龙袍。”宫季扬冷笑道,“他是真的想要造反。”

    柳易愣住了。

    “我和我娘信了他十几年,尤其是我娘,即便疯了也还日日念叨着他是冤枉的,却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瞒着她做了些什么。而我,从小被灌输‘我爹是个大英雄’的想法,一直想做他那样的人,他被押解回京时我跟着去了,在皇宫门口跪了三天……都是笑话。”

    宫季扬一气说了一大通,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咳了两声。柳易给他倒了杯水,他躺着喝了一点,这才缓过气来。

    他这副模样着实虚弱得很,柳易看得眉头紧皱:“你先歇一会,有没有按三思开的药方抓药?让他们煎一碗来……”

    “不碍事,已经让齐深去煎了。”宫季扬又咳了咳,拉着他的一只手不放,笑道,“你担心了?”

    “废话,不担心我在这着急上火的做什么?”柳易瞪他一眼,伸手要去开窗喊人,却被宫季扬拦住了。

    歇了这两句话的工夫,他的气色又好了些,奇异地恢复了红润。

    “先陪我呆一会儿,就我们俩,不要别人。”他说。

    柳易拿他没辙,只好任他拉着,用手替他暖着双手,听他接着往下说。

    “我这些年来一直抱着替他报仇的心思,到头来却发现他根本不是被冤枉的。”宫季扬看了看他,话里有些讽刺,“你说顾怀想要替他翻案?看来他不像他老子,没有一双识人慧眼。”

    再说下去就更大逆不道了,柳易心里转过千百重思绪,最终却是担忧占了上风,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背,岔开话题问他:“那你的寒毒是怎么回事?”

    宫季扬道:“那地道进了水,我找人掘开时不慎凿破了顶上的冰,冰河的水涌了进来。”

    “然后?”

    “然后我和士兵一起,将里头的东西捞了上来。”他理所当然地道。

    柳易睁大了眼:“你不要命了,冰河的水也是你能泡得的?”

    宫季扬看过那封信,慕容三思的方子里写得明明白白,中寒毒者沾不得阴冷之物,他竟还跑到冰河里去捞东西!

    “时间紧迫,齐深又不在,我不帮忙,那些东西都得被河水冲走。”宫季扬嗤笑一声,“现在想想,冲走了倒好,那就用不着知道这事了。”

    宫季扬絮絮说了一阵,状态始终不好,最后挨不住昏昏睡去。柳易盯着他看了许久,开窗叫来了齐深。

    “将他留在这儿吧,让杭杭过来伺候,我照看他。”

    “我原先想的也是这样,将军只认你一个,换了别人他不肯听话。”齐深无奈地倚在窗边,忧心忡忡地越过他望了宫季扬一眼,“我会去找找别的大夫,说不定还有其他法子……”

    他自己说得也不确定,只是这么说着,仿佛就多几分念想似的。慕容三思的药方只说能缓一缓,可宫季扬现下的状况已经不是缓缓就能解决的了,他和柳易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互相安慰罢了。

    “好,我还知道几个名医的住处,给你写下来,你派人去找。”柳易让他拿来纸笔,写了几个地点和人名,又另写了封信,和自己包袱里的两个泥人一起交给他,“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带着这个去找听风阁的人。”

    听风阁的人不认齐深,信物却是认的,柳易把在他们摊上带走的泥人交给齐深,也是变相让他去利用听风阁的渠道——虽然柳易自己也明白,要找到拔除寒毒的办法,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齐深接过他的信和泥人,眼神有些复杂:“柳先生。”

    “去吧,别耽误事,让杭杭过来煎药就好。”柳易笑了笑。

    “……好,多谢。”

    齐深欲言又止地看他一阵,带着东西走了,没过多久,杭杭端着药汤急匆匆地跑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没见过宫季扬这么虚弱的样子,被吓得不轻,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把他吵醒,只好压低声音问柳易:“先生,将军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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