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青》分卷阅读20

    青筠执剑起舞,他舞的是当年韩其鸣所见的那套剑法,所不同的是剑法冷峻庄穆,却又毅然落拓。

    明明还是当年那套剑法,但已截然不同,这已不是当年那位少年能有的心境与造诣。

    卫淅藏匿在树梢,俯视青筠,借着月色,他能看清青筠执剑的每一个动作,起先是震惊,而后是惊艳,继而是心安。

    在黄岳的那些日子,青筠再没碰过长剑,也是因此邝审觉察青筠的武功废了。精神崩溃和坠崖的创伤,对他的神智和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他不能执剑,可能是事实。

    即使在扬州,青筠有过一次剑鸣出鞘的时候,卫淅也只是认为他的技法荒废,但是他身上练武多年的气还未消匿。

    人的强大,受制于心,青筠武艺遭到禁锢,束缚他的是他自己的心。

    也许是对当年无力抵抗的怨愤;也许是对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的绝望;也许是对当年灾殃的起始,在于因“武”而被卫国公冠以罪名的怅恨。

    无论这些年,青筠的内心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他似乎已脱茧而出。

    卫淅心中忽然了然,他或许已毫无必要,跟随在青筠身边,青筠已不需要他的守护。

    深夜,青筠在修葺一新,空荡无物的别馆入睡。

    他披着毯子,执剑坐在墙角,俨然是警戒的状态,他显然也清楚在别馆这边,可能有人会抵达,或者遭遇袭击,这里并非人烟罕至之地。

    他没有点燃火堆取暖,他安静得像沉睡。

    死寂一般的别馆,卫淅守在屋檐,今夜月光明亮,一旦有人靠近别馆,卫淅能很快觉察。唯一不好的,便是风声很大,不便于听辩。

    卫淅裹紧风袍,从怀中取出一壶酒,他喝酒御寒,显得很悠哉。

    监视青筠,他驾轻就熟,他了解青筠的性情和生活习性,但五年的时间,青筠还是改变许多,有些变化,恐怕卫淅也不曾觉察。

    卫淅躺在屋顶避风处,枕着手臂睡去。

    屋内,青筠突然睁开眼,倾听外头的风声。

    他知道有人在跟踪他,如果这人是卫淅,那便也不足奇,为何他捕获不到他的踪迹。如果这人,是皇城司的察子,埋伏在这落雁峰,那么青筠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四更天时,风声低沉,逐渐消散于林间,万物寂静。青筠起身,悄无声息走出别馆,他轻踏木窗,跃上屋檐。

    ☆、霁青22

    青筠翻上屋檐,几乎同时,一个黑色身影迅速蹿下房子,不假思索,青筠立即提剑追击。月光下,黑影人回过头来打量,他紧握在剑柄的手随即放开,而后,不慌不忙退往林丛,消失于黑暗中。

    在卫淅辨认出青筠的同时,青筠也认出了卫淅,青筠没有再追上去。

    无法知道卫淅是什么时候就跟随在自己身边,但青筠知道他为什么跟上华山。这人无疑是担心他此趟华山行的安危,想在暗中保护。

    哪怕到现在,到此时,青筠都无法理解卫淅对他的迷恋之情。青筠丝毫不怀疑他说的那句:为了你,我可以去生去死。卫淅确实这么做,他做了和韩其鸣一样的事。这份爱,太过沉重。

    那夜,对卫淅行径的纵容,除去补偿,内疚,怜悯外,还有其他复杂的情感,青筠自己也无法理清。

    天很快亮了,落雁峰的白日,寒意未消退。青筠用冰水洗脸,在山涧处,他发现一些野菜,便俯身挖野菜。

    幼年时,在落雁峰,他和真人有时也会挖野菜煮食。

    青筠带来一个烧水的壶,与及一小袋黄黍。

    往火堆上架起水壶,青筠烧水煮黄黍。

    卫淅进来时,青筠也只是抬眼看了下他,又继续手中的动作,将野菜放入壶中。

    卫淅坐在火堆旁,看青筠煮野菜粥,他无法言语,但青筠看到他腰间别有笔纸,他愿意的话,也可以交谈。

    卫淅的模样变化不大,就是脸上长满胡渣,显得沧桑许多。

    野菜粥煮熟,青筠盛上一碗,递给卫淅,连并一张饼。

    卫淅接过,狼吞虎咽吃起来,他饿坏了,也难怪青筠煮粥,他便出现。

    看着卫淅一口粥一口饼,青筠想起,他照顾卫淅那些日子,卫淅得是他做的食物才吃,甚至得他亲手喂。近似不讲道理,但所要求的丝毫不过分。

    除去那夜。

    青筠自己盛份粥,捧手里,贴碗沿慢慢喝,热食入服,四肢逐渐温热起来,舒畅许多。

    卫淅搁下空碗,从怀里掏出干肉脯,丢给青筠一块。

    这东西硬得像石头,嚼起来味道相当一般,但能填饱,比饼类抗饿。

    吃饱饭,卫淅便到别馆外头坐着,他抱剑枕靠木柱,看似睡着了,其实人保持清醒。

    青筠则在馆中卧地睡去,他昨夜一夜未眠,十分疲惫。

    待青筠醒来,已近午时,卫淅不见踪迹。青筠知道他仍在附近,只是潜伏起来。

    卫淅不爱显山露水,独来独往,可能是以往从事的职务导致,也许他本来便也是个性情孤僻之人。

    青筠去其鸣墓,将昨夜大风刮来的枯枝杂草清理,他坐在坟旁,一坐就是半日。

    落雁峰上有太多记忆,青筠遗忘不掉。但他的内心已平静,他能静静回忆着往日的欢愉,甚至回忆被围困在落雁峰那日所发生的事情。

    这是他所失去的最贵重的东西,得到的最绝望撕心裂肺的记忆。

    无论失去和得到,都已成事实,他不会再去抗拒,去否决。

    午后,卫淅出现,手里提着一只山鸡朝别馆走去。

    他是个杀手,掏出小刀,利索割开山鸡脖颈放血。

    他去提水,拾来枯枝,燃火烧水,泼烫山鸡,拔毛,相当谙熟。

    常年四处漂泊,露宿餐风,卫淅有着极佳的野外生存经验。

    待青筠过来,他已整理好山鸡,架在火上烤。

    青筠将最后不多的黄黍倒入壶中,煮粥。

    鸡熟粥沸,两人分食,此时天已近昏暗。

    餐后,卫淅便又离去,青筠则坐在别馆等待,他要通过铁索前往冰雪湖。

    冰雪湖所在山峰,正是主峰,前往那里,风险不小。

    约莫三更时,青筠携带上物品,前往铁索。

    借着月光过凌空万丈的铁索异常危险,青筠却仍是健走如飞,无它,自幼便在上头往返,不知道几千几万次。

    深夜的冰雪湖空荡无人,远处的道观殿宇,灯火暗淡。

    兼之有雾,黑夜里的一切都朦胧而不实。

    青筠找到木屋,也找到木屋后,雪松下的紫玄真人墓。

    墓前立着一人高的石碑,写着紫玄真人的化名:李青衿。

    仿如他一生一般,讳莫如深。

    道观里的道士们,平日显然会过来打扫,修葺,墓地整洁。

    墓碑前有供品,很新鲜,白日有人来过。

    青筠摆上榧实乳酥,叔父在世最嗜好之物。韩叔每每来访,都是用一口大麻袋装来榧实,还会带来数斤乳酥。每次前来,韩叔又总念念有词:“幸在我是商贾之家,寻常人家岂不被你吃穷。”

    叔父会低头笑着,恬静坐在一旁剥着榧实,他手指轻巧,动作娴熟。

    榧实,就是在产地,也比他果类要贵上几倍;至于乳酥,商贾之家也是稀罕物。

    叔父一生,尝尽世态炎凉,遭遇的不平事太多,他对人世看得透彻,性情凉薄。但只有青筠知道,叔父也有温情的时候,也有微笑惬意的时候。

    年幼时,曾听韩叔说,叔父年轻时是位风华绝代之人,为人矜傲,剑法绝伦。如果不是当道士不许男欢女爱,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少情债。

    那日兵围冰雪湖,紫玄真人和韩绰拦阻士兵,让青玉和其鸣逃往落雁峰,而后发生的事,之泊一度不肯告诉青筠,但青筠后来还是知道。

    战死在木屋门口的韩绰,饮用下毒酒,默然死在木榻的真人。

    青筠无法知道他们死时的心境,他也无法知道。

    那些无处发泄的怨恨,无尽的悲痛之情,在十余年后的今日,仍未平息。

    青筠点燃香烛,深深拜祭。

    雾气越发浓厚,衣襟沾湿,寒冷倍加。青筠折回木屋,来到曾经属于自己的房间。

    木屋修葺过,木榻上甚至有被褥,显然曾被道士们当做香客宿处。此地风景绝佳,只是寒冷偏僻,不亚于落雁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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