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青》分卷阅读10

    李锦起身,朝木屋走去,霁景跟随。两人站在木屋前,听着大风刮动木屋门板的声音,哐哐响着。

    四周是如此空寂,那声音竟绕耳不绝。

    “一日,豫皇子发了狂疾,杀伤六位守卫,坠下山崖。”

    木屋后面,便是深渊,云雾缠绕,深不可测。哪怕往前靠近一步,都让人双腿发软。

    “他竟是”以手捂口,几乎要因惊诧而呼叫出声。

    “豫皇子自幼习武,虽年少,但在武学方面有很深造诣。”

    “后来呢?”

    “后来下崖寻觅不到他尸体,只有血滩,便以为是被野兽叼吃。”

    “然而,一个人一旦还活着,便无法销声匿迹,也无怪乎十年后,皇城司的人,又将他捕获。”

    天上飘着小雪,两人在雪中站了许久,身上披着雪花。衣服,帽子上都有,手上脸上也有。

    霁景不再感到寒冷,他闭上眼,仿佛看到了大雪中厮杀的李青筠,他的剑挥洒着红色血液,坠落在雪地上,像盛开的红梅。

    “他被抓后会被怎样对待?”

    捂住胸口,心口一阵阵的刺痛。

    “不得而知,你在京城也听闻,被囚禁的纪王,自绝而死。”

    “身虽皇胄,命薄如斯。”

    李锦用这句话,结束了关于李青筠身世的讲述。

    ☆、霁青 11

    细雨绵绵,远处景致阴郁而朦胧,青筠趴地挖掘。他用小铲子掘土,再用双手捧土,慢慢扒出根状物,那是细长的党参。

    这样的过程,他会从清早继续到午后,他做得很慢,很细致。挖掘出的党参,齐齐码在竹篮中。

    山中的日子很漫长很漫长,青筠麻木不仁般,感受着日出日落。

    日复一日劳作的小铲子很锋利,有时一铲入土,拔出不慎将手指割伤,削得见骨,皮肉外翻,鲜血滴落在泥土上。他也仿佛无知无觉般,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扒土,挖参。

    就仿佛一具行尸,指令是挖参,他日复一日进行着。

    什么也不想,眼前只有山林,心中只有劳作,生命因此而延续,生活因此而继续。

    膝盖处的布料磨烂,磨破了,双手上布满新旧伤痕,而屋前的木架前,晾着一根根党参。收齐,捆系,长年累月,在屋内从一小捆到堆成了小山。

    阴雨不绝,青筠从来没有蓑衣,他是习武之人,原本体质很好,他自幼居于冰雪之峰,不惧寒冷,何况他其实对外界,已无多少触感,他感受不到四季阴晴的变化,他已不再去感受什么。

    心空寂得如峡谷,劈着一条深长的裂缝,山石嶙峋,任由东风北方刮过。

    在山中,吃的是面糊,野菜羹,一日二餐,朝一餐,夕一餐。

    清早,青筠醒来 ,烧草煮沸,吃一半,夕时归来,再将剩下的入腹。

    哪怕这一日二餐,如此粗陋的食物,青筠有时也会忘记去煮食。

    然而活着是人的本能,饿极了,便会想起,得去做饭吃食。

    在最初,抵达黄岳,青筠的神智并不清晰,他有过一段极混乱的时期,忘记自己是谁,唯只是抱住怀中的长剑不放。

    那时他游荡到黄岳山脚下的道观,他已不知道自己为何前来,却在道观外住下。他的衣服褴褛,布满暗红的血迹,他的头发蓬乱,他的脚是瘸的,一只手无法动弹。他像极一个乞丐,甚至也失去语言能力。

    道观里有两位道士,一个耄耋之年,一个驼背凄苦。见他也是个可怜人,便每日施舍他一碗豆腐或者一块馍。偶有登山的游人,路过,会塞点食物,铜板予他。

    那时的他,没有记忆,没有悲喜,没有愁苦,饿了吃,倦了睡。

    他不知道自己脚是瘸的,不知道自己一只手是废的,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揽抱住一柄长剑,像抱着一生的珍宝。

    直到一个秋天,瘦得脱形的他,走在通过山腰的石道上,一位年轻男子突然窜出,死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男子双膝在地,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音,那是男子的哭声,沙哑撕嚎,心碎而悲痛。

    “啊啊啊啊。”

    沈之泊哭得像个疯子,他紧紧揽抱着青筠,浑身猛烈地战栗。

    对沈之泊而言,他一生也忘不了这一幕,他找到了青筠。

    在青筠坠下华山山崖后的数月后,他锲而不舍地寻找,他相信青筠还活着。

    他去了,当初三人,其鸣,他,青筠一起走过的每一处地方,他抱着一丝希望,无尽的执念。

    沈之泊在黄岳深山处,营建一间木屋,他安置青筠住下。

    他帮青筠理发,刷洗,更换衣服。他看到青筠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那是青筠从山崖坠落九死一生的见证。

    他治疗青筠肢体上的伤痛,医治好摔断的脚,骨折的手臂,他毕竟是沈家人,他可是将来要当名医的人。

    然而他无法医治青筠心上的伤。

    一度,他抱着青筠神智逐渐清醒后,青筠能振作起来,在逐渐的绝望后。他手把手教青筠做饭,洗衣服,牵引他到山中挖党参,教他拿到山道上售卖游人。

    沈之泊无法留下,他不能,也无能为力。探子们仍在搜索青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卫国公也好,皇帝也罢,都不会干休。

    离开黄岳那晚,沈之泊在木屋内堆满谷物面粉,备好棉被衣物;他赠予银两,恳求山脚下驼背道士能每月前去探看一次。

    为了保护青筠,沈之泊最好永生都不要出现于黄岳,但是他最终,还是每年隆冬都会前来探访,他宁愿冒着自身的性命危险,他无法对这位挚友不管不顾。

    沈之泊不知道,自他踏入黄岳,他身边就已跟随着卫国公的探子。

    卫国公也好,皇帝也罢,都知道青筠已是废人,而那位年轻皇帝,不知识因为逼疯这位弟弟有那么丝内疚,抑或是其它缘故,他没再追捕青筠,只是派人监视。

    天灰蒙蒙亮,青筠从硬实的木床上爬起,他打来冰水梳洗,他愣愣看着镜中的人,这是个陌生的人,干瘦,眼神空洞。

    这是我,青筠想。

    在极度孤寂的生活里,他平缓,小心翼翼地审视着自身,但他的内心仍有个地方,不可接触。

    寒冬的大风,晾干存放的党参和白术。青筠拿竹筐将它们装入,用扁担挑着,到山道售卖。

    这需要走很漫长的山路,他并不着急,他拥有着对他而言漫无边际的时光,对艰难辛苦,也习以为常,从天亮走至天黑,又有什么难以忍受。

    寒冬的山道,看雪的游人很多,他们会顺道买些草药回去。青筠在道旁卸下担子,将草药摊摆在地。他不爱与人交谈,别人问他多少钱,他也只是比画手指。

    从买主那接过几个铜板,揣入怀中,抬头,正见一位少年,锦衣宝剑,笑语盈盈朝青筠方向走来,少年身边相伴着两位同伴,他似乎因何事而哈哈大笑,张扬自恣,那如洪钟般的笑声倏然扎入青筠的心口,青筠疼得跌跪在地上,他捂住胸口,脸色煞白,他似痴似颠的自言自语着什么,然而终究是泪落如雨。

    他卑贱地如同地上的尘埃,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异常,没人在意道旁那位破衣单裤的年轻男子,因何伏在地上,以头触地,像是疼极了那般,畏缩着身子,发出阵阵的抽气声。

    ☆、霁青12

    春雨淅沥,晨曦未绽,拥被入眠,丝丝暖意包裹,梦中回到少年时。

    韩宅舒适的夜晚,漏断初静。

    那人挨着他,温热的气息在耳边,那人喃语着:“阿青”,一遍又一遍。

    细致的吻落在唇角,额头,带着无尽的爱意和喜悦。

    和衣下的拥抱与亲吻,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但幸福在心中溢满,如此美妙,隽永。

    阿青。

    那人的声音比少年声更为深沉,那么亲昵,深情。

    阿青。

    那人挥舞剑刃切入自己腹中,如此毅然,像唯恐不速死那般,拔出又反复。

    飞溅的血液,落在青筠放大的瞳孔中,鲜红一片。

    啊啊啊啊

    他想扑过去制止,那每一剑更像扎入自己的血肉中,如此疼痛,撕心裂肺的嚎叫着,挣扎着。

    无数双手将他拽住,拉扯,禁锢。

    鲜血静静流淌在雪地里,韩其鸣缓缓栽下身子,惨白的脸上,有着温柔至极的神情,生命的最后,那并不魁梧的身子,在雪地里无声无息地抽搐,默默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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